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贩子啊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雪渣飞扬。
恰在这时,殷导他们一行人根据方霁手机上的定位找了过来。两名人贩子看到乌泱泱一大片人朝这边过来,仓皇而逃,只是没跑出几步,就被几名健硕的汉子合力制伏在地,挣扎徒劳。
“老实点!”
贺知行的脸颊因失血变得苍白,如同色彩褪去,只剩下一张了无生气的透明画布。没多久,当着方霁的面双腿一软,滑到了地上。
方霁扔掉手上的木棍,迅速跑到他身边。当距离拉近,更加清晰地看到贺知行腹部被捅了一刀的地方。
最先流出来的血液在严寒中有了凝固的迹象,附着在衣物边缘,而那个漆黑的洞窟,已经被血污糊住。伤口非常深,依稀可以看到一点褐色的内脏。
方霁顾不得再去分辨那究竟是什么器官,死死盯着,表情难看到了极致,只觉胸腔中怒火与恐惧交织,情绪复杂难辨。
“我发消息让他们马上开车过来!”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
贺知行察觉到方霁的视线,似乎也觉得伤口太过丑陋,怕吓到方霁,不露声色地用手臂遮挡住。
“你他妈的故意找死是不是!”方霁在下一秒恶狠狠道,居高临下看着狼狈不堪的男人,眼眶却先一步红了,令说出来的话显得毫无威严。
“不是。”贺知行尝试举起手,中途停顿,目光触及掌心的猩红,只得重新收回。他挤出一抹安慰的微笑,声音诚恳:“我真的不想死。”
他想做的事都还没完成,说出来的这话并不是在骗方霁。
方霁心如刀绞,简直快被他气死了,咬牙切齿道:“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你要是真敢死了,看在大学室友一场的份上,我一定拿着成功收购知谦的合同盛装出席你的葬礼。”
贺知行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能够感受到方霁对他的在乎,即使那份情感或许与爱情无关,但至少证明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的关系不再像过去几年的疏离与僵硬。
这么一想,只是被捅一刀还挺划算的。
当然最后不死的话。
方霁觉得贺知行这人脑子有病,不然就是被刚才那一刀给捅傻了。
“你他妈能不能别笑了!”
“好。”贺知行很快答应,按照他的意愿有所收敛,只是嘴边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很多时候,对于方霁的要求,贺知行几乎是无法抗拒的。只要方霁愿意开口,他可以倾尽所有满足他的愿望。
可现实是,以方霁那不屈好胜的性子,不可能主动有求于任何人,更不可能接受别人的施舍或可怜。
他只会利用自己的方式,像是一头年轻气盛的猎豹,纵使厮杀不断,也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去征服目标。
贺知行想,这兴许也是当初他会被方霁吸引的原因之一。
-
等肖肆将车开过来,众人合力将贺知行抬上了了车,陈淼和另外几人留在这里,协助村长他们等待警方的到来。
“……方总,您要亲自来开车?”肖肆不确定道,他刚准备上车,就被方霁叫住了。
方霁身上的狼狈程度,说实话与贺知行不相上下,浑身血渍,触目惊心。
“嗯。”方霁见肖肆注视着自己身上的痕迹,简洁道:“不是我的。”说罢拉开车门,坐上了主驾驶座。
贺知行当初带来的药箱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里面除了常用药物外,还有一些用于处理伤口的医用纱布。
殷海之前系统性学过急救措施,熟练使用纱布为贺知行实施临时止血,奈何贺知行这一刀实在中得太深了,纱布治标不治本,仍旧有血水在缓慢地向外渗出。
一个成年人失血量若是超过总血量的20%,便会引起失血性休克。
一路上,车是由方霁开的,后座上的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尤其在目睹了方霁近乎失控的一幕后,都有些担心他现在的状态。
途中,肖肆主动提出接替开车:“方总,要不您休息一下吧?”
这条路实在太过漫长,根据导航显示,最近的一所医院距离这里有五十多公里。
“不用。”方霁双眼平视前方,拒绝得很干脆,不愿让出方向盘,更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车辆终于驶上沥青马路时,贺知行已经开始意识模糊、皮肤发白。殷海等人怕他撑不到上医院,让其保持平卧姿势,又是掐人中又是摁虎口的,试图让他保持清醒。
担心发出声音会令开车的方霁分心,谁都没有开口转告贺知行此刻的情况,但方霁却通过后视镜看到了,将手下方向盘握得更紧。
比起温暖的环境,寒冷更能刺激血管收缩,令神经兴奋保持清醒。方霁将车上暖气关了,摇下所有车窗,一瞬间,大量冷空气灌入进来,殷海和肖肆都跟着打了个寒颤。
他们明白方霁这么做的原因,没有反对,甚至对于今晚发生的一切五味杂陈。
路面开始变得平坦,油门被方霁一脚踩到了底,速度比来时不知快了多少倍,耳边全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当车辆驶入城市,更是一连闯了好几个红绿灯。
显示屏上的车速高得令人心惊,但方霁似乎专门练过,车技好得出人意料,说是堪比职业选手都不为过,一路上没有出现打滑或碰撞的情况。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猜错,方霁闲暇时候有玩赛车的爱好,尽管是业余,却请过私教学了三年。
之前他还特地买了一辆暂存在朋友的车库里,但后面因为工作繁忙,开的次数渐渐减少,赛车就转卖给了那位朋友。之后再想开,则是直接到车场租用,更为划算。
抵达医院,坐在后座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没有耽搁太久,赶紧帮忙将贺知行送入医院内。
直到看着贺知行被四名医护人员推进手术室,方霁高度紧绷了一路的身体骤然被抽去所有气力,顺着墙面滑到了地面。
肖肆就跟在方霁身后,被他突然倒地的动作吓了一跳,在愣了几秒后想要去扶他起来,却被拒绝了。
“抱歉。”方霁嗓音沙哑,一并抬手捂住了双眼,也不在意手心的血污和泥污弄脏脸颊。
肖肆没明白方霁为什么要冲着他们道歉,明明他没做错什么事啊。
殷海却知道方霁这是指刚才高速驾驶的不安全行为。
方霁仍旧坐在地上,肖肆看了看方霁,又看了看一旁的殷海,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你先出去买几瓶水吧。”殷海在这时给他指派了任务。
“好的。”肖肆点点头,忙不迭跑出了医院,寻找最近的商店。
手术室门前,红色警示灯持续闪烁,一门之隔的另一端,正上演着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交锋。
方霁不敢放下手,像是想借此来封闭自我,逃避现实。
他不禁在心底幻想和盘问:要是贺知行没能扛过这次怎么办?
如果一开始他没有莽撞地选择用搏斗的方式拖住人贩子,贺知行是不是就不会为了帮他挡刀受伤?
这个疯子,没事冲上来逞什么英雄!就非得让他欠下人情不可嘛!
如果真交代在了这,他保证说到做到,回了晋城就立刻召开收购知谦的会议,哪怕是向银行贷款!
少顷,殷海走上前来,注意到方霁正抑制不住发抖的双手,轻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方霁的肩膀。此时的他们没了上下级的界限,只有一位阅历丰富的长辈在安抚一位陷入迷惘的晚辈。
“没关系的。吉人自有天相,知行会平安无恙的。”
“这事谁都料不到,你也不用太过自责,去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会吧。”他的声音平静,沉淀着来自岁月的和蔼,与业内严厉的模样判若两人。
“……”
在殷海的耐心陪伴与言语安慰下,方霁逐渐冷静下来。在殷海的搀扶下,他从冰凉的地面站起身,想要出去抽一支烟,却突然感受到腿部传来不适与僵硬,限制了他的行动。
正是不慎踩入水沟的那条腿。
殷海立即察觉到方霁的异常,没有松开扶着他的那只手。
肖肆在这时带着三瓶矿泉水回来,就看见殷海一脸严肃地对他道:“小肖,快去叫医生。”
第39章
贺知行很幸运,因为抢救及时,加上医院恰好有匹配的库存血量,已成功脱离生命危险。
昏迷了两日后,贺知行在一个傍晚醒来。
彼时,金黄色的残阳从玻璃窗口洒进来,映在方霁线条流畅的侧脸上。
房间内暖气充沛,静谧安详,能够听到轻微的呼吸声。这是贺知行第二次看到方霁为他守床, 第一次是在晋城他发高烧的时候。
没有太多窃喜,反倒是心疼更多,如果可以,他希望方霁永远不要看到自己羸弱的一面。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后,贺知行伸出手。
与许多人不同的是,方霁的发质其实很软,哪怕是留着一头短发,每一根也无法很好地竖立起来,看起来显得有些塌。方霁知道这一点,所以从很早起,便习惯性备一瓶发胶,喷上一些后再打理头发。
贺知行却觉得方霁未经处理过的发型也挺好看的,不失清爽的同时又带着几分慵懒。
但这几天,方霁显然没心思在打理自己上,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肉眼可见的憔悴,头发凌乱,这里一个旋,那边翘一撮的。
贺知行不确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手指刚触碰到一截碎发,趴在床边的人便有了反应。
方霁睡得并不沉,尤其心里装着事情的时候,任何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马上作出反应。他感受到有一股温热的触感落在自己额前,痒痒的,旋即坐起身来,睁开眼。
数秒间,意识逐渐凝聚。方霁看清面前终于醒来的人,怔愣了好半晌,直到贺知行率先开口,听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他才确定这次真的不是在做梦。
“怎么睡在这里?”贺知行利用余光瞥了一眼方霁的手背,都被压紫了,估计趴在这里的时间不短。
方霁没有回答,视线挪不开似的盯着贺知行那张还有些虚弱的脸,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瞧见贺知行干到起皮的嘴唇,他迅速站起,去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过来递给他:“先喝点水吧。”
“谢谢。”贺知行接过,一口饮尽,滋润了干燥的口腔与喉咙。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此刻整个房间内只有他二人。方霁重新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双手交叠搭在与肩同宽的双腿上,微微低着眼似是陷入沉思,不再像刚才那样一直注视贺知行。
贺知行在他去倒水的间隙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背靠着床头。这次换做他将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方霁身上,好像要将昏迷这段时间欠下的都给补回来。
方霁离他不远,自然能够感受到那道炙热的视线,难得的没有阻止他。
良久,两人都保持着沉默没有开口,却出奇的不觉尴尬,犹如多年知己,各怀心事,独自消化着内心的想法,思忖该从何说起。
病房内的陈设简单,空间不大,远不如私人医院,但环境比之前方霁爬山受伤住的那家要好一些。
“你昏迷了两天,医生说如果你能正常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了。”约莫过了十分钟,方霁开口打破沉寂,“最多再住院一周就可以回去。”
贺知行其实很想问方霁是不是守了他两天,但一方面,他觉得方霁大概率不会承认,另一方面,他在醒来看到方霁的那刻,心底就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手上还扎着点滴,透明输液管的另一头连着一袋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贺知行闻言只是简单“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另外你这次的出血量有点大,保险起见,最好在出院前再安排一个全身检查。”
“好。”
二月份正是昼短夜长的时段,窗外的落日撤退得很快,才这么一会的功夫,天边就变成了淡淡的蓝紫色,夜幕将倾。
“殷导他们不久前出去买晚饭了,你饿了吗?我给他们发条消息,再多带一份回来。”方霁抬起头征询他的想法,不经意间注意到支架上那袋尚未输完的液体,心底不是滋味。
他是真的很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对于救命的恩情更是,可偏偏那个人是贺知行,还是两次。在贺知行昏迷的这五十多个小时里,他想了很久,想该怎么偿还这份人情,以及……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正如贺知行早就识破他的紧张和在意一样,方霁在开车送他来医院的这段路上,就知道对方在他心底不再是商业上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
但究竟是朋友还是去拜把子的兄弟,他没想好。
“可以。”贺知行道。
他刚醒来,身体机制没完全恢复,并没有觉得很饿,但他想借此和方霁再多待一会。
然后贺知行就看着方霁掏出手机,给那边编辑消息。
从屏幕反射出来的亮光打在方霁脸上,令贺知行更加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乌青。
他知道方霁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守两天这种事他也真的做得出来。
在肖肆那边回复了一个“好”后,方霁收起手机,准备起身去喊医生过来。
贺知行看破他的意图,想要挽留住他。谁知动作幅度太大,又动得快,牵扯到腹部尚未彻底愈合的伤口。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尽管没有抓住方霁,但方霁在听到身后动静为他停了下来,一脸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给你喊医生。”
趁着方霁主动靠近,这次贺知行成功抓住了他的手,脸色苍白,摇了摇头:“没事。”
方霁却不信他这是没事的样子,脸色差得快能盖上棺材板。
“能不能不走?”贺知行继续道。
方霁意外地从他语气里品出一丝哀求,令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再看一眼确认……是贺知行没错。
这对方霁来说十分罕见,若是放在平常,绝对可以成为他破天荒发条朋友圈炫耀的资本。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方霁不想欺负一个病人,最后败下阵,叹了口气,“我不走。”他直接摁了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
或许贺知行现在对他的依赖只是源于病人的求生本能,正如身处悬崖边缘的人,会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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