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大人,”秦铎也摇摇手中的果酒,“让我蹭口饭呗,我从宫里偷来了御用的果酒。”
“?”第五言茫然,“偷......的吗?”
秦铎也顿了顿,走到烤架旁坐定,道:“明目张胆拿的。”
因为秦玄枵早说过,内廷中的什么东西,都任他取用,秦铎也也便不客气了。
他就算上辈子自己做皇帝时,偶尔跑去臣子家中饮酒,也总爱说“偷”这个字眼。
臣子们与他的关系都很好,那些家伙就总笑着说,“陛下拿自己的东西,何来偷这一字呢?”
秦铎也便一笑而过,不言不语。
偷偷这词,好似这样说着,他便能打破那层束缚在身的枷锁一般。
“文大人,你还是别饮酒为好......”第五言看了眼秦铎也手中拿着的酒瓶,欲言又止,“你既有心疾,还用着药,按医嘱来讲不应饮酒。”
秦铎也想了想,将酒放下,“那给你了。”
“可别,”第五言匆忙将这酒推开,“这可是御用之物。陛下纵着你,又不纵着我们。”
“对了,秋狝回京后,可否请文大人去府中小叙?”第五言提及正事,“顺路带你去城郊见一下那位隐世的医者,让他看看你的心疾,有没有根治的方法......如果实在不成,尽量多绵延些寿数。”
秦铎也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他其实对于自己的心疾能否治愈没有多大执念,对自己能活多久也无甚所谓,权当此时无事,随第五言走一遭。
蹭了口饭,秦铎也在营地中,忽然看见一堆人嘈杂,他跟着看过去,见杨太尉一行人带着兵器,押送了两个人。
秦铎也凑过去,随便拽住了一个朝臣,问下情况。
“杨太尉调查出是兵部那二人渎职,”那位朝臣望着嘈杂处,指着被押着的两个人,说,“他监管下的兵部的人没将秋狝的铁网拉好,导致深林中的猛兽跑到狩猎场边缘,险些害死朝中重臣之子,你看到了吗,对,就是金钟台下的那只老虎,据说当时幸亏有那位文大人出手射杀老虎,不然就要酿成大祸......诶,是你啊!”
说着,那位朝臣回头,看见秦铎也,先惊讶了片刻,接着看向秦铎也的目光中带了些敬佩,“文大人当真是身手矫健、膂力过人。”
大魏自成烈帝起便崇武,京中即使是文官也多习武傍身,曾经对秦铎也那种“病怏怏”“只知媚上”的样子都很是不齿,但今日听闻了他的射虎事迹后,便都改变了看法。
这位官员大概是第五言的门生,所以秦铎也能听得出,他说起话来,带着些对世家的鄙夷,“杨太尉御下不严,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周家肯定咬住杨家不放,估计这会,京中御史台里面周家阵营的人,已经拟好了弹劾的文书。”
“他们的消息这么灵通吗?”秦铎也若有所思。
估计是知道第五言与秦铎也亲近,也因射虎一事对秦铎也产生了好印象,那位官员便多说了很多,“世家都盯着彼此呢,此消彼长,势力就那么大一块,谁家占得多了,另一家就少了。所以好不容易逮住对家的错处,必要狠狠从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你且看吧,回京后还有的闹得呢。”
“那文家呢?怎不见文家出手对付杨太尉?”秦铎也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问题。
“文家啊,”那朝臣忽然看了一眼秦铎也,似乎在判断他与文家的关系,想了想,还是谨言慎行,“我不了解。”
秦铎也便随意点点头,也不做追问,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姓文,文家早已分出去的旁□□朝臣也不愿在他面前多提及。
他谢过对方,向杨太尉一行人的方向走过去。
杨太尉一行人去了主帐,勾弘扬进去通报,隔了一会,他出来,宣了皇帝的口谕——直接拖下去处死。
秦铎也看到被押着的本就失魂落魄的两人,如雷灭顶,瘫软下去,口中哭嚎求饶:“我们今日一早去检查,铁网仍是完好无损,谁知、谁知铁网会忽然出现破洞?”
“大胆!”杨太尉厉声喝到,“你二人玩忽职守险些酿成大祸,还想狡辩!”
“太尉大人!”兵部的两个官员哭喊,“我们没有玩忽职守,我们互相可以作证,铁网今早绝对是完好的,就算那老虎再猛,也不会将铁网撕开如此规整的破洞——”
“本官难道会故意构陷你们不成?!”杨太尉疾声厉色,“拖下去,立即处死!”
秦铎也在一旁看了片刻,约莫明白了,见时机差不多,便上前一步。
“等会。”
他声音不大,却比两边的人哭喊和厉喝还要令人瞩目。
“杨太尉先别急,这二人罪不至死,”秦铎也淡淡望过去,“杨太尉为何如此急切呢?”
杨太尉见是秦铎也,干瘦的面容立刻垮了下来,“陛下口谕,命人处死这两个渎职的官员,你在这干涉什么?”
“口谕而已,”秦铎也摆摆手,“口谕便有更改的余地。”
说着,他转身步入营帐中。
隔了片刻后,秦铎也掀开营帐的门帘,从中出来,手里还拿了个明黄色的丝绸。
他将圣旨抛给勾弘扬,轻吐一字,“念。”
——圣旨意思便是,收回处死那两位朝臣的命令,改为暂且关押,此事全权交由秦铎也处理。
秦铎也静静地等着勾弘扬将圣旨念完,看着杨太尉略带僵硬的表情,微微一笑,“那么太尉大人,将这二位交与我吧。”
营帐驻地中,秦铎也脊梁笔直,风轻云淡,一人与杨太尉一行人对峙,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从九月廿一至十月初八,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位带病的文臣,便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权臣、可使天子改令的权臣。
第56章 登闻鼓鼓皮
等处理完杂事,天色已经偏晚,秋日晚风很凉,林间白日里暖融融的光消散,只剩下冷色的风。
秦铎也回到主帐中,秦玄枵早已命人将帐内用暖炉烘得温暖。
这会看着,他脸上的青痕和红肿均已消了不少,秦铎也估摸着今晚再用冰敷一阵,明日一早便可消肿。
他将晚间出门披着的外袍解下,挂在衣桁上,步入屏风后脱下围猎的劲装,换上寝衣,头发就任由它披散着。
等他从屏风后出来时,秦玄枵的双眼又闪过惊艳之色。
白日里见秦铎也绯红劲装束身束腰,高扎马尾,英姿飒爽,而晚间还可看到其身着素色宽松寝衣,卸下了杀虎时的凌厉,墨发披散,清俊柔和。
秦玄枵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砰砰作响,他完全舍不得移开视线,便听见自己不经意地找起话题来,“那二人,爱卿如何处置的?”
“有意外发现,”秦铎也拿起桌案上的温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秦玄枵刚想制止,便看见对方的唇已经触碰到了杯上,他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也收回了他像说出口的话——那杯水,朕喝过。
他抿了抿唇,心中闪过些许雀跃。
待温水润过喉咙,秦铎也在秦玄枵身侧坐下,道,“我本以为,那二人看样子不似说谎,还以为是杨太尉抓的替罪羊。”
“他们可能以为我救下了他们的命,是保他们的人,便放松了警惕,”秦铎也淡淡道,“因此,他们的陈词前后有明显的漏洞,倒是像朝中有人刻意安排,想借此次秋狝生事,这二人也并不无辜,不过这里不是审问的地方,他们也没对我说真话,回京后押送去慎刑司吧,让范钧去审。对了,押送用你玄衣卫的人,别让朝臣插手,我怕会有人将他们灭口......秦玄枵,你在听吗?”
秦玄枵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望着他那正经分析、又自信、又神采飞扬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痒极了,恨不得将人翻来覆去地亲。
这么想着,头便凑过去了,被秦铎也伸手挡住,一掌呼在脸上,轻轻的,没用力,怕他面上再挂彩。
秦玄枵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弯着,笑着,忽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秦铎也的手心。
“?!”
秦铎也猛地瞪大眼睛,浑身恶寒,他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嫌弃地看了眼手心,然后揪住秦玄枵的衣领,用他的衣服狠狠蹭着手掌心的那种湿润的感觉,蹭完之后顺势抬脚踹了秦玄枵一脚,径直转身,“勾弘扬!取盆水来!我要洗手!”
后果便是,秦铎也让人从一旁的小帐中又取了低矮的床榻来,晚上和秦玄枵分床睡了。
秦玄枵一晚上幽怨地盯着那小床榻。
翌日清晨,秋狝形成结束,应按猎物来论功行赏,后拔寨回京。
果然秦铎也估计得不错,秦玄枵面上的红肿均已消下去了,剩下唇边和鼻梁上有些青紫的伤痕。
今日行赏时,需要皇帝露面,这副样子,肯定是不行。
秦铎也板着秦玄枵的脑袋端详了片刻,喊勾弘扬取来了面脂和珍珠粉。
他按着秦玄枵的肩,让他坐在梳妆的镜台前。
他们二人均是第一次接触敷面的脂粉,手忙脚乱研究了一阵,终于将脂粉涂在了秦玄枵脸上青紫的地方,虽然近看还是有些不自然,但大概除了秦铎也之外,也没人几乎是凑到眼前观摩。
终于忙活好了后,秦铎也将手中盛脂粉的小盒子放到桌上,伸手去够挂在稍远位置的湿手巾。
指尖刚碰到,秦铎也忽然身体一僵,面露出细微的痛苦神色。
如同撕裂一般的尖锐的疼痛从肩膀处传来,顺着脊椎直扎入脑中,秦铎也一瞬间面色惨白,额角渗出些冷汗。
“怎么了?”秦玄枵在一旁,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忙去扶住他,问。
秦铎也将力道压在他身上,缓缓坐下,待撕裂般的痛感过去,才开口,“应该是昨日将周小五拉到马背上时,拉伤了,刚刚恰巧去取手巾的时候又抻到了......我没事,问题不大,缓缓便好了。”
“不好。”秦玄枵冷声打断他的话,第一次在他面前沉下脸色,那副眉眼压低时,凶得很,探他的肩膀,问,“这里?还是这里痛?昨日为何不说,还有力气揍我,别因为揍我伤得更重了。”
他上辈子已习惯了,无论是在北疆打仗时,受过伤后仍提枪杀敌,在两军交战时热血上头,根本不记得疼痛,直到一战结束,他回城后放松下来,才从全身各部位感受到那种,汗流入伤口中的,火辣的疼痛;
还是在深夜拨灯续昼时,从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莫名的隐痛,也许是因为就坐积劳成疾,也许是因为公务繁忙总忘记用饭,他偶尔会叫人来送饭,等送到时,早已重新伏案,不适感已过,便又忘记了,饭菜就在桌案旁冷掉了。
而时间一久,他的身体便会自动将疼痛隐去,习惯了。
上辈子御内的总管太监也总提醒他,他总是随意糊弄过去,总管太监虽担忧,但必不会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强硬地让他正视自己的身体状况。
秦铎也被按住,动弹不得,苦笑,“那时候太生气,不记得胳膊有痛。”
“是我的错。”
秦玄枵垂下眼,轻轻地,怜惜地抚上他的手臂,“我以后听你的,不会再胡来,让你因这种事生气了。”
——我。
秦铎也莞尔,他相信,这是属于秦玄枵的承诺。
“好。”秦铎也点点头。
“以后不要不顾危险去救人了,不值得。”秦玄枵低声说,“老虎太危险,我没办法想象你受伤的场面......青玄在你身边呢,让青玄去做便是了。”
“没事,我有把握,”显然,这句话秦铎也就没听进去,他微微一笑,“青玄那位置有点远,不太合适,可能救不下人。”
“那便不救了!”秦玄枵语气加重了,恶狠狠的,“管他们去死。”
秦铎也:“?”
这不好吧?
他既有这个能力和把握,就不会见死不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哎,罢了,你等着,朕去叫御医来。”
秦玄枵匆匆出去了,只一会,便拎着御医进了帐中。
是拉伤,需按时外敷药物,并定期辅以针灸的治疗。
是以今日上午的论功行赏,秦铎也便没去,趴在帐中,草药的味道弥漫开来,御医在他的肩膀处针灸。
秦玄枵本想延长秋狝的时日,让他治得差不多了再走,被秦铎也骂出去了。
下午,秋狝一行人归京,休整一晚后,第二日是大朝会。
铁网缺口一事还没有完全调查完,秦玄枵便听从秦铎也的意见,只象征性地扣了杨太尉和兵部的与此事相关的官员几个月俸禄,来治一治他们御下不严的罪过,这种轻微的惩罚,几乎相当于没罚一般。
朝中的臣子不解,这种惩罚完全不是秦玄枵这位暴君的风格。
于是,满朝的目光在杨太尉、秦铎也,以及那御座之间流连,各种怀疑的暗流涌动。
这时,忽然无极殿的殿门被推开,有守卫前来通报。
秦铎也随着周围朝臣的动作,回过头去,看到殿门大开,从外头漏进白炽的天光。
那守卫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恐惧的颤抖,但仍是强撑着将声音放大,在整个无极殿中清晰回荡,每个人都听清了。
“报——有百姓于宫墙外,敲响登闻鼓!约五六人,血泪聚下,凄厉非常!”
登闻鼓。
那通报的守卫,一种莫名的、完全沉重的、几乎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沉重地压在无极殿中。
秦铎也微微凝眉。
登闻鼓,设于宫墙之外,可供百姓敲响,上诉冤情,直接越过府衙,报告给皇帝,直面圣听。
往往敲响登闻鼓的,都是被官员欺压,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百姓,才会选择这么一条破釜沉舟的路。
毕竟若是连皇帝决断后,那官员没能被革职,那百姓今后的生活,便难咯。
而上辈子,秦铎也在位的时期,十二年里,只有最初的几年,有百姓敲响过登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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