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非相摩挲着茶盏,“哦”了一声。
“不错,够听话。”
他回谷之初,众人蜂拥而至,诸非相看着不在预想之中的听话恶人们,随口说了几句便挥手让人离开,听了魏十七的解释概括,便明白这群家伙还是欺软怕硬,没有半点长进。
“听起来你们和万春流处得不错,怎么不见魏十一?”
“魏十一在跟万大夫学医,他进谷的时候是万大夫带他认的人。”
魏十一和魏十七由于有诸非相的信物,在恶人谷众人眼中是顶着“诸非相的狗腿”这一称号的人物,他们在恶人谷的处境在最初十分微妙——准确的来讲,是魏十一比较微妙,魏十七来后,这位嘴欠的前死士出色地吸引了大部分恶人的仇恨值。
诸非相笑眯眯地喝着茶,听魏十七从来时路上遇见的人与事讲到在恶人谷外的村子中遇见的老汉,中间穿插着对魏十一被狗嫌恶的种种轶事,随后又讲到到恶人谷后如何和恶人斗智斗勇,叭叭个不停。
当魏十七意犹未尽,喝了口水仍想继续说下去时,他瞥见了倾听者诸大师的神情。
谷主大师迎上他的视线,歪了歪头,感叹道:“一别经年,你话还是这么多。”
魏十七冷汗唰得冒了出来。
……太得意忘形了!
诸非相的笑最难揣测,但每当诸非相用现在这种笑容看着他,魏十七便不自觉地感到紧张。
但接下来诸非相看着他,说出的话却出乎他的预料。
“这样也不错。”
魏十七一愣,蓦然发现诸非相比刻的目光与过往有些不同。
他明明微笑着,却又像是在叹息。
“魏无牙死了有一年了,别总是缩在恶人谷里,像那群笨蛋一样无所事事。”
诸非相扔下一句话后,站起身朝外走去。
魏十七下意识地开口:“大师你要去哪儿?”
诸非相头也不回:“小僧去哪儿还得同你报备吗?只是走走罢了,做你自己的事去。”
赤色身影消失在门外,魏十七陷入困惑,他忽然想起,恶人谷里的恶人都有来历,唯独谷主大师一人来历不明,身份不明,没有人知道大师的过去。
诸非相像是……突然出现在这个江湖上的,没有过去之人。
这念头一闪而过没留下一丁点儿痕迹,旋即魏十七坚定地想:肯定是哪位闭关已久,易容术精妙至极的前辈!
*
在恶人谷众人的期待下,诸非相在回谷的第五天宣布了一件事情。
“小僧要重新住回来了,至于住多久,看心情。”
诸非相懒洋洋地宣布。
下面一连串的数值上下波动,心神动摇,最后唰得停了下来。
大部分比之前涨了一些。
“看来你们很高兴,小僧也很开心。”诸非相大手一挥,结束了自己的讲话,“你们忙去吧。”
众人:……高兴个鬼!
无论众恶人怎么想,诸非相重新在恶人谷的房子里住了下来,偶尔同万春流交流钻研医术,指点谷中恶人的武功,让他们吃吃苦头。
魏十一也有了练手的病人。
魏十七悄悄和他吐槽:“看来大师对付你我的时候下手还不后狠呢。”
魏十一:“大师对付我的时候只用石子击落我的武器,点了我的穴道,与他们相比,我确实够幸运。”
相遇之初被诸非相按在地上捶过一顿的魏十七:“……闭嘴,叛徒,不想和你说话。”
诸非相偶尔会去谷外走走,一天一夜后携着晨露回谷,从不带人在身侧,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万春流和他谈得来,诸非相出谷彻夜不归的事多了后便问他去做什么了。
诸非相笑眯眯地说,去做有意思的事了。
虽然给出了回答,却相当于没说,万春流问了两次,果断地不再开口。
名叫诸非相的年轻人在他面前还算好说话,但万春流不想为了无所谓的事情打破两人之间的关系。
有些话一旦问出口,只会引来麻烦。
正如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也会引来麻烦。
诸非相的回答是真的,只是并不是全部。
毕竟他所做的事并不符合常理,若是直接告知,不是会被怀疑在开玩笑,就是会被嗤之以鼻。
诸非相有时候会想说真话,有时候也会胡扯,偶尔也会什么都不想说。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孤身一人在无边深邃的山林间散步,也不是任何人都能于夜间踩着自己的影子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溜达。
在回到恶人谷的第五个月,燕南天上门拜访,短暂地寒暄过后,拔剑相对。
“诸大师,请!”
由于这回燕南天喊了“大师”,诸非相十分满意,便满足了他的愿望,互相喂招,从傍晚战至天黑。
之所以停止,是因为诸非相扔开剑,说:该吃饭了。
燕南天打得正在兴头上被迫终止,有些郁闷,但想到自己是来做客,便收了剑,一起去吃饭。
席间燕南天提起自己来恶人谷的原因。
一是为了再向诸非相请教,二是代江枫传话,请他去参加两个儿子的周岁宴。
“两个?双生子?”
“是,还没取名字,待这回周岁宴上再取名。”燕南天答道,“两个小家伙很可爱,二弟和弟妹希望能请你去做个见证。”
诸非相没有说话。
过了这么久,江枫和花月奴似乎还没有忘记所谓的“恩情”。
“那就去一趟。”诸非相漫不经心地说,“你替小僧想想周岁礼该送什么。”
他的语气毫不客气,燕南天丝毫不觉古怪,飞快道:“送剑就行。我来时已经想过了,日后我可以教他们习剑。”
诸非相看他一眼,收回视线。
“还是小僧自己来决定吧。”
燕南天:……?
第15章 恶人谷谷主(十五)
◎大师去看小孩。◎
打点行装,带上钱财,诸非相与燕南天踏上前往江南的路途。
恶人谷众人喜不自胜,面上却强行做出一副沉痛不舍的模样,送诸非相出谷。
诸非相叹道:“你们这般不舍,小僧若是径直离去,倒显得太无情……不如不去了吧。”
众恶人大惊失色,面色由青转白,由白专红,只有魏十七欢快应道:“好啊好啊。”
这人明明也被揍过,但对诸非相却殷勤得不得了,众恶人瞪着眼睛斜他,恨不得剜死他。
燕南天立在一旁,他在谷中待了几日,大致明白了诸非相与恶人谷众的关系,也明白了江湖上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恶人确实被感动的痛哭流涕回头是岸……但诸非相是用武力感化的。
诸非相一笑:“这自然是开玩笑的,小僧怎么会为了你们特意留下来?”
众恶人:……可恶!
燕南天:……
诸大师实在是个相当无情,不可以常理预料的人物。
略显无情的插曲过后,诸非相与燕南天离去,恶人谷众心下大定,两人走了没多远,便听见谷口此起彼伏的舒气声,如同放下重担,后顾无忧,彻底放松了。
“放着他们不管无妨吗?”
燕南天听着身后蕴藏着丰富感情的气声,问。
“无妨,不碍事。”
反正和他没关系。
燕南天便不再纠结于此,问道:“大师打算买什么礼物?”
诸非相想了想:“当然是买些小孩能玩的。”
两人行至江南,江枫提前收到消息,站在门口相迎,面上笑容热情真挚,道:“大师,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诸非相点点头,将手里的包袱塞进江枫怀里,“这是给两个小孩的周岁礼。”
江枫下意识地伸手抱过,没有立刻打开去看,亲自引着诸非相去后院客房休整。
安排好之后,江枫向诸非相道别,转头与燕南天一道离开院子。
燕南天较分别前脸上多了几道伤,手腕缠着绷带,但神色如常,江枫心中隐隐有了猜想,问出口后便知猜想无疑。
“为兄与诸大师一同行来,收获颇多,大师剑术精妙,却不知为何不爱用剑。”燕南天语带遗憾之意,“虽然偶尔请战时大师不乐意,但若是他兴致来了,则会欣然应允,为兄甚至感叹路途太短,没能多与大师交手过招。”
江枫了然点头,自大哥第一次与诸大师交手,之后便一直念着诸大师的剑术。那回前去恶人谷拜访,燕南天一同随行也有想去见诸非相的原因在。
义兄弟道别,江枫提着包袱回到屋中,花月奴守在床榻边,温和地看着床上互相拉着手吐泡泡的小孩。
两人相视而笑,江枫在床畔坐下,哥哥爬过来拉他的手,模糊不清地喊爹爹,弟弟则爬过去牵花月奴的手,笑着喊娘亲。
虽然两个儿子诞生于世已有一年,但江枫此刻仍是眼眶一热,心中充盈着满满的温暖——他的亲亲儿子果然可爱又懂事!
一家四口玩闹片刻,江枫将诸非相到来的事情说了一说,又拿过包袱:“这是诸大师送来的周岁礼。”
“似乎挺多的……”花月奴感慨万千,“诸大师有心了。”
江枫这时已打开了包袱,笑言:“他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包袱中是孩童的玩具,各色各样,丰富多彩。哥哥和弟弟趴在床上新奇不已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弟弟嘴角滴下来口水,落在哥哥伸出去的手上。
花月奴拿手帕去擦,却见哥哥从层层迭迭的玩具精准地拿到一个拨浪鼓。
于是他张着嘴,开心地傻笑了起来,口水也往下滴。
这根拨浪鼓与床角放着的那根拨浪鼓一模一样,江枫顿时明白诸非相准备这礼物时十分用心。
兄弟二人安排的明明白白,一个有的另一个也要有。
花月奴温柔地擦去两个对着傻笑的兄弟嘴角的口水,道:“大师有心了。”
江枫笑而不语,他想起来与诸非相相识之初从对方手中拿到拨浪鼓的事情,那时他说未有成家的打算,然而如今已成家生子,果真是世事难料,话不可说绝。
*
诸非相对小孩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江枫家的两个小孩由于年龄看起来委实太憨,咯咯笑着向才见面的他要抱抱。
……嗯,还算可爱。
诸非相伸出手指,一岁小孩的手甚至没有他手的四分之一大,柔弱而又温暖。
他看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弟两人,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要健康地长大啊。
然后牙还没长齐的弟弟一嘴巴咬了上来,口水顺着手指往下淌。
诸非相:……
要快点长大啊。
他又在心里补充。
——长大之后揍起来才没有负罪感。
参加完两个小孩的周岁宴,诸非相在江南一带游玩,之前在东南一带时他总往山沟里跑。
江南水多,乘舟顺风而下,日行百里,倚栏远望,烟雨蒙蒙,别有一番风味。
这日他新上了一艘客船,倚着船壁看山水掠过,忽地察觉一股杀气,抬眼望去,只见岸边有一一白衣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但目光却直直地朝他射来。
诸非相歪着脑袋想了想,在他思考的期间,客船已经行远了。
不等诸非相离船见人,白衣女子足下轻点,越过奔腾不息的河流,落在诸非相对面,衣袂飘飘,带来阵阵寒气。
“真奇怪。”诸非相道,“小僧见你时你不露面,不想见你时你却跑出来了。”
邀月道:“不是所有事都能事事如你意。”
诸非相道:“看来施主闭关有所成效,终于懂得了这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可喜可贺。”
邀月心口一堵,注视着面前这副挂着怡然笑意的漂亮面孔,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她闭关近两年,中途出来过两三回,什么也没有听,便又回去了。
诸非相带给她的打击太大,邀月平生未尝败绩,顺风顺水,自然也养就了非同一般的自尊心。闭关之时,诸非相抬手轻而易举化解杀招时的景象日日夜夜在脑海中回放,比起诸非相带来的耻辱,江枫和花月奴的背叛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养不熟的终究是白眼狼,无论何时算账都不算晚。唯有诸非相,若不杀了他,邀月终其一生都会在他的阴影下困扰。
“我是为杀你而来。”
邀月语气凛冽,若是杀意有实体,早已有铺天盖地的刀剑将诸非相包围。
“虽然懂得了一些道理,可施主却还是有说大话的毛病。”
诸非相嘴角带笑,可神态中却莫名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倨傲与不屑。
邀月怒气更甚,诸非相收了笑:“施主可还记得小僧曾叫令妹带话?”
“记得又如何?”邀月道,“不是凡事都能如你意,我知道,却不想叫你满意。”
诸非相笑:“正如施主所说,小僧同样不想叫施主满意,你一辈子也杀不了小僧。”
邀月对此的响应是直接出手,化掌为刃,真气护体,招招皆下了死手,诸非相闪开两次,将杀招化解于无形,回了三招,不耐烦了,抬脚便将人踹下水。
“小僧腻了,住手吧。”
邀月骤然悬空,没反应过来便落入水中,落水之人岂能与客船比速度?自然是被远远甩下,被河水和怒火淹没,不甘地看着船驶远。
船边的赤衣年轻人似乎朝这里望了一眼,停了片刻,转头进了船舱,消失不见。
怜星等来湿淋淋的姐姐时吓了一跳,唤人替她打点清洁,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却不敢问她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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