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勉漠然地看着左明非,左明非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若你真的动怒了,才是中了曹骊的计。”
好久后,喻勉幽深的目光落在左明非脸上,他低声问:“左三,你有私心吗?替白家翻案,你有没有私心?”
左明非眸光微凝,不待他回答,喻勉便兀自道:“我有。”
“起初,我的复仇之心很纯粹,可逐渐的,它跟我的私欲掺杂在一起,后来,报仇便不只是报仇了。”
喻勉抬手按在左明非欲言又止的唇上,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他道:“你还是别回答了,起码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纯粹地记着他们的,是吗?你就是这样的人。”
左明非没有回答,他躲开喻勉的指尖,轻声问:“你有好些了吗?”
喻勉蓦地笑出声,他笑得放肆嚣张,“憬琛啊。”打量着左明非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他极尽喟叹:“你我果真是一样的人。”
当年少年汪洋恣肆,鲜衣怒马,心中满是才情与抱负,如今孤魂游荡,满心疮痍,生人唯剩阴谋与算计。
第39章 不宁
当晚, 待喻勉和左明非回到院落,四面八方涌来的黑影将院落迅速给围了起来,美名其曰, 曹府进了贼, 曹大人派人来保护喻勉和左明非的安危。
翌日
“囚禁?”喻勉靠在窗沿,继续着昨天那盘棋局, “我以为曹骊会选择直接动手, 却是这样温吞的法子,着实无趣。”
左明非端坐在喻勉对面, 他执白子落定, 盯着棋盘思索道:“也许他在等一个机会。”
“杀死你的机会?”喻勉尾音微扬。
左明非又落下一颗白子,抬眸浅笑:“说不定他想杀的是你。”
喻勉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你姐夫想杀我,你帮谁?”
“我帮理不帮亲。”
“这话听着让人心寒。”喻勉按住左明非的手, 上半身逐渐逼近左明非,“谁才算亲呢?”
近日, 关于喻勉和左明非的风言风语传遍了曹府上下,毕竟二人同居一处,举止又带着似是而非的亲密,即便在外人眼中二人的身份尚不明确,但明眼人一致认为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
窗口处, 喻勉越来越凑近左明非,原本面朝屋内巡逻的官兵都悄悄侧身,很有眼色地避开了即将到来的画面,听说这身着玄衣的大人脾气不太好, 还是非礼勿视比较合适。
喻勉云淡风轻地瞥了眼窗外,挥手关上窗户, 与此同时,冷沉的声音清楚地传至院外:“走远点。”
官兵们皆心照不宣地退开一段距离,不少人暗地里腹诽,哪有这种白日宣淫的。
喻勉听着院外的动静逐渐远去,他从窗户缝隙中收回目光,与脸侧的左明非对视一眼,漫不经心地退开,淡声道:“出来吧。”
凌乔蓦地从房梁上蹦下来,他悻悻然地摸摸鼻子:“主子,没打扰到您和公子吧?”
喻勉做出这些让人误会的举动,为的就是方便凌乔现身,但他懒得解释那么多,索性道:“少废话,说正事。”
“是!”凌乔正色道:“这几日,我们的人跟踪石介发现,与他接头的是一个女人。”
左明非凝眉推测:“莫不是白姑娘?”
如今石介势单力薄,能救他的只有白夫人。
真的会是她吗?左明非神色复杂地看向喻勉,若真是如此,白夫人最终还是选择了石介。
反观喻勉一脸淡然,左明非望着他的目光中不乏关切和同情,喻勉微微挑眉,眼中有几分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左明非正不解其意,就听凌乔否认:“不,李杨已经回京口确认过了,白夫人如今忙着收拾石介留下的残部,没有过来。”
凌乔忽地迟疑起来,他瞄了眼左明非,又说:“经过多方打探,我们怀疑与石介接头的女人不是别人,而是…曹夫人。”
曹夫人——左淑宁。
左明非微滞,他现下明白喻勉的眼神为何是幸灾乐祸了。
喻勉悠悠道:“想不到曹夫人不仅是名门贵女,还是位女中豪杰,这就能解释她昨晚为何不在了,不是身体抱恙,而是没空。”
左明非垂眸沉思。
喻勉轻笑出声:“你是不是在想,左淑宁仅仅是知道曹骊为太后的人?还是说她也是太后的人?那么当年曹骊签署清明状到底他自愿的,还是左淑宁吹了耳边风?”
“……”喻勉所猜分毫不差,左明非保持沉默。
喻勉听不出丝毫情绪地称赞:“细细想来,曹骊也是在娶了左淑宁之后才官运亨通的,虽说都是外官,可他统辖之地俱是富饶之乡,有没有一种可能?曹骊身后一直是左淑宁在出谋划策?”
左明非眸中闪过微微困惑。
喻勉看着左明非的反应,收起了戏谑的笑意,他语气淡淡:“都道你暗中查办自己姐夫是无情,连左淑宁都这么想,实则不然,你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维护左淑宁?”
“左淑宁因反悔与白家的婚事而陷入到风口浪尖中,她最应该恨的,一是白家,二是左家。”喻勉一针见血地指出:“白家让她名声扫地,左家又弃她于不顾,能让白家遭到报应和左家受到牵连的事,她又何乐而不为?”
这件事指的就是乌衣案,左淑宁虽然不是乌衣案的主谋,却有能力做到顺水推舟,在众多顺水推舟之下,白家倾覆于汪洋。
左明非否认:“二姐不是那样的人。”
喻勉斜着左明非,一副我听你狡辩的模样。
左明非皱眉道:“…不然喻兄以为,白兄喜欢我二姐什么?”
“自然是皮相。”喻勉不以为意道。
左明非被气笑了:“莫非喻兄挑选心上人,只是看皮相?”
喻勉上下扫视着左明非,眼神不置可否。
喻勉的眼神太过理所应当,左明非觉得胸口滞涩,他低叹地说:“喻兄所谓的喜欢,未免太过浅薄。”
喻勉嗤了声:“我当左大人只会读圣贤书,没想到还爱看风月话本。”
“这不是看来的,而是我深有体会。”左明非很想把其中深奥给喻勉掰扯明白。
奈何喻勉对情爱这种事压根不屑一顾,但喻勉看左明非满眼急切的模样,心中不禁微动,逗人一般地问:“深有体会?”
“喻兄当年大半时间在边疆,自是不知道白兄对我二姐的情意…”
原来是这种深有体会,还以为是左明非要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呢。
喻勉当年就不爱听猜白鸣岐与左淑宁的风月事,如今更是无甚兴趣。
“打住吧,即便知晓了,我也写不出来长恨歌。”喻勉百无聊赖地打断喻勉,随口道:“毕竟我不姓白。”
左明非轻声抱怨:“你总是如此。”
喻勉故意挑衅:“你待如何?”
“……”
凌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斟酌着问:“主子,我还继续说吗?”
“说。”
凌乔道:“除去我方才所说,李杨在回来的路上打听到,曹夫人在等一道密旨,至于是谁的密旨,暂且不知,不过李杨已在通往曹府的各个道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信使了,主子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
喻勉缓声道:“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伺机而动。”
凌乔兴奋地问:“现在就撕破脸嘛?是要血洗曹府不?”
“你能以一敌百了?”喻勉淡淡瞥向凌乔,语气不乏奚落。
凌乔蔫儿了下来,委屈道:“我还没那能耐…”
“既是不能,那便以百敌百,回去叫人。”喻勉吩咐。
“是!”凌乔咻地一下不见了。
左明非心不在焉地看着棋盘,喻勉对他这出神模样看不入眼,他嗤之以鼻道:“你还真是操心命,前几日为你五弟伤神,如今又忧心你二姐。”
这话不像是夸人的,但比起损人的话,似乎也差点,左明非没有搭腔,仍旧心事重重地思索。
喻勉毫不避讳自己话里的恶劣,他漫不经心道:”怎么?左家就剩你一人了?也未曾听闻京中传来丧报。”
左明非微叹一声,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我是左家人,自然会为左家的事忧心,喻兄难道不关心琅琊书院吗?”
“我已被驱逐出本家多年。”喻勉淡淡道:“琅琊书院如何,向来与我无关。”
左明非不免好奇:“那喻兄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喻勉低笑出声,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左明非脸上,饱含深意道:“左三,我不妨告诉你,你想要什么,我便想要什么。”
这话真假参半,左明非眼睫缓缓落下,复尔抬起,他想起昨晚喻勉说的那句话,“你我果真是一样的人。”
第40章 中计
适夜, 曹府上下鬼哭狼嚎起来,北院火光滔天,好在北风阵阵, 火星未曾蹦到南院。
南院中, 喻勉在廊下站着,他仰脸看着不远处的火星, 对不远处的执棋人道:“北院是曹骊母亲居住的地方, 要说曹骊夫妇也是有孝心,主屋给母亲居住, 只是他们在作出这样的决定时, 可曾想到今日的火灾?”
左明非端详着棋局,说:“幸而发现的及时, 这火势应该伤不到人。”
“火势不仅能伤人,还能掩饰某些痕迹。”喻勉靠在廊柱上, 右手不自觉地摩擦着腰间的玉佩。
左明非抬眸望过来:“何出此言?”
“比方说,杀人的痕迹。”喻勉淡定的话音轻飘飘地落下, 北院轰然一声巨响,原本熊熊燃烧的房屋瞬时坍塌,热浪翻滚,连南院的空气都升温了几分。
“……”左明非看向喻勉身后的火光,他微蹙的眉眼渐渐注视回喻勉, 在这样的声势下,喻勉好整以暇地抱臂站着,神色仍旧不以为意。
左明非摩擦着一枚棋子,定神问:“火是你放的吗?”
喻勉轻嗤着反道:“我同曹骊的老娘有什么仇吗?”
不是喻勉就好, 左明非心神稍定,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棋盘上。
喻勉隔着一段距离看向左明非, “你二姐的好日子要来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她丈夫是太后身边的红人,现下压制你二姐的婆婆也没了,想来她被扶正只是早晚的事,虽然曹骊母亲亡故…他们还要回乡服丧,不过再稍待几年,他们一家定会前途无量。”
“喻兄是如何得知曹老太太会今晚亡故的?”左明非问。
“猜的。”喻勉闲庭信步般地走向左明非,声音沉缓:“我若是左淑宁,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左明非轻飘飘道:“杀人是死罪,喻兄慎言。”
喻兄嗤道:“你连一盘棋局都要解上几天,想来是心烦意乱得很,何必故作镇定?”
“这棋局是喻兄前几日留下的,你也未曾破解。”左明非笑意淡淡地望着喻勉。
喻勉抬手一挥,棋盘被掀翻在地,黑白棋子在木板上蹦跶着落下,落下又滚远,有的隐没在草丛间,有的滚落在人脚边,清脆的落地声逐渐消停,所有的棋子都尘埃落定。
“只要执棋人未变,管他什么棋局,再开一局便好。”喻勉低沉的声音盘旋在院子里。
左明非笑意不减,他道:“可这也掩盖不了你不能破局的事实。”
“只有棋子才渴望破局,因为他们不甘心当棋子。”喻勉随意抬脚,落在他脚边的白子瞬时化为一块齑粉,“又如何呢?棋子始终是棋子。”
左明非问:“喻兄可知一叶障目?当你只在意一片叶子时,便会忽略其他的叶子。”
“我所在意的叶子,是一叶知秋的叶。”
院外脚步声急促,喻勉和左明非停下争执,同时看向院子门口,两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官兵接近,为首的官兵道:“喻勉接旨——”
喻勉瞥向那官兵,官兵示威般地举起手中的暗金色懿旨,喻勉一撩衣摆,单膝下跪:“臣喻勉,接旨。”
“太后懿旨:交州司马喻勉深受皇恩,本应标榜官员,表率群臣,熟料其于赴任之际,滥用职权,枉杀无辜,实为礼法败类,哀家深恶其罪,特命其执于徐州太守曹骊,查明缘由,依律定罪,钦此。”
喻勉和左明非都看出了这道懿旨的微妙,太后并未直接下死罪,而把定罪的权力交给曹骊,可话说回来,太后又有赋予官员权力的权力吗?
若曹骊顺应太后心意处死喻勉,无非是公开站位于太后,他为官多年,素有民望,这于太后大有好处。
若曹骊忌惮皇权,对喻勉留有余地,那在太后看来,曹骊并非可依仗之人,即便喻勉日后追究,追究的也是曹骊,对太后又无半分弊端。
所谓投石问路,敲山震虎,倒是被王氏玩了个明白。
“走吧,喻大人。”官兵警惕地看着喻勉,试探性地说了句。
喻勉接过懿旨起身,他转身走向左明非,官兵们以为他有动作,皆举起兵器,严阵以待。
喻勉拉起左明非的手,他解下腰间玉佩,放到左明非手中,淡淡一笑:“若我回不来,你便只能用它来睹物思人了。”
“喻兄定能逢凶化吉。”左明非右手覆盖在喻勉的手背上,他双手紧握着喻勉的手,温声道:“我在此等你。”
其余人:“………”
喻勉被押送至大牢,刑房中央放了一道屏风,屏风后的案几后面,坐着一道虚虚的人影,看到喻勉进来,立侍左右的仆役高声道:“曹老太太病重,曹大人骤闻噩耗旧疾复发,吹不得风,请诸位担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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