马车匆匆离开了重京,喻勉眯眼望着,总觉得洛白溪离开的有些着急,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去赴任?
左明非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含笑打趣:“乐章已经出发半日,不徵驾着马车脚程应比他要快,想来午时之前,二人能汇合上。”
喻勉:“……”原来如此。
左明非看向喻勉,悠悠道:“好一出师慈徒孝的戏码,主人公之一还是兄长,到底是活久见啊。”
喻勉瞥了眼左明非,“你闲的?”
“是啊,我如今戴罪在家,可不就是闲的吗?”左明非笑眯眯道:“阿勉,若有一日你我分别,你也待我会如此温情吗?”
这话里话外都是暗戳戳的醋意,喻勉心情好了一瞬,随后便意味深长地看着左明非,反问:“为何你我要分别?”
左明非停顿片刻,他很快用笑容掩饰过去,温声道:“只是打个比方罢了,你不爱听我便不说了。”
“左三,我们不会分开。”
“…好。”左明非目光中满是眷恋。
临近年关,图戎部遣使来周,意图讲和,延光帝重新启用被免官两月的左明非,任命他为礼部侍郎,也就是左明非之前的官职,并下令让他迎接来使。
与此同时,延光帝又下令让太子北巡,实则是让太子去饥荒之地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如此一来,左明非和季颂寰倒是可以同行一段路。
重京位于南地,冬日罕见雪,但今年却下起了令人烦躁的雨夹雪。
窗前炉子上煮着一壶茶,窗边梅香悠悠,炭火发出哔拨的轻微声响。
左明非打量着窗外的雨雪,颇为遗憾道:“只说雪景这一点,重京远不如上京。”
“你还有闲心赏雪?”喻勉与左明非对坐,闻言看了他一眼。
左明非眯眼回忆:“去年我们一同赏过雪,你还给我堆了只不伦不类的小狗。”
“……”喻勉见左明非不接话茬便也作罢,顺着他说:“是狐狸。”
“哪有狐狸脸是圆的?”左明非笑着数落。
喻勉轻哼:“胖点的好。”顿了下,他道:“等回到上京,我再给你堆一只。”
左明非托腮笑望着喻勉:“那要等到何时?”
喻勉如今作为朝中重臣,哪能说走就走?
喻勉说:“你不是明日启程吗?我们啾明日动身。”
左明非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要同我一起去迎接图戎使者?”
“嗯。”
左明非身体前倾,稍显严肃道:“陛下可同意了?”
喻勉淡淡道:“不过四五日的功夫,我称病闭门即可。”
左明非思忖:“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呵。”喻勉轻笑一声,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左明非,语调懒散:“憬琛,如今世人眼中,约摸我才是那个多事之秋中的‘事’。”
左明非仍旧蹙眉。
喻勉道:“放心吧,朝中有潘娘娘坐镇,出不了乱子。”
意识到喻勉口中的“潘娘娘”指的是潘笑之后,左明非无奈笑出声:“你啊。”
启程之日,喻勉隐藏在暗处,看着左明非和季颂寰一行人离开,随后跟上,此行不过四五日,喻勉只身一人,暗卫们则被喻勉安排在重京,这样即便他不在,也能时刻掌握重京动静。
“此一去,得到明年二月才能回了。”左明非看了眼紧绷着脸的季颂寰,意图让他放松下来,调侃:“殿下可带足衣裳了?”
季颂寰脸上的寒霜稍微融化,他温驯地笑了下,对左明非道:“先生怎还惦记这些?”
“毕竟殿下第一次出远门。”左明非牵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走着。
季颂寰笑了笑,他颇为索然无味道:“先生,我总不免去想,父皇让我去北巡的意图,是否如同放逐九皇叔那般,他疑心一切,也疑心我,和皇爷爷一样,但皇爷爷手段高明多了,心也狠多了,父皇…终是不能及。”
“殿下慎言。”左明非提醒。
季颂寰道:“周遭都是先生的人,何需慎言?”
左明非微笑:“提醒君上是臣子本分,我们一码算一码。”
“先生,我只怕…不能及时赶回来。”季颂寰叹气:“待到我归来之日,先生还会在重京吗?”
左明非心念微动,但仍旧温和坚定道:“殿下,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
“……”季颂寰垂眸。
北岳十三部大军步步紧逼,尽管墨逍曾用计消灭北岳七万兵卒,可是草原广袤,衍生了无数草原人,这些人就像野草一样生生不息,即将席卷中原。
中原失去对北岳的掌控太久了,如今北岳各部落人才辈出,从图戎部到克烈部,每一股力量都不容小觑。
更何况他们盗走了易山居的兵器图,神兵利器加上强悍的身体,距离草原人攻破中原最后一道防线还有多久?
弈王虽说捷报频出,但夺回边境三城后,大周与北岳的僵持便开始了。
换句话说,真的要把希望全压在军队上吗?
从东宫接连不断地剿获北岳间谍时,左明非便萌生了这样的想法,既然从外无法重伤北岳十三部的联盟,那从内部呢?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能为利益而来,也能为利益崩盘。
再者说,一山不容二虎,朝堂之上,他和喻勉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喻勉进一步时他退一步,他进一步时喻勉又退一步,看似相安无事,但赢的人不痛快,输的人不尽兴。
他们都不是心甘情愿将权力拱手无人的人,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爱人,但却不得不在与爱人相争时吝啬地一退再退。
朝堂不应该成为他和喻勉的角逐场。
既然如此,左明非宁可换个战场。
喻勉蛮横嚣张,适合留在朝中主持大局,将来说不定能成为磨砺新皇的利器,而左明非,也会前往北岳,作为瓦解北岳内部的刀刃。
这样的念头在左明非心中早就萌生,在他决定不顾一切保下王颂的性命时坚定下来。
所以左明非任由自己被逐出东宫——反正他终会被再次任用。
而且他必须由太子亲手罢免,由皇帝亲口任命,因为这一次,他不再是与人相争的太子太傅,而是为大周出使的朝臣。
只是,这一次左明非该如何对喻勉开口呢?
左明非颔首微扬唇角,无奈的苦笑若隐若现,怕是…要闹上一场,更有可能喻勉会将他关起来,左明非相信喻勉绝对做得出来,所以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喻勉。
路上意外不断,劫道的土匪,谋反的贼人,拦路的百姓…都是动乱年份的衍生品,到了与季颂寰分道扬镳的地方,左明非关切地嘱托:“殿下万事小心。”
“先生也是。”
行至骊山,风雪交加,这里已属北方地界,寒风凌冽无比,左明非目送着季颂寰带着兵马离开,心头竟然有些不安。
喻勉冷不丁地出现,左明非微微侧脸,不由得笑:“舍得出来了?”
“小废物在身边,总归不方便。”喻勉双手背后,身量挺拔。
左明非无奈笑道:“我算是知道阿宥那一口一个小废物是跟谁学的了。”
喻勉哼道:“都是白檀乱教。”
“……”左明非对他这面不改色泼人脏水的行为不予置评。
喻勉轻咳一声,开口:“左三,伸手。”
左明非不明所以地伸手:“干嘛?”
喻勉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在左明非的掌心放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左明非定睛一看,是一只正在融化的…狐狸。
喻勉轻啧一声,甩了甩手中的水,嫌弃道:“不经放。”
左明非盯着掌心的“狐狸”,目光温柔下来,这一路来,他都能在沿途隐秘但只有他会注意的地方发现一些小冰雕。
半个巴掌大的冰雕在掌心里很快融化掉,徒剩一手冰凉,左明非忽地转身面向喻勉,他笑着捧住喻勉的脸:“兄长还真是颇具闲情逸致。”
“啧,冷。”喻勉拿开左明非的手,摇头甩了下下巴上的水痕,数落:“没大没小。”
“你还知道冷呢?”左明非细心收拢喻勉的领口,顺势在喻勉的狐裘上擦了擦手,“让你乘马车你又不肯。”
喻勉将左明非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他没有出声阻止,算是默许了,他不屑一顾道:“这冰天雪地对我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左明非笑道:“嗯,不愧是兄长,果然厉害。”
喻勉很是受用,他点了下头,说:“但你就不一定了,左三,你不抗冻。”
第150章 落崖
为了顺理成章地呆在左明非身边并且不被发现, 喻勉简单易了容。
在驿站安顿下来没多久,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兵卒,兵卒形容狼狈且满身伤痕, “大人!左大人…救命!救救殿下!大人!”
摇摇欲坠的兵卒被侍卫及时扶住, 左明非立刻起身,喻勉打量着兵卒紧随其后, 左明非上前问:“发生什么了?殿下呢?”
士兵眼眶通红, 声泪俱下道:“我们遭人埋伏…对方人手众多,属下拼死回来搬救兵, 殿下现在生死不明…还请大人前去营救!”
左明非心中一紧, 他迅速起身吩咐:“所有人即刻起身,前去救驾。”
夜风凌厉, 人马疾驰在山道上,喻勉心头微沉, 小太子如今生死不明,这不是件好事, 但是…不对劲。
太子离开了两个时辰,按道理说,两个时辰其中还包含兵卒回来报信的的时长,太子距离他们不会太远,可他们都骑了这么久, 所经之地并未出现任何异样,甚至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和声响。
“慢着!”喻勉果断勒紧缰绳,马儿在长夜发出嘶鸣,“憬琛, 不对劲!”
左明非也意识到古怪,他勒紧缰绳, 与此同时,鼻尖嗅到一丝熟悉的硝烟味,他急忙看向喻勉。
两人四目相对,“不好。”喻勉沉声道,两人立刻勒马回转。
左明非冲着紧随其后的大队人马喊道:“停下!回去,有埋…”
“轰——轰轰——”
未说完的话被铺天盖地的爆裂声所掩盖,喻勉和左明非所处的这段山路坍塌动荡,下方便是悬崖,碎石混杂着积雪簌簌而下,两人消失在夜幕之中。
“大人!”
“左大人!”
黑暗中,身着异族服饰的两人并肩而立,看到左明非掉下悬崖,其中一人面带笑意,用克烈部的语言道:“绝不能让图戎部与大周议和成功。”
望着在断崖旁急得团团转的剩余人,另一个克烈人轻嗤:“掉下去必死无疑,中原的火药果然好用。”
“留下图戎部的信物,让大周以为他们的官员是被图戎人害死的。”
“现在就剩解决掉大周的储君了。”
“还以为是多难的任务,话说,翰隅王就是死在这群人手里的?真是丢人。”
狼嚎划破夜空,两个人同时住口,看向对方的眼神均有疑惑,突然,他们身后响起一声明亮的笑声。
嚣张肆意的少年哂笑道:“丢人?那也得先是个人啊。”
克烈人警惕起来,用汉语生硬地问:“你是谁?”
阿宥歪了下头,笑得有些邪乎:“草原的畜生,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死活的小畜生…”话音刚落,其中一人便捂着被不知如何划开的喉咙,死鱼般地倒在地上,血液蔓延在雪地上。
剩下的一人惊呆了,这少年的身形太快了,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狼,他正要有所应对,就觉得喉间一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在少年手中翻飞的刀花,呼吸艰难地落地。
“伤我师父者,死。”
“犯我国境者,死。”
阿宥冷冷注视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随后他歪了下头,勉强凑足第三句话:“骂我的人,也得去死。”
但他还是来晚了,几只狼上前围住阿宥,阿宥俯身摸了摸狼头,交代:“去找我师父。”
接着,阿宥从山腰飞身而下,看到他的官员仿佛像看到了天神降临,“广陵王殿下!您还活着呐?”礼部的老侍郎惊讶大过于惊喜。
“说来话长。”阿宥知道人不想过多解释的时候就会说这句话,他皱眉道:“老头,你们抓紧去山崖下面找人,小废…太子那边有情况,我还要去那边。”
礼部的人在朝廷安逸惯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更别说三更半夜的还得折腾着下山,真当这骊山是重京的土坡儿呢?
老侍郎担心归担心,此刻却推托道:“这悬崖掉下去…恐怕难以生还…啊!”
阿宥毫不留情地将带血的利刃比在老侍郎脖颈,老侍郎吓得几乎腿软,阿宥拎着他的肩膀,凶狠道:“再磨蹭就杀了你!我师父不会死。”
“臣领命!臣领命!”老侍郎连连点头,同时心下奇怪广陵王殿下的师父不是喻勉吗?而且喻勉不是在重京吗?
但他很快就自己想通了,按照喻勉和左明非的关系,左明非倒也能算上广陵王的半个师父。
阿宥不欲耽搁功夫,他动作利索地收刀,说:“再派两个人去半山腰收尸,上面有两具克烈人的尸首。”
晨光落在雪地上,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了。
左明非感觉到从胸口处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但周遭空气却是冰凉的,他记得他们中埋伏掉下了悬崖,然后两人在铺天盖地的碎石和积雪中艰难地寻找落脚点,在确保不会伤及自身性命后,两人先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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