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落座,却迟迟不见储柏的身影,打电话也打不通。
应付客户这个工作通常是由储柏来完成,应酬的地点总是选择在酒吧和餐厅两地,因为喝酒、吃饭谈合作最为方便,只不过今天这个酒吧是个新酒吧,应默还是第一次来。
应默不熟悉这边,更不知道储柏是否订好了包房,只能在角落里的卡座等着。
他不认识储柏所说的客户,只能等储柏回电。
他靠在沙发上神情恹恹地等着储柏出现,点了一杯红日,轻轻抿上一口。
卡座的位置靠窗,窗外的天色灰青泛着暗,周围的建筑已经亮起了灯。
应默正出神,手机屏幕亮起,绿色社交软件闪了两下,似乎有人发来信息。
他解锁手机,屏幕上弹出的几条聊天记录却不是储柏,而是远在LA的Aaron医生。
自应默离开LA后,Aaron医生时不时和他保持交流,从一开始在LA时约他去看交响乐演出,到现在时不时嘘寒问暖,令应默觉察到浑身别扭。
【Aaron:吃过晚饭了吗?】
一提到饭这个字,应默想到那个画面,便开始浑身不适,恶心欲呕。
Aaron丝毫不了解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应默回复着他,不外乎嗯啊是,随手敷衍着。
这边他正百无聊赖地回应着,就觉察到有脚步接近他,身旁的沙发微微下陷,那人坐在他身旁。
“嗨,帅哥,一个人?”
那是酒吧里搭讪十分老套的对白,很少有人还在用这套老掉牙的对白搭讪。
应默听得紧蹙眉头,从手机前抬头看来,才看见那是个一头深蓝色头发的中国男人。
那男人也就和应默年纪相仿,肤色白净,气质阳光而迷人,对他露出浅浅的笑,嘴角还陷下两个足以醉人的酒窝,言语间,殷红的唇瓣里的舌头晃动着,一道亮闪闪的银光在他的舌头上闪过,那是一枚银色的舌钉。
微微侧头时,应默还能看见他右耳垂上的银钉饰品,是隐晦的告诉对方自己是gay的意思。
应默探头看了看窗外,没见储柏的出现,又十分无聊地应了一声。
和人聊聊天也没什么。
蓝发男人见他没拒绝搭讪,晃了晃自带的酒杯,和应默的酒杯相互碰撞,轻笑着问道。
“我叫Jo,你呢?”
应默随口报出自己的名字。
“很好听的名字啊!”Jo先是感慨的哇了一声,晃着一头蓝发,又翕动了几下鼻子,默默开口,“你也是gay吧?我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他的雷达十分管用,四处审时度势,不然也不能一下就冲到了应默面前。
应默哼了一声,表达认同。
Jo的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他的右手,又不着痕迹地抚上他的手腕,似乎在试探着应默的底线。
一只阴凉的手接触到应默的手背,他不住锁紧眉头,还没等拒绝,就感受到了手腕处的伤疤被人刻意拂过,Jo阴凉的手游走在应默的手腕与臂弯间时,是轻轻擦过的,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情绪。
一想到和Jo上床,以及那些肢体接触,应默忍不住浑身瑟缩了一下,浑身的不适孕育而生,恐慌与厌恶交织着,令他迅速将手腕从对方的手心里扯了回来。
Jo也被他这个神色吓了一跳,往沙发旁错了错,差点打翻桌上的酒。
应默望向自己的右手腕,才想起自己从公司出来的过于匆忙,洗澡后把手表忘在淋浴间了。
他本来对Jo十分平淡,这蓦然之间抚摸到他的刀疤,令他的厌恶越发深重,仿佛被人揭开了一层老底。
应默紧拧起眉头,一反常态地瞪他一眼。
“你有事吗?”
Jo还没觉察出他的情绪,只是撇撇嘴,笑眯眯地对他道,身体朝着他逐步贴近:“没事啊,就是随便聊聊天,别那么紧张,来酒吧就是为了放松一下心情嘛,交个朋友啊。”
一想起那些无端的肢体接触,应默忍不住作呕,精神紧紧绷起,勉强压抑出情绪,推开Jo逐步贴近的身体,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票,拍在桌上,丢在Jo眼前。
“我心情不好,别烦我,今天就当我请你喝酒了,带着钱立刻消失在我眼前,滚。”
听到应默厉声言语,Jo晃着蓝头发,秉着这钱不要白不要的念头,捡起桌上的两张红票着,撇着嘴消失在他眼前。
应默抚摸着自己手腕处纵横交错的伤疤,隐隐还能回想到Jo阴冷的手心游走过他肌肤时的贪恋,他的脊背迸发出彻骨的寒冷,一丝一丝的朝四肢蔓延开来,令人作呕。
他的情绪一度跌倒了谷底,睫毛垂落而下时,记忆无意识地朝着萧正青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温热的掌心,柔和又毫无抵触的肌肤相亲,还有细密又游刃有余的亲吻,萧正青的指尖划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却从未有过这种奇怪的厌恶。
猛然间,应默的身心倏忽间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感觉。
他从记忆抽离出来,心情烦躁,沉下心思索片刻,才意识到这丝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没由来的,可在他身上却又分外合理。
连接着他和萧正青的东西是一根命运作弄的红线,只有四个字能够解释:在劫难逃。
应默突然感受到,那道羁绊的根源是非萧正青不可。
是与他暌违后的恍然大悟,更是和他从头至尾化不开的缘。
应默正陷入沉思,手机屏幕快速亮起,刺眼的光线有点晃眼,他才觉察出眼睛生涩,泛着酸胀的疼。
屏幕上弹出的正是微信,发信息的人正是储柏。
【木白:啊,我在公司忙死了,刚开完会,忘了告诉你那个客户有事,见面取消了,客户说下次再见你,你不会已经在酒吧了吧?】
应默没回应,目光却被酒杯所吸引。
他手边的飓风杯里是名为日出的鸡尾酒,那是一杯龙舌兰和大量橙汁调和在一起,再加上红糖水制成的长饮,杯壁底部则是石榴糖浆,透明的酒杯里色彩艳丽鲜明,由黄逐步到红,有如朝阳映照于酒杯当中。
微信聊天界面映出的惨白光芒和这道朝阳般的颜色相互映衬,倒像是旭日东升。
应默没想到被临时放鸽子,气呼呼地长出一口气,平复着心情。
被放鸽子了,这杯龙舌兰日出也白买了。
应默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动,一面回对方:【没有,我还没去。】
说完,他就扣下手机,不再管应酬的事,只想静静地喝完这杯鸡尾酒。
平时工作忙碌抑或是和其他下属接触时,应默从未感受过情绪低落,却在每个深夜剩下独自一人,内心如同漂浮在无尽海面上的摇曳孤帆,没有方向,随波逐流,情绪迷茫又低落。
周遭灯光闪烁,音乐迷离又喧嚣,有人用手擎着高脚杯,踩着哒哒哒的高跟鞋路过他身旁,酒保在音乐声中花样晃动着冰壶炫技,引得众人一阵好评,舞池里形形色色的妖媚少女、年轻男人,贴身辣舞。
应默的目光却落在窗外,酒吧外的世界一片昏暗,高楼大厦间偶有星点的灯火照映,写字楼下却是一排有序的车流与路灯,拉长了路过的人影,再细看就不太清晰了。
酒吧内的灯光忽明忽暗,倏忽间亮起时,应默望见那杯橙红色的龙舌兰日出,一个关于龙舌兰日出的故事在他的脑海里骤然炸开。
龙舌兰日出起源自墨西哥,荒无人烟的墨西哥平原上,升起鲜红的太阳,阳光在这片平原闪烁着耀眼又灿烂的光,知名乐队滚石在世界巡演时恰巧喝过一次,一喝起这杯鸡尾酒,就想起远在墨西哥的朝霞。
应默喝下这杯酒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则是回想起的不是墨西哥。
而是LA,和萧正青待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如此鲜艳的晚霞。
萧正青和他告白时,天际的晚霞殷红中又夹杂着浪漫的淡粉色,映照在他古铜色的脸庞时,化作脸颊上的绯红。
也是那个下午,应默拒绝了他的暖阳。
思及此处,应默的心脏向下坠了坠,从漫长的夜色中体味到了一阵迷茫与落寞。
他扯扯衬衫领口,再无心继续坐下去,快步走出酒吧。
酒吧楼下,阿德正在车里待命,大概觉得无聊,车里还放着流行音乐广播,歌声自音响传出,悠悠扬扬的,是一段时下最流行的一首慢歌。
寂静的夜晚,早已错过上下班的晚高峰,A市道路却异常拥堵,停停走走,许久都未有动静,五分钟就堵一次,令人心烦意乱。
应默紧锁着眉头,被晃得胃液翻滚着,即将面临晕车,他的心中正暗自嘀咕着,情绪尚未发泄。
车载音响里那首慢歌一曲终了,尾音戛然而止,车载音响沙沙的喇叭里才传来女主播柔美的嗓音声音。
“今天正赶上七夕节,各位司机出行的道路应该会很拥堵,为了缓解交通堵塞的焦虑,让我们一起来欣赏一首徐天后的最新发行的爱情单曲《情起》。”
应默这才骤然间回想起,几个女同事临下班时都抱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酒吧里暧昧的小情侣互送礼物,还有酒吧事先就插在桌上的红玫瑰……
身边的一切物品只要稍加观察,都在印证着七夕的到来。
可应默压根没有在意过,似乎只醉心于他的工作以及……那些迸发出的回忆。
第86章 他的情人节
“少爷……”阿德低声开口说话,打断了应默的思路。
应默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轻声启唇:“把我送回洋楼,你就去陪女朋友吧。”
他也不是什么不会通情达理的老板,这种节日再不怎么样,应默也不能不准假,更何况今天也没什么工作。
阿德立刻精神亢奋地应了一声,车在洋楼门口停好,他才从副驾驶捧下一捧早就备好的红色玫瑰,花瓣上还有几滴水,看起来犹如晨起的露水,将玫瑰衬得娇艳欲滴。
他和应默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少爷,那我真走了?”
应默瞧见这捧玫瑰,顿觉刺眼又失落,没设么好气地应了一声,便摆摆手示意他赶快走。接他的那辆劳斯莱斯被阿德换成一辆普通的黑色奥迪,快速驶向通往庄园大门的路。
黑漆漆的夜色中,应默独自在洋楼的门口,脚步微顿,随着奥迪的快速驶去,唯一一束明亮的光随着车流也快速消失在这茫茫深夜中。
偌大个庄园里,明明有四栋洋楼,彼时却都漆黑一片,似乎整个庄园里只留下应默一人,周围曾经一群仆人嬉笑玩闹的高尔夫球场也不见一个人影。
庄园外的道路上昏暗灯光,照亮了附近的路,却静的可怕。
肉眼可见的孤独犹如钝刀子,在应默的心上一刀接着一刀,快速划过。
自从父母离世那年开始,应默自此封锁自己的情绪,拒绝了爷爷邀请他入住老宅的愿望,甘愿一个人住在这栋庄园里,只是为了这里有父母曾经生活的痕迹。
平日里的庄园宽阔的令人羡煞无比,还有女佣和保镖簇拥着,应默从未觉得孤独,甚至觉得喧嚣,可像一到像今天一般的节日,庄园里悄无人声,仿佛这世界上仅仅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应默鼻子不禁有些发酸,唇角浮现起一丝苦涩的笑,随即又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洋楼。
夜幕将空无一人的洋楼融为一体,静悄悄的大厅里传来一阵阵钟表走动的声音,尽显空灵,苍白的月光透过窗外的树影照进窗口,透过凄凉之意。
他按亮大厅的开关,整栋洋楼才倏忽间亮起,驱散了黑暗的氛围,住下的厨师也在前几天被他轰走了,现下除却他的脚步声,落针可闻。
越是安静,应默的内心越是胡思乱想,从多年前的那场意外家破人亡的车祸,父母在离世前对他袒露出的无助,直到萧正青站在他眼前,对他露出那副失望的神色。
每一个细微的小表情,都难逃应默的眼光,仿若压在他心口上的巨石,在此时压得他难以喘息。
萧正青曾对他说过,他父母的事错不在他,可一到寂静的深夜,痛苦与绝望就会如期而至的吞噬他,在无声中对他谴责、鞭笞。
这一天仍旧不例外。
茫然四顾的夜色里,身体里那个自己,从那遥远又空洞的深渊里响起对他的指责与控诉,他明知那些指责都是错误的,他十分清醒,那些对自己的质疑仍旧压迫着他临近崩溃的神经。
应默微微垂下眼帘,浑身脱力地倚靠在墙壁上,冰冷的温度侵入他的身体,精神却乱糟糟的,额角胀痛。
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举起那瓶红酒,便狠狠地灌进胃腹里,红色的酒液顺着食管滑进胃腹的时候,除了酸涩没有任何感觉,只剩下麻木。
他没有嗜酒的癖好,却在这一刻,只想将自己灌醉。
突如其来的情绪推进着应默的行动。
或许醉了,那些负面情就会顺势土崩瓦解。
应默分明在酒吧刚喝过酒,那杯鸡尾酒还在胃里尚未消化,刚灌下的半瓶红酒,和鸡尾酒的烈酒酒精相互作用,酒精作祟,使他浑身轻飘飘的,意识也开始飘向远方。
他坐倒在沙发上,正欲顺势睡下,可胃里沉甸甸的,神经拉扯着他的胃腹,困意还未涌上神经,紧接着就是一阵翻江倒海,迫使着他冲去卫生间。
刚吐过的胃袋,神经在反复跳动,应默捂着胃,不自觉地蜷起身子,对抗着这阵撕扯着神经似的痛。
这下再没了睡意。
应默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回自己的房间,顺势在床上躺下。
他毫无睡意,胃里仍旧散发着一阵磨人又难以忽视的钝痛,他不住倒吸凉气,体力被折磨的也渐渐消耗殆尽。
应默烦躁地抓起手机,想要给家庭医生打电话,又想起是情人节,顺势又退出了电话界面。
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才显示十点钟,不是睡觉的好时间。
他下意识点开微信,通过刷朋友圈试图转移注意力。
可这个日期不太对,刚开始刷就是铺天盖地晒玫瑰晒礼物的。
应默哼笑一声,准备关上微信,却突然看到最上角弹出一条最新朋友圈。
网速很快,这条朋友圈快速被显示出来,那个头像应默异常熟悉。
正是萧正青发的朋友圈。
应默刚要退出朋友圈的手霎时停顿住了,目光随着他的朋友圈快速浏览而过。
萧正青的这条朋友圈没啥什么特别的,最多只有三张照片。
只不过这三张照片也足以灼烧应默的眼,脑袋里的神经跟着跳动了一下,疼痛中的胃也跟着作祟,窜起一阵剧烈的烧灼刺痛感,如千万根银针扎过般,令他额头一阵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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