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这飞升,展示给外人看就是上天当神仙,对于他来说,就是死。
若是他不死,溪熠心软放过他,事情早晚会有败露的那天,若是这种事情败露,当时有多激烈的信仰,后面就会有多严重的反噬。
轻则失民心倒台换人,重则国破四分五裂陷入乱世。
这时,旁边人的交谈声无比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二皇子今年几岁了,快飞升了吧?”
“好像是十五,也就两三年了,快了快了。”
“望二殿下能早日飞升,保我在边关的儿子平安。”
……
这几句话给溪煜听得边走边回头望他们。
两三年飞升?
看来溪熠把他的路堵得很死,除了他和单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死期了。
今天这次溜出来算是溜对了。
他必须再紧紧脑袋里那根绳子了。
在死期,逃离升天!
溪煜如此想着,手不由自主握拳,一时间忘记了他另一只还牵着一个人,他手劲挺大的,溪煜关切询问:“不疼吧。”
单北摇摇头,也没收回手,他们俩相处很久了,对于彼此之间的表情和动作在熟悉不过了:“在想什么?”
溪煜没有隐瞒:“逃。飞升之日就是我的死期,我方才听到了,还有两三年,很快了,那天,就是我逃离苦海的日子。”
单北另一只手拍了拍溪煜的肩,“成功近在眼前。”
“对了。”溪煜突然想起来,“我走了,你去哪里?”
单北道:“我自有我的去处。”
单北哪有什么去处,无父无母孤寡一个。
长久相处下来,溪煜发觉此人看似沉稳,实则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每天都要围着他宫中的后花园转个十几二十圈,溪煜要是逃了,他一个人多半是天涯海角四处流浪了,到时候想找他也找不到了。
溪煜道:“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们两个互相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本以为单北会答应,没想到他几乎是毫不犹豫拒绝了,道:“别想着带我,你只管一个人跑。”
那时候溪煜以为,单北是单纯不想和他一起走,还想不明白了许久。
连床都睡一张了,怎么一起跑还芥蒂不满上了?腻了?
后来溪煜才知道,这是因为无牵无挂,才能跑得更远。
-
两年时间一晃就就过去了。
十七岁的溪煜快和单北一半高了,他还小,还能长,他信心十足的对单北说:“我肯定能超过你的。”
单北道:“拭目以待。”
溪煜道:“说不定就是明天,后天,大后天,我有时候就是某个晚上突然长高一截,跟拔萝卜一样。”
单北笑了:“怎么那么盼着比我高?”
溪煜不知道,可能因为连北算是陪着自己长大,是他成长的唯一身高参照物,人们的思维惯性里面带着“青出于蓝胜于蓝”,又或是因为别的,溪煜一摊手,说了句不正经的:“我比你高以后,我抱着你睡。”
单北一挑眉,反问:“偏要比我高?”
溪煜点头:“嗯呐,早晚的事!”
时间若是可以禁止,就定格在这里倒也不错,可偏偏,该来的还是来了。
某日溪煜一觉睡到了正当午,按理来说,单北一般都会在早上八点钟的时候叫醒他,这个时间点醒来绝对不正常。
单北不在屋内,外面寻了一圈,也不在。
单北曾经和他说过,如果某天他不告而别,他就要做好准备了,危险马上就要降临了。
果不其然,下午,溪煜躺在草地上呼呼睡大觉的时候,被一阵锣鼓声吓得险些原地升天。
一睁眼,就见溪熠把金黄色锣鼓递给身边的随从,笑眯眯地看向溪煜,语气里有种别扭的长辈关心:“睡得倒挺香,怎么喊都叫不醒,做什么美梦了?”
溪煜搪塞了过去:“不记得了。”
溪熠可惜道:“果然是年纪大了,和我都不亲了,以前这时候你不给我讲心里还不高兴呢。”
溪煜刚一站起身,溪熠的手就十分顺其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跟单北接触久了,溪煜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会这么厌恶一个人的接触。
恨不得吐他一脸。
但他脸上还是波澜不惊地,淡淡道:“没做什么梦。”
溪熠道:“这样啊,那行,罢了,我们兄弟俩多少年没有好好在一次吃过一顿饭了,正好今日我有空,来,我带你去皇城外吃一顿。”
若是以前,溪煜听到这种话,定是要跳起来欢呼的,但现在,溪煜只是淡淡点了头,露出一个礼貌又疏离的微笑,道:“好。”
他想看看,溪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他知道,以溪熠的性子,若不是被逼急了,绝不可能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而然那时候的溪熠,同现在的他这般大,性子急躁,易怒,现在经历了十年的打磨沉淀,天天在那大殿上和各种老头暗斗,现在天塌下来,脸上那笑容可能都不带动一下。
现在能看到的,都是他想给你看的。
溪熠的手一直搭在他的肩上,看似是搭,其实是扣,为了防止溪熠逃跑,溪煜没点破,就当是印证他们兄弟情深的一种表达方式吧。
这条街没有小时候热闹了,人少了很多很多,以前走路都是要靠挤的,现在却是畅通无阻,一眼望去,就是宽阔的大街。人少了,小摊小贩也少了,一家卖糖葫芦的都没有,甚至没有卖糖的。
因为缔义真君不喜欢吃。
溪煜也是当真搞不懂,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他那么无私,那么善良,那么助人为乐,干嘛因为你吃了他不喜欢的东西就惩罚你,不保佑你?
就好比你拿着老板对家的衣服去另一家衣服店,你要买人家会不卖给你吗?
有钱不赚是傻子。
你给了神功德,可能是白给,还天天担忧这个担忧那个的,神仙根本不知道你哪位好吧!
“北上尊君啊,救救我儿子,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们家救他一个独苗苗啊!他要是死了,谁来传宗接代,我们家族这脉就断了啊!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妈,你起来。”
“你也给我跪下,一起拜!拜拜拜!你们都给我跪下,一起拜!人多才显得我们真诚!神仙才会显灵!”
那老奶奶此话一出,身后一齐大大小小的女子,全部“扑通”一声跪下,磕头,人多到神堂里面已经装不下了,外面台阶上还跪了好几排,这阵仗何其壮观!
身后还有人在不悦催促:“喂喂喂,你拜完了,拜完了就感觉把位置让开,只有你们家男人要紧是吧!”
“对啊对啊!我们家男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就你们家没有传宗接代的人了吗?”
…………
一口一声【男人】,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问题了,细细一瞧,这聚在神庙的这堆人里面,没有男的,有的话,也就是不过溪煜大腿高的小豆丁。
溪熠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们很蠢,明明神仙没有用,却还是要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投钱,不停地拜,简直愚昧无知。”
溪煜沉默:“……”他说对了。
“但,”溪熠话锋一转,反抛给溪煜一个问题,“那如果,没有神仙了,他们应该信谁?”
溪煜道:“信自己。”
溪熠冷笑一声:“简直可笑,他们都被困在这漩涡底部了,还信自己,那不就是蒙头苍蝇在笼子里来回转?如果自己做的到,干嘛要求别人?”
“溪煜,我都说了,我把你养的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人间疾苦,你知道那些地主老爷明明有钱还求钱,你只看到了这些人平日里出门买菜都要求一个新不新鲜,对吗?你根不知道有多少人萎缩在阴暗里,而这些神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可以窥见的光明存在。”
溪煜尖锐反驳道:“那只是一束光,做了什么,又能干什么?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这种能帮助他们做实事的人,因为没有,所以才会把希望虚无缥缈上,我问你,皇兄,你这些年除了用神仙捆住这些人外,你干过一件实事吗?”
溪熠摇头:“如果按你说的,每个人都信自己,就拿你和我举例,我们两个各执己见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一百个人呢,一千个人呢,一万个人呢?那这个国家早就分崩离析了,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可以和平,父皇在场的时候,神仙就相当于我们的父皇,可以让我们短暂和平,如果神仙一直在,那就一直和平,如果他们不信了,那就换一个,维持。”
溪煜道:“你这个完全是苟延残喘之计,能撑住多久?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自己所信的神仙都是假的,而你,这个骗子,会被挂起来倒挂悬梁,剥皮抽筋。”
溪熠笑:“你应该看不到那天了,至少还能撑十年。”
溪煜心中哂笑,是啊,你永远也别期望那自己的道理去说服别人,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道理更有道理。
他溪煜,沦为这个国家的牺牲品、贡献品,是非死不可。
这顿饭吃到最后鸦默雀静,回了皇城,溪熠就以溪煜根本不明白现在情况有多严峻的理由,让溪煜收拾一下,明日出发去边关。
之所以让溪煜去边关,理由有三:
一是他一个闭关多年的皇子一出来就赶往边关,这会让百姓更加信附皇家。
二是溪煜若是于边关战斗时飞升,那岂不是照应了他神像所佑——佑国护国。
三最近接连的败仗,北上尊君的神像已经开始惹人质疑了,以前被掩盖的陈年往事即将被掀开,这次舆论若是发酵,就再无法控制和阻拦了,这时候最好的,就是在此之前溪煜飞升成功,让人们的注意力尽快转移。
他知道,这八年来溪煜跟着陪读天天不是逛圆赏花,就是爬树逗鸟的,真本事一分没有,光顾着玩了,像他这种,在刀剑不起眼的战场上,完全就是一个活盾,不,比盾还没用。
说不定根本不用他,溪煜上战场就直接被人杀死了。
所以他自暗中派了两个跟着他,防止他半路偷跑,还有就是溪煜若是在战场死了,就把他的尸身给藏起来买好,他这种身份,死了以后领将肯定会去尸堆里面找的,到时候找不到,那就是溪煜飞升了。
当然,他派出的两个人,他给他们服了毒,可以活八天,八天足够完成任务传递信息了。
他很仁慈,他们死的不会痛苦,不知不觉在睡梦中离世。
因为死人的嘴是最安全的。
届时,边关捷报必定会送来溪煜战死的消息,他就将准备好的溪煜飞升这番说辞堂而皇之地公布。
今年溪煜十七,正是他传言预告中要飞升的年纪,再加上现在这番状况,所有人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说飞就是飞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想着这些,溪熠十分安然地坐在皇位之上,睥睨下方俯首称臣的众官员,他捏了捏下巴,道:“我有个问题,我的皇位是神授的,为何你们是跪拜神仙,对我却是俯首?神将人间之权授予给我,而你们这番动作如此轻视,这岂不是对神的大不敬?”
台下静默一片,有一人弱弱道:“……是……”
此声一出,陆陆续续有人跟上附和,溪熠满意地笑了,道:“既然如此,重新来。”
他的眼神像是主人在欣赏宠物,他都逗乐中得到了快感,他拖着嗓子,腔调懒洋洋的:
“今日朝启,跪!”
扑通!
此起彼伏的跪地声极大地取悦了溪熠,朝臣伏在地上,就像一只只街边一脚就可以踩死的癞蛤蟆。
“报——边关来信!”
来了吗?
溪熠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但他尽力维持住了状,道:“哦?说。”
送信的那人比他还要激动,手都在抖,几乎是呐喊一样喊出声:“赢了赢了,我们最近这场仗,打赢了!”
台下开始窃窃私语。
“赢了吗?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们多久没有赢过了,有三年了吧。”
“不知了吧,我们地都割送了几万亩了,五六年了吧。”
“怎么突然就赢了?是我们这里有不怕死的去敌军营队里投泻药了,导致他们打仗的时候全泻力了。”
“高,这招高!敬佩敬佩!”
“不不不,我们这里哪有这么胆子大的,我觉得……美人计吧,嘶……”
声音又低了。
“我听闻二皇子去边关了。”
“二皇子不会文不会武的,去边关,还赢了。”
“长得确实俊啊,是蛮夷人喜欢的类型。”
“细思极恐。”
“粗思也恐。”
“不思更恐。”
……
“都给我安静!”溪熠怒吼一声,直接将他们的声音全部淹没吞进肚子,顷刻间,台下鸦雀无声,无一人敢发言。
溪熠问来报的那人:“怎么赢的?”
来报那人兴奋道:“二皇子,多亏了二皇子啊!”
几位大臣脑在伏在地上,头微微侧着用眼神交流。
【你看,我猜对了吧!】
【二皇子当真英勇。】
【一个大拇指。】
二皇子死了?对面怕了?所以停战了?
溪熠追问:“二皇子怎么了?”
来报那人几乎要高歌了:“二皇子一个人挑了对面一千人草!对面被打得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草!你们知不知道那场面有多壮观!草草草!我们在他身后安全地就像是孩子找到了妈妈回到了家!搬个小板凳嗑瓜子看戏都不会受伤啊啊啊啊!草草草草草!!!!”
他这一连串根本不带停顿,把【草】当标点符号符号用的话,将众人惊了个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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