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回来时的模样来看……想必诸非相下手还是毫不留情。
邀月沉着脸,脸色比天边的乌云还要沉重,待喝完姜汤,她终于道:“我必定要杀了他。”
怜星动了动唇,不知道说什么,好在邀月并不需要她的响应。
一定要杀了诸非相。
生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邀月冷着脸,强调般地再次在心中重复。
【作者有话说】
诸非相(微笑):杀不死的,一辈子也杀不死。
第16章 恶人谷谷主(十六)
◎大师决定走了。◎
邀月开始对诸非相穷追不舍,后者到底是江湖红人,在懒得隐瞒行踪的情况下,凡是见了他的人,必定会将他的所在传出去。
而身为一个乐于助人,热衷于感化世人的大师,诸非相不可能不泄露踪迹。
然而那日船上一别,邀月却再也没有见过诸非相。
他不想见人的时候,谁也见不到他。
风光秀丽,清风拂面,湖上画舫随波游曳,美景良辰,不外如是。
画舫上两人相对而坐,赤衣年轻人开口:“所以——你来对付她吧。”
燕南天:“……她?”
谁?
燕南天不久前途经此地,今日忽然被诸非相请来,而对方在说了一句“最近有点麻烦又无聊的事”,之后,说出了上面的话。
随着往来的次数增多,燕南天愈发明白诸非相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但即使明白这一点,也不代表他能立刻理解诸非相的意思。
诸非相道撑着下巴敲桌子:“邀月败给小僧心有不甘,想杀小僧雪耻,但小僧懒得理她。”
燕南天还是有些不解:“以大师的实力,叫她有来无回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何苦避开她?”
诸非相纠正道:“不是避开她,是懒得理她。小僧给过她机会来雪耻,甚至送上门去,但说到底她还是怕了,机会很宝贵,是她自己放弃的。”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你说杀了她……也不是不可。”
年轻人这般说着,面上却露出燕南天难以理解的深思。
“但是……小僧懒得杀她~”
燕南天:大师果真是随心所欲……
诸非相不杀邀月绝非他自己所说的“懒得杀”,燕南天回想着诸非相那时难得透露出的犹如轻雾般的情绪,沉默地颔首。
“邀月对二弟和弟妹是个威胁,便是大师不说,我迟早也要同她对上。”
燕南天说这话时神情坚毅,正气凛然。他是个好人。
诸非相别开视线,看向了碧波荡漾的湖面。
“嗯,那就交给你了。”
邀月与怜星是姐妹,一同来到这世上,血脉相连。在诸非相眼中,怜星对邀月惧怕隐忍,却没有到四肢无力的程度,怜星视邀月为唯一的亲人。
邀月或许对怜星的死活无所谓,她头上增长缓慢一直为负的感化值清楚地告诉诸非相一件事实,她是没有心的人。
但怜星不同。
失去唯一的亲人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曾经失去「亲人」的诸非相非常理解,所以他不想由自己的手夺走别人的亲人。
——只要不是由他夺走的,都无所谓。
*
秋风再次吹过神州大地之际,万物凋敝,终于踏出恶人谷的魏十七还没开始撒欢,便在路上碰见了顶头上司,诸大师。
大师躺在稻草堆上,农夫驾着牛车慢悠悠地赶路,魏十七抛着碎银子悠哉悠哉地晃悠,脚下带风,神清气爽。
恶人谷里的那群家伙不敢动手,但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总会互相吵架,待得久了魏十七便厌烦了。
他又不是一辈子要待在恶人谷不可,待在外游历一番,寻到住处定居,再向诸大师禀报,向魏十一炫耀炫耀,那才是他理想中的生活。
魏十七高高兴兴地畅想未来,牛车从对面驶来,稻草堆上的露出一点隐隐约约的赤色,他想到总穿赤衣的谷主,便多看了一眼。
稻草堆轻晃,落下几根稻草,沙沙声响起,牛车行至近前,魏无牙探头去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半阖着的眼。
诸非相侧躺在稻草堆上撑着脸,模样慵懒,视线停在忽然闯入视野里的魏十七脸上,眼睛彻底睁开,带着一丝审视。
两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
“大师,好巧!”
魏十七被如此闲适的诸大师惊得凝滞了那么片刻,回过神后便转过身,跟着牛车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嗯,好巧。”诸非相的语调懒洋洋的,“你终于从恶人谷出来了?魏十一呢?”
“他要同万大夫学医。”
魏十七道。
魏无牙吝啬小气,教武功只教一半,魏十一不忿已久,如今能有学知识的机会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
诸非相点了点头,眼睛半阖,神色懒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魏十七在这种地方与他偶遇,心中惊喜难耐,话又多了起来:“大师是要回恶人谷吗?”
牛车慢悠悠地晃,诸非相没看下头随行的魏十七,视线往天上飘:“不是。”
“那大师是要去何处?”魏十七疑惑,顺便暗戳戳地打些小报告,“恶人谷的那群呆瓜没有大师的敲打又会尾巴翘上天,我实在受不了才出谷的。”
“走到哪是哪。”
诸非相把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懒得顺他话头往下讲,况且恶人谷的那群家伙是呆瓜,魏十七本人也是个不遑多让的笨蛋。
“你还要跟着小僧往那头走?不是才从那头来的么。”
魏十七笑着道:“许久不见,自然想同大师多聊聊,不过是走路,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头驾车的农夫笑呵呵地插了句话:“年轻的时候要多走走,等老了想走也走不动了。”
“老人家说的是,所以大师别躺着啦,下来走走嘛。”
这家伙又飘了。
诸非相笑吟吟地瞥了他一眼:“若论年纪,小僧比你们的岁数加起来还要大。”
“哈、哈哈,大师说笑了……”
魏十七被他笑得背后发麻,尬笑着往前迈了几步,同驾车的农夫攀谈起来。
诸非相弯了弯唇角,秋风萧瑟,正午阳光明媚,不冷不热。他半眯着眼,心想这人方才明明说的是要同他多聊聊天,这会儿倒跑去同别人闲扯了。
前方两人东拉西扯,农夫说什么魏十七都能跟上,诸非相收了胳膊躺下,天空是灰蓝色,望不到边,触摸不及。
很久很久以前,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平静祥和的日子。
魏十七意犹未尽地住了口,思量一番,便决定重新拐回去往镇上走。他方才问了这被诸大师救下的农夫,两人要去的是离这儿有段距离的村子,他若是全程走着去,大约会累得慌。
“大师——大师?大师!”
魏十七喊了两声没听见回应,正探头往上瞧,稻草沙沙作响,诸非相盘腿坐了起来,懒洋洋地道:“喊什么喊?不要吵。”
“大师,我要走了。”
魏十七仰头看他,年轻人头发乱糟糟的垂在脑后,还缠着几根稻草,饶是如此,依旧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气度。
“嗯,知道了,你走吧。”
诸非相对他特意告知感到奇怪,相当随意地敷衍了一声,这让魏十七感到些许沉痛。
“好歹我也是大师的小弟,我把大师当恩人,当谷主,可大师却从没有把我当自己人。”魏十七永远不长记性,假装难过地道,“就不能对我说声再见吗?”
诸非相居高临下:“你话真多,还没有长记性么?”
魏十七难过的神色僵在脸上,眼珠子开始乱转。
他对诸非相确实有着憧憬与向往,但这与他对诸非相感到畏惧并不矛盾。
静了半晌,魏十七听到诸非相叹了口气,随后看见对方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再见了。”
来路不明、实力非凡的赤衣年轻人朝魏十七展露微笑,比过往分不清情绪的笑容相比,这个笑容堪称普通的温和。
“……”魏十七受宠若惊,以致于回应也慢了半拍,大声道:“大师,来日再见!”
诸非相又露出一种被吵到的不耐烦神情:“都说了,不要吵。”
双方背道而驰,魏十七忍不住回头望,稻草堆上的赤色身影依旧保持着坐姿,仰头望着天空,头发在身后飞舞。
秋天总是离别的季节,秋风萧瑟凄冷,乌云蔽日,落叶萧萧,稻草堆上的人影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连那袭赤衣也瞧不清了。
魏十七停住脚步,心中忽然漫上一丝不明缘由的后悔。
他后悔说再见了。
大师那么郑重地说再见,就像是真的再也不会见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结束了~!
第17章 未来探花他债主(一)
◎城东那位有钱的年轻人。◎
“我听说城东的那栋大宅子被人买下了……新宅子的主人据说是个很年轻的和尚。”
“和尚?我记得我上回送菜去,是个头发挺长的年轻人啊?”
“可能是还俗了吧……他行合掌礼呢。”
“听说长得也好看,张大人有招他给女儿做赘婿的意思呢……”
……
春雨滴答,草色青青,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令人心烦意乱。
昏黄的烛光透过窗子,打在石板路上,身材矮小的少年裹着衣裳也瑟瑟发抖,埋头向前。
买下城东大宅子的年轻人在近来已经成为杭州城里的一个谈资,江南富庶繁华,烟雨山水,但凡家里有些闲钱,都会往这儿跑。
可直接买下一栋宅院的人却不多,尤其是如此大手脚的人是个年轻人。
别人往往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投之以不必要的关注,别人买的宅子,他们甚至连住进去的机会都没有,却依旧如此关注。
难以理喻。
在石板路上艰难迈步的矮小少年想着,不小心撞到别人的腿,惹来一声嫌弃的咒骂,他便加大步子,走得又快了些。
杭州城最热闹的街坊不是百姓购置的集市,而是勾栏瓦肆所在的流丹小巷。夜幕降临之时,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鼓瑟吹箫,笙歌阵阵,莺语娇笑,即使隔着屋墙也听得一清二楚。
矮小少年在黑暗中摸索到空洞,护着怀里的事物,轻松地钻了进去。
这是个红袖阁的偏院,患病的妓子会在这里修养,若是痊愈则继续接客,若是久病不愈,则会被给几两银子,赶出红袖阁。
顾惜朝的母亲曾是红袖阁的花魁,凡是赢得花魁之人皆会被冠以“红袖”的名字。她曾经也是红袖阁老鸨的摇钱树,直到她对一位客人心生爱慕,怀孕,生下顾惜朝。
如今红袖病重,也不能再给老鸨带来钱财,看着过往的交情,老鸨让红袖和她的儿子、顾惜朝留在这处偏僻的角落,却不会给更多的帮助。
自从生下顾惜朝,红袖身子渐弱,过去攒下的钱财也在这数年间散去,就在不久前,最后的铜板也被那些护院抢走。
人善被人欺,可人弱同样被人欺。
顾惜朝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进潮湿的屋中,床榻上红袖的呼吸微弱,隐忍的咳嗽声让顾惜朝加快步伐。
“哐当”。
被撞倒的椅子让昏昏沉沉的红袖意识到有人来了,她听着磕磕绊绊扶起椅子的动静,忍着泪意开口:“惜朝?摔疼了吗?”
母亲的声音温柔,却又沙哑,顾惜朝疼得站不稳,听到这句关心的话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语气如常:“娘,没关系的,不疼。”
他珍重地从怀里掏出药包,道:“今天掌柜给我药了,稍后我去借炉子,给娘亲熬药。”
泪水润湿了红袖的眼眶,她忍着鼻酸,想劝他不要去,然而话只说了一半,顾惜朝便捧着药包往外冲,路上小心地避开椅子,只丢下一句话。
“娘,等我回来!”
黑暗中红袖暗自垂泪,她知道惜朝得来药材不容易,日日早起去山中采草药,采了药再交给回春堂的掌柜,却不知该如何阻止想尽办法要救她的惜朝。
红袖的病不好治,更遑论环境如此恶劣,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强求。
但顾惜朝却偏要强求。
是个倔犟、坚定的好孩子。
可红袖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拖累,尤其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
红袖沉浸在思绪中垂泪,半晌后抹干眼泪,以便不让顾惜朝察觉不妥。
骤然间,屋外传来一声巨响,少年带着怒气,隐忍地质问道:“我只是想借用一下炉子!当初给你们钱的时候说好了的!”
“什么叫只是借用炉子?你用的木柴和水,还有那药罐,那些东西可没有给我们钱。而且当初——多久的事了,钱早花完了!”
“你们欺人太甚!”
“呦,还会用词儿了?从哪家学堂偷学的?”
红袖心中焦急,强撑着坐起身,模糊的视野中有些许的火光从窗外传来,她慌张地出声唤道:“惜朝?惜朝!”
外面的人听到屋内动静,停了停,方才气焰嚣张的人又开了口:
“算了,有些话同小孩讲不通,我请妈妈跟你娘亲自说,小孩滚一边玩泥巴去吧。”
顾惜朝咬牙瞪着面前的几人,身为红袖阁的打手,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方才一把子将他从炉子前拽出屋,药材洒了一地。
摇摆不定的火光下,少年的眼神凶狠如山中恶狼,饶是这群打手打过不少人,也被盯得心中发凉。
红袖焦急不已,勉强下了床,顾惜朝便冲进屋,借着身后的灯光看清母亲的情况时焦急地冲了上来,让体弱的母亲不至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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