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随舟微顿,而后恼怒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我没这么卑鄙!这都是听尘亲手教我的,我们是…”说到这里,季随舟的心口仿佛被针刺一般,他难过地几乎说不下去。
平复过后,季随舟狠狠瞪了喻勉一眼,恢复了冷漠,他一字一句道:“喻大人,今日之事,你欠我一个人情。”
喻勉不由得笑了,顺毛捋着问:“你想我做什么?”
“派人,护送我回易山居。”
季随舟的话在喻勉的意料之中,他百无聊赖道:“殿下,易山居是座机关城,它早在两个月前便封城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出不去。”
季随舟着急道:“只要你送我过去,我有办法进去!”
“然后呢?”喻勉注视着季随舟,宛若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总算知道当年家中长辈看他发疯时是何种心情了,他冷峻的面容带着几分不屑与嘲讽,仿佛在对当年的自己冷眼旁观:“去向易听尘哭诉,说你没有杀他姑姑,求他原谅你?”
季随舟呼吸一窒,他攥紧衣袍,不安地呢喃:“不是这样的…不是…”
喻勉喟叹:“殿下,你为何还不明白?易听尘如今是易山居的当家人,他信不信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皇家中人,他姑姑是被皇室所杀,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季随舟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是,不是这样…”
喻勉继续不近人情道:“殿下方才说我欠你一个人情,可你为国而战,救的是你大周的将士与子民,与臣何干呢?”
“可这天下又与我何干?!”季随舟愤怒拂袖,喻勉猛然扼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但是易听尘与你有关。”
季随舟:“……”
与喻勉强硬动作相反的是他的语调,他不紧不慢地对季随舟道:“殿下,修补裂痕需要时间,眼下不是你去易山居的最好时机。”
喻勉对凌隆抬手,凌隆适时递上一架弩机,看清这架弩机后,季随舟眼前一亮,下意识开口:“这是易山居的东西。”
“没错,你回来的路上其实暗藏杀机,能平安到达这里并非是你命大,而是有人暗中保护。”喻勉道。
季随舟僵硬地接过弩机,他鼻头一酸,红着眼眶喃喃:“听尘…”
“这是易听尘能为你做的。”喻勉微微颔首,在季随舟耳边低声道:“如今易山居内忧外患,且背负着不忠的骂名,你又能为听尘做些什么呢?”
季随舟懵懂又茫然地看向喻勉。
喻勉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寻常般漫不经心:“殿下,唯有将权势握在手中,才能极尽人事。”
季随舟混沌的目光逐渐清明起来,“…我要如何做?”他问,语气便是十足地信任喻勉了。
喻勉道:“殿下与陛下兄弟情深,想来殿下的话,陛下是愿意听的,如今我领兵在外,陛下不信我,还需殿下在陛下那里帮臣周旋,臣自然也会帮殿下护住易山居。”
“当真?”季随舟逐渐冷静下来。
“殿下不必急着回复臣,合作的事,你可以在回京的途中慢慢思量。”喻勉说。
季随舟不满道:“我几时说过要回京?”
“殿下。”喻勉眸中精光闪过,他道:“是要去易山居摇尾乞怜,还是回上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季随舟耳鸣陡起,片刻后,周遭操练的嘈杂声逐渐清晰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似是不甘却又无奈地说:“我…选择回京。”
“臣定会挑选好人马,护送殿下回京。”
两天后,季随舟踏上了归京的路,望着马车消失在黄沙之中,裴既明转头看向喻勉,沉吟:“你可知你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什么种子?”
那句“唯有将权势握在手中,才能极尽人事”的话,听起来十分有劝季随舟自立之嫌。
喻勉不以为然道:“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能成什么气候?即便能成气候,也是在本官班师回朝之后了。”
裴既明:“…那你为何那样说?”
“激他回京罢了。”
“……”裴既明一时无语,只能说,位居上位者,皆十分擅长给人画饼。
喻勉不紧不慢道:“季小九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别人怀疑我们的用心,齐连鹤死前的喊话已经让其他州郡的人怀疑我们了,领兵在外,最忌他人疑心。”
裴既明新奇地看了眼喻勉:“我以为你不在乎。”
“如今是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喻勉回答,然后道:“对了,潜入敌军内部改造雷雨长鸣,我打算派你带人前去。”
裴既明抱拳道:“任凭大人吩咐。”
一个月后,敌军攻打上京之际,火/炮骤然失灵,不计其数的火/炮纷纷自燃爆炸,敌军内部死伤无数,喻勉的军队和上京的禁卫里应外合,将包围在上京外域的东夷军队尽数歼灭。
经此一战,大周各方军队士气高涨,接连取得几次胜利。
按道理说,身为此战的主将和功臣,喻勉应是班师回朝,但延光帝却突然下旨,命令喻勉剿灭东夷余孽,并巡视各方战事,收拢兵权。
笑话!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是在阻止喻勉回京。
喻勉并不打算听命,他手握先帝遗诏,掌四方兵权,应当运筹帷幄之中,而非被一个平庸的皇帝支使来去。
喻勉如是这么想着,他气度严华地端坐在主位上,台下是争执不休的将士。
有人认为皇命不可违,有人觉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喻勉心中早有计较,放任手下争执不过是个过场。
期间,凌隆不动声色地走进来,他避开人群来到喻勉身旁,悄声道:“主子,卢大人来了。”
卢一清的到来在喻勉的意料之中,喻勉了解这位老臣,卢一清一生清正廉明,忠于朝廷,此番前来无非是劝他听从皇命罢了。
“带路。”喻勉简单道。
掀开帘帐,喻勉看到一个佝偻且苍老的人影,卢一清看起来更虚弱了,他整个人被小厮搀扶着,见到喻勉后颤颤巍巍地行礼:“下官参见…”
喻勉及时地托住卢一清的手腕,“夫子何须多礼。”触摸到卢一清虚浮的脉搏,喻勉的心微沉,他知晓卢一清已经时日无多了。
“大人心中…还有礼吗?”卢一清干瘪的手指抓住喻勉的手腕,他浑浊的双目牢牢地盯着喻勉,声音喑哑:“帐外七万军队整装待发,想来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踏入上京,敢问大人,你可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喻勉淡声道:“夫子,我不是白家的人,到底没那等忠心,我也非左家门生,不行君子之道,我所为不过是想尽快稳定朝纲,你若是来说教我的,大可死了这份心。”
卢一清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厮着急道:“老爷…”卢一清扶着小厮的手臂,努力瞪大眼睛直视喻勉:“你到底想…”
喻勉亲手为卢一清倒了杯水,缓缓递上前,“夫子,你可认得他?”他语调平静。
卢一清顺着喻勉的目光看向一旁,他看到一个抱剑的青年,模样有些眼熟,竟然有些像从前的六合司都督…想到这里,卢一清差点腿软摔倒,他瞠目结舌道:“他是…裴都督。”
曾经杀人如麻的六合司首领。
裴既明眼神淡漠地扫了眼卢一清,继续当自己的木桩子。
“夫子无非是怕我有不臣之心。”喻勉开门见山道:“我不妨告诉夫子,若我有此心,他的剑已经砍上了我的脖颈。”
卢一清顿了顿,而后他看向喻勉的目光复杂起来,“先帝让他监视你?”
喻勉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
卢一清有些替喻勉难过,喻勉身为乌衣案的幸存者,先帝到死都在怀疑他,而非愧疚居多。
喻勉低声道:“夫子,我领兵入京并非想胡作非为,我不想步白家军的后尘,上京也缺一个主持大局的人,而这个人只能、也只会是我,我会让大周重新安定下来,而大周也只会是大周。”
“罢了。”卢一清低叹出声,他用力闭了下眼睛:“你心中有数比什么都强,我老了…是时候告老还乡了…稍后我会修书一封,向圣上告知你的入京缘由,你且…去做吧。”
身为三朝元老和雍州太守,卢一清素有名望,他的支持能为喻勉的抗旨不遵减少许多阻碍。
送走卢一清后,裴既明看向喻勉,问:“你何时也学会卖惨了?”
喻勉满意地看着手中的陈情书,不以为意道:“本官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你提起乌衣案让卢大人对你心生怜悯,又搬出我这把悬在你头顶上的剑,卢大人自然会心软,喻大人真是好算计。”裴既明直接挑明喻勉的心思。
“过奖。”喻勉看不出情绪地勾了下唇角,而后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他缓缓道:“本官之所为不及左三的万分之一,说起卖惨,左三才是精于此道。”
裴既明心直口快道:“所以你就心甘情愿地躺下了?”
“……”喻勉一记眼风扫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问:“言砚跟你胡言乱语的?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裴既明理所应当道:“这有什么?两人心意相通,当行周公之礼,我们身体好的,让一让他们也是无妨。”
喻勉先是诧异地看了眼裴既明,而后毫不留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第88章 抉择
“诸位将士, 今天下内忧外患,纷争不断,我等虽解了问月关的燃眉之急, 可京中仍是奸佞当道, 朝纲不稳,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喻某忝居太尉之职, 当为生民计,为天下计, 方可不负先帝深恩, 是以将速速归京,以正我大周江山!”
气势磅礴的军队之中, 喻勉稳立高台,面色肃静地说完这番话。
“誓死追随太尉, 捍卫大周河山!”
“誓死追随太尉,捍卫大周河山!”
“誓死追随太尉, 捍卫大周河山!”
声震山河的喊声此起彼伏,在这摄人的威压之下,先前反对喻勉的几位将军终于妥协,他们俯身抱拳,跟在吴懿身后, 对喻勉道:“我等任凭大人差遣。”没人左右得了喻勉的决定,何况卢大人都低了头,他们也没必要再坚持。
军帐内,凌乔上山回禀:“主子, 还有几个人仍在负隅顽抗,属下已经将他们关起来了, 还请主子明示,要如何处置他们。”
“怎么个负隅顽抗法?”喻勉掀开杯盖的动作有几分漫不经心。
凌乔瞄了喻勉一眼,低声道:“属下不敢说。”
“恕你无罪。”
凌乔喉结吞动,缓缓道:“无非就是一些乱臣贼子…”
喻勉蓦地低笑出声。
凌乔忙咬住舌尖,急声道:“都是些胡言乱语,主子莫要放在心上。”
喻勉玩味儿地看着凌乔,逗人般问:“你如何想?”
“啊?”凌乔无措地看着喻勉,眼神有些清澈…的愚蠢。
喻勉噙着抹笑,不疾不徐道:“我不尊圣旨,胁迫主将…这不算是乱臣贼子吗?”
凌乔皱眉,如实道:“我不懂那些…但我是主子的人,主子是公子拼命守护的人,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什么人不人的,瞧把孩子急成什么样了。”明媚飒爽的调笑声从帐门处传来,随后,帐帷被人从外掀开,一个身披银甲的人影从容进门。
来人目若灿星,唇角飞扬,气度潇洒傲然,好似当年纵马驰骋在京郊猎场的白家世子。
喻勉有微许恍惚,片刻后,他上下打量着白檀的装扮,挑眉问:“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看不出来吗?”白檀张开双臂,含笑道:“从军啊。”
喻勉微微皱眉:“……”
凌乔愣怔地看了白檀好一会儿,开口:“白夫人,你不好好守着晚月楼,来这儿作何?”
“谁让你家主子一消失就是好几个月,信也不回。”白檀熟稔地坐下,斜眼瞧着喻勉。
喻勉不语。
凌乔接话:“行军打仗可危险了,白夫人你还是回晚月楼吧。”
白檀悠然地瞥了凌乔一眼,之后拔刀挥臂,凌乔只觉得眼前银光闪过,片刻后,他觉得腰间一松,裤子差点掉下去,他急忙捂住裤子,羞恼地看向始作俑者:“你!”
白檀好整以暇地抚摸着刀背,调笑道:“姑奶奶我初上战场时,还没你小子呢。”
在凌乔的印象里,这位瞧起来清丽柔弱的夫人给人的感觉一直很邪乎,她同主子的关系像是亲人,却又各怀鬼胎,更邪乎的是,此时此刻,凌乔竟从她的眉目间看出几分英气,那是和以往不一样的白夫人——那是喻勉所熟悉的白檀。
凌乔提着裤子跑出了营帐,白檀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我父亲是大周战神,兄长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才子,我岂能屈居他们之下?”像是看穿了喻勉的心思,白檀敛笑说:“行之,这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
喻勉是有私心的,自从徐州事了,白晚月找回初心做回白檀后,喻勉就希望她能远离是非,如常人般活下去。
“自讨苦吃。”喻勉淡淡评价。
“你不也是。”白檀轻笑一声,又语出惊人道:“此番我是奉皇帝之命前来。”
喻勉安静地听着。
白檀道:“自从徐州一别,我回了上京,我知你迟早会回来,便一直在暗中筹谋,却未料到东夷人会攻进雍州,直入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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