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轸却没像卢斐担心的那样,做出过激的举动,他只是呆立在卢斐面前,一言不发许久,才伸手试探性的碰了碰卢斐的脸,又碰了碰他的手臂,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又哭又笑,嘴里喃喃道:“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小斐。”
卢斐亦没有避他,任由冯轸检验自己的存在,等到冯轸冷静下一些,不再语无伦次地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时,才疲惫地倚靠在窗户上,点了一支烟,转头朝窗外吐出细细一缕烟雾,再转回头对冯轸说:“我为什么死,你难道不知道吗?为什么要找我?”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冯轸的脸上满是震惊,双手搭在卢斐肩上:“而且你没有死,你还在这里。”
“我死过一次了,冯轸。”午夜寂静,似乎能听清卢斐指间柔和七星香烟里烟草燃烧的“哔剥”声。
“我死前,你给我打了电话,要我到港口去见你。”
卢斐身后满是裂纹的窗户玻璃终于彻底破碎,玻璃碎片随着雨水一起下坠,楼下很快传来清脆的玻璃破裂声和咒骂声。
冷风从空荡荡的窗框吹进来,丝毫冲不冷卢斐和冯轸间的沸腾海水。
“不可能,卢斐,那天十号风球登录,我就算约你,也不会挑在港口,太危险了。”冯轸惶急地解释着,摇晃着卢斐的肩膀,连珠炮式地提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说自己死过一次,为什么又变成现在这样?”
卢斐头痛欲裂,浑身脱力,把烧了一半的香烟咬在嘴里,倚靠着窗框,手指抚摸残留的玻璃碎片,直到皮肤被划破,暗红的血珠涌出。
“我的事情,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尖锐的痛感让他平静下来,冷白色的灯光下,他不带任何感情对冯轸说。
“除非是你杀的我。”卢斐又补充道。
冯轸抓起卢斐的手指,用衬衫袖口拭掉上面的血,郑重地说:“不是我,我那天一直在医院。”
“好。”卢斐点点头,接着说:“现在你知道我没死了,你走吧。”
“小斐,那天我在医院,和郑姨聊了很多。”
“我不想知道,我妈妈也不会想听你说话。”卢斐不为所动。
“我问她,同不同意我和你结婚。”
冯轸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通体漆黑的丝绒小袋子,在卢斐面前打开,从里面倒出一对对戒,戒指设计简洁,线条流畅的白金戒圈上嵌着一颗晶莹剔透、打磨精致的海蓝色钻石。这样顶级成色的钻石一般都能拍卖到八位数,冯轸不仅拍下,还分割成两半,大大增加了这颗钻石的损耗率。
八年前,香港另一位女演员大婚,戴着的婚戒钻石只有这颗一半大,也被媒体争相报道了一个礼拜,从钻石产地到切割工艺,翻来覆去讨论个遍。
为表诚意,一掷千金,是豪门惯用的手段,而这其中能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卢斐低头看着冯轸手心里的钻石,如果五年前看到它,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可是他想要的东西,永远都来得太迟。
“我跟郑姨说,我们两个在香港重逢后,没有多少开开心心的好日子,互相猜忌,谁也不敢相信谁。我想了好久,忽然想到,如果我们去美国登记结婚,对媒体公开婚讯,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一起,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了。”
“我高中在你家店里打了三年工,我的品性你应当了解,小斐和我结婚,你可以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他难过,会好好保护他,帮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最想当一次导演,我知道,可惜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冯轸还在对着戒指,重复着那一日对卢斐妈妈说的话。
郑莲香当然不会回答,她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心电图都没什么波动,只有胸口微弱起伏着。
冯轸却在戒指的反光里,看见了他和卢斐的未来,笼罩在暖黄色灯光下的温馨未来。他想清楚了,他和卢斐一切冲突的原因来自外界,而他们两个是天生一对,从十几岁时就确定了,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更适合彼此的人。
他一直幻想,直到想到两个人八十岁的日子时,被电话铃声打断。
电话是秘书打来的,秘书告诉冯轸,卢斐在下午四点左右忽然失联,警方已经组成搜索小组,在全港范围内搜查,并高价向民众征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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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你把戒指收好。”卢斐不再看那对戒指,视线失焦在墙角。
“有人比我更适合戴它,祝你早日找到那个人。”
冯轸握紧手中的钻戒:“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说这么直白,是你逼我的。”卢斐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不会和你结婚,现在也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小斐,你在生我的气,气我花了五年才找到你,是吗?”冯轸的口气小心翼翼:“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但这五年我没有一天放弃找你,我去过很多很多地方,我有很努力在找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卢斐摇摇头。
“冯轸,五年过去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你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各过各的不好吗?”
“我花了五年,终于靠运气好找到你,你现在跟我说,我们最好各过各的?”冯轸眉头紧皱,封锁起更加激烈的情绪。
“你本来就不该找我。”卢斐的声音轻飘飘的,走到茶水台的柜子里拿出猫粮,倒在小茉莉的食碗里。
小茉莉大概感受到晚上发生了重要的事情,也不像平时那样黏人,一直蹲在角落安静地观察他们。
“我们之间的事情,在你离开Z市成为冯轸的时候,就应该结束了。我爱的是阿飞,不是冯轸。”
“你现在情绪不好,对不起,是我晚上逼你逼得太紧,你要我走,我现在就走,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冯轸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挂着不成形的惨淡笑容,说。
“不是情绪的问题,还是说,你被我骗过那么多次还不够,还想被骗一次?”卢斐的眼神凌厉起来,但这样的尖锐,更多是对着自己的。
第37章 束带
亚辉经济公司的办公室在尖沙咀金巴利道一间韩国餐厅楼上,餐厅生意不景气,把二楼的店面隔出一半租给亚辉,公司的人和餐厅的客人共用一个楼梯道。
在医院看完妈妈后,卢斐搭了地铁过来,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楼梯蒙着一层油腻的灰,楼道狭窄,卢斐时不时要侧身让端着脏碗碟的服务生先过。
除了公司经理有专用办公室外,亚辉所有的经纪人都在大厅办公,狭小的空间被二手家具和资料柜挤满,窗边两颗发财树半死不活,地毯也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好在楼栋朝向好,采光极佳,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再破败的环境也有了活力。
赵昱汶的位置空着,卢斐看见经理办公室关着门,时不时传出斥责声后,猜到赵昱汶正在里面挨训,只好在他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看表上的时间,心里焦急。他只为下午和赵昱汶的会见留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结束后他还要尽快赶到荃湾的便利店打工。
足足过了半小时后,赵昱汶才苦着脸从经理办公室走出来,从隔壁的工位拉来椅子坐在卢斐对面,省的卢斐起身让座。
赵昱汶坐下后,没直接开口,而是闷着头点了支烟,又递一根给卢斐。
卢斐没接,说:“我赶时间,谢谢赵哥。”
赵昱汶点点头,又指了指墙角的饮水机说:“口渴自己接水,我们别的艺人福利没有,纯净水随便喝。”
卢斐客套地笑笑,直入主题:“赵哥,上礼拜联系我的那个洗洁精广告写真,需要去试镜吗?”
赵昱汶撇撇嘴:“试镜取消了,人选已经内定了。”
“他们的pr不是说过要我好好准备吗?”卢斐脸上的失落明显。
广告写真是他现在能接到最好的通告了,去影棚待半天就好,既不像商演站台或演龙套那样费时费力,传播度又广。他们做艺人的,多一个人记住他的脸总是好事,哪怕是在洗洁精广告上记住的。
“耀星的一个模特直接找到对方pr总监过夜咯,比不过的。”赵昱汶叹口气,摊了摊厚厚的手掌,接着说:“刚刚我被叫进去骂,就是因为这件事。”
“对不起……”卢斐低头道歉。
“不是你的错,是现在这个行业太脏了,一滩浑水!你哪里不比耀星那个蚊子精好?他们不要你,是他们自己的损失,有这样的pr团队,活该市值蒸发!”
赵昱汶声音大了,旁边的同事纷纷侧目,有的熟人还开他几句玩笑。
卢斐却没功夫义愤填膺,没了这个广告片的薪酬,他下个月的房租和妈妈的复健费用又没了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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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国强死后不久,卢斐高中毕业,自然没有能力再继续念书,面对数不清的外债和妈妈在医院里的开销,卢斐让杨乐津带他见A哥。
A哥是这些走私生意的老板,过年时见过卢斐一面,对他还有印象。卢斐见到他便单刀直入,问他还有没有更赚钱的活做,只要不要命,什么活都可以。
A哥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说:“你长这样一张脸,能赚钱的路子很多。”
卢斐脸一红,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做那种事。”
他还不想弄脏和阿飞最后一起度过的夏天的记忆。
A哥倒大笑起来,说:“现在是经济社会了,就算是出卖色相,也不止卖身一条路了。我有个朋友在做艺人经济,我可以介绍你们见一面。”
“艺人?可我没学过表演,也不会唱歌,怎么做艺人?”卢斐虽然疑惑,但提出问题时,不禁带了点期待。”
“香港这么多艺人,什么出身的都有,做小混混的,卖保险的,唯独没几个是艺术学校毕业的。”A哥在烟灰缸了磕了磕烟灰。
“当然,你只有长相一定不够,要走下去,还需要很多其他的东西,这些东西,我的朋友会教你的。”
卢斐忐忑地收下A哥递过来的名片,当天晚上就打了电话过去,对方正是赵昱汶,听卢斐说是A哥介绍来的,态度便很热情,约卢斐第二天见面。
一见到卢斐,赵昱汶便啧啧惊叹,直夸A哥好眼光,吹卢斐是香港明日新星,直接就带他回了亚辉,邀请他签约。
卢斐接过厚重的合同文件,密密麻麻的条款看的他眼花缭乱,再抬头看见一面合照墙,上面挂满老板和卢斐在录影带里认识的知名港星的合照。
卢斐心想自己横竖也没钱请法律顾问,合同条款粗略一看都挺合理,赵昱汶看上去憨厚朴实,应当不会害自己,并且自己正急用钱,当场鲁莽签下合约。
刚签亚辉那阵子,赵昱汶也使尽了浑身解数,动用自己全部的人脉,替卢斐拉到几件优质广告通告,甲方出手阔绰,卢斐才得以带着妈妈一起迁来香港。
香港的房租虽然比深圳高不少,但工作机会和薪酬也远高于深圳,复健科的水平亦在亚洲名列前茅。卢斐租住在元朗郊区,除了自己休息时间更少了,经济上比在深圳好了许多。
刚来香港时,卢斐以为生活终于彻底迎来转机,除了广告拍摄之外,偶尔还能接到电影龙套的通告。他不奢望做大明星,但的确从小看电影长大,耳濡目染也对电影行业很有归属感,能接近这个行业,自然高兴。
那些日子虽然忙碌到卢斐只能在电车上补眠,但前路有光,疲惫到家时,身体日益好转的郑莲香也煲好老火汤给他进补。
他们母子两个人,好像从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中幸存了。
但好景不长,最初的几个月过后,卢斐再也接不到好的通告了。原因也很简单,入圈以后卢斐接到不少邀约,不是什么工作邀约,而是各种酒局饭局的邀约。
演艺行业并不像卢斐以为的那样公平、理想,没有家庭背景的新人想要有更多机会,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搭建人脉。
有各种好听的说法可以形容这件事,但都改变不了这件事的本质,就是去酒局陪手握资源的人,当他们的花瓶、玩具、服务生,他们高兴了,就恩赐下来一个机会。
亚辉不是什么大公司,只是间小作坊,能提供的资源有限,要往上走,几乎只有这一条路。
卢斐嫌脏,赵昱汶也嫌脏,但清高是有代价的,一张脸改变不了什么,香港有全亚洲的俊男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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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哥。”卢斐忽然叫他。
正在义愤填膺痛斥香港演艺圈黑暗的赵昱汶停下来,问卢斐:“什么事?”
“上个月我们在楼下遇到的那位刘先生,是不是海丰投资的CEO特助?”
海丰投资是香港小有名气的风投新秀,短短五年时间便从一间藉籍无名的小公司成功上市,在寸土寸金的中环盘下一栋大楼,未来势头也很猛。据说海丰背后的实际操纵者,就是香港几大豪门家族之一的冯家的长子冯轲。
这位刘特助爱好韩餐,经常不嫌简陋,在亚辉经济楼下的餐厅用餐,见过卢斐好几次,很有好感,给过卢斐一张名片,偶尔还会送礼,不过被卢斐通通拒收。
和其他人比起来,刘特助勉强能算个翩翩公子。如果要开始的话,选择刘特助,卢斐不会那么抗拒。
赵昱汶知道卢斐问刘特助的意思,惊讶地看着卢斐,说:“你真的想好了?”
卢斐点点头,几年前手握房卡、站在酒店房间门口的无措感又回来了。
他不愿意这样,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走上这条路好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现在他拖到不能再拖了,不得不刷开房间走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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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的VIP的包房里,卢斐坐在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男子身边。他坐得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好像在参加什么正式会议。
然而卢斐的着装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肢体语言的庄重,他穿一件剪裁合身的白衬衫,此刻衬衫的扣子几乎全部被解开,只留着最下端的几颗还扣着,纽扣眼里还残留着撕扯的痕迹。
卢斐艺术品般的上半身敞露在空气中,一套黑色皮革束带从他的前胸和腰部经过,给卢斐的身体带来比单纯赤裸更丰富的情色意味。
手拿话筒的中年男人,正高唱着“浪奔,浪流”的豪迈歌词,另一只手却在卢斐裸露的上半身饥渴地摸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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