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非相道:“他起初还很想回家呢。”
玉罗剎笑容不变:“教中事务繁忙,天宝会体谅我的。”
诸非相轻笑一声。
玉天宝身子朝王怜花那侧斜了斜,不敢发声。
虽然话题的中心似乎是他,但重点又不是他。
玉罗剎又道:“大师很会过日子。”
诸非相有石观音的遗产,不该缺钱,玉罗剎此言意在讽刺,但诸非相放下二郎腿,悠悠然地将茶盏往陆小凤面前一递,笑着道:“多谢夸奖。”
陆小凤很配合地提起茶壶给诸非相倒了一盏热茶。
王怜花和玉天宝依次伸出杯盏。
玉罗剎面前的茶水未曾动过,已然放凉了。
败兴而归。
玉罗剎跟着王怜花来,又随王怜花回去。诸非相不打算给他布置房间,而玉天宝揣着新到手的银票,热情洋溢地也跟着他们两人去了隔壁。
来洛阳这么久,玉天宝是头一次来王怜花家,第一印象便是人不少,但莫名冷清。他扫视一圈,发现府中下人皆是闭口不言,垂眉敛目。
和罗剎教内的氛围差不多。
玉天宝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待在诸大师家,因为诸大师家虽然人少,但不冷清。
王怜花吩咐人为玉罗剎布置寝屋,玉罗剎和玉天宝落后数步,交谈起来。
“我来晚了,天宝。”玉罗剎看起来满是歉意,但他来晚的不是一点点,而是很晚很晚很晚。
他总是如此,所以玉天宝很久以前便明白他不喜欢自己。
即使他们是父子。
“教中事务繁忙,我明白的。”玉天宝绝口不提自己最初那几日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事情,半是抱怨半是玩笑,“但爹你来的太晚了——我都以为你不打算要我了。”
……倒是有过这个打算。
玉罗剎确认道:“你当真不和我一同回去?”
玉天宝摇头。
玉罗剎便道:“待你玩够了便回去吧,万事小心,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天宝点头,道:“这我当然不会忘,爹你回去也要小心身体,记得让他们把我的寝屋按时打理干净。”
玉罗剎心想,不管发生何事,玉天宝永远是这个态度。即使他作为“父亲”并不称职,他给予玉天宝富庶的生活条件,但并没有给予他“父爱”,然而玉天宝一直是个称职的“儿子”。
*
玉天宝回去时王怜花陪他去走那趟同样诸非相宅院的小路,竹林幽深,树影婆娑,月光零碎,只有王怜花手中的灯笼泛着温暖的光。
玉天宝道了声谢,随后不再多说,不似平日一般活泼,面上神情平静,被暖光映照,却有几分冷然。
王怜花侧目,心下讶异。
“你难过吗?”
“不难过。”
“哦。”
“…………”玉天宝垮起脸,嘴一张,又透出股傻劲,“小王公子,你不安慰我吗?我看起来明明这么难过。”
王怜花淡然道:“你说你不难过。”
玉天宝叹气道:“我记得有个词叫口是心非?你多问我几句嘛。”
王怜花轻哼一声,并不认为玉天宝此刻需要安慰,对方显然已经自我疏导过了,看这模样没有半点难过的影子。
两人没有多谈,在小道尽头分别,王怜花提灯往回走,暖光在空中轻晃,月光如水,玉天宝看竹林深处灯火化作星点,这才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屋。
诸非相和陆小凤在屋里等着他,看玉天宝从院门口步伐轻快地跑到他们面前。
方才不好当着他爹的面将刚到手的钱转手给诸非相,此刻玉天宝笑盈盈地将银票掏出来两张,豪爽道:“大师,这是我之后的饭钱和房钱,不够了你再问我要。”
诸非相微微歪头打量着他,没有去接银票,玉天宝便把银票放到桌面,陆小凤瞅了两眼,给玉天宝斟了碗茶。
玉天宝道了声谢谢。
诸非相问道:“玉教主没逼着你回去吗?”
玉天宝叫屈:“当然没有!他都给我钱了,自然是允许我留在大师这里。”
诸非相直言道:“看来玉教主对你这个少主很放心。”
玉天宝张了张口,露出一个略显难看的笑容:“我爹对我一直很放心。”
虽然见面之后玉罗剎表现出一副关爱孩子的模样,但在玉天宝当了许久“人质”的情况下,这副关爱的姿态便显得惺惺作态,假到不行。
诸非相不知道玉天宝和他爹是如何谈的,平日又究竟是怎么个相处法,单凭他双目所见,玉天宝名义上为罗剎教少主,实则不然。
这点他和陆小凤有共识,在王怜花和罗剎教父子往隔壁去时,他们便交换过意见,一致认为玉罗剎并没有将教主之位传给玉天宝的打算。
得罗剎牌者为罗剎教教主,纵使日后玉罗剎将罗剎牌传于玉天宝,以玉天宝的能力也难以坐稳教主之位。
诸非相见多不怪,以这种情况来看,玉天宝不是挡箭牌就是替死鬼。
这个猜想他没有告诉陆小凤,毕竟这种事情往深处想有些骇人。
不管是否有血缘关系,可以肯定的是玉罗剎并不看重玉天宝。
也许玉天宝本人也有所察觉。
诸非相敲了敲桌上两张银票,道:“小僧过段时间会离开洛阳,这些就足够了。”
玉天宝微微瞪大眼睛。
诸非相道:“待看过洛阳的牡丹,小僧会和陆小凤一起去江湖上走走。”
从一个月之前开始陆小凤便盛情相邀,诸非相在这座宅院已经待腻了,方才正式下了决定。
他不讨厌陆小凤,与陆小凤相处的日子轻松自在,对方身上有诸非相非常喜欢的潇洒特质。
玉天宝眨眨眼,扭捏道:“那、那能带上我么?”
陆小凤欣然道:“当然可以。”
诸非相则道:“吃穿用度自己负责,那便可以。”
玉天宝爽快道:“我会向我爹多要些钱,保证不劳两位费心!”
【作者有话说】
玉罗剎看玉天宝:假儿子,挡箭牌。
玉天宝看玉罗剎:行走的ATM机。
第50章 隔壁小王他邻居(九)
◎你的眼睛像星星亮晶晶~◎
玉罗剎给了诸非相钱,玉天宝的身份从人质晋升为住客,他自是不必在玉天宝身上花费心思,加上诸非相油盐不进,对上他时总是满口胡言,问不出半句真话,玉罗剎不想自讨没趣,同王夫人谈过一次后便离开了。
玉天宝送他至城外,又欢快地揣着街上买的零嘴回来,他与他爹分别时又要了一大笔钱,心满意足,对将来和诸非相陆小凤踏上旅途一事满心期待。
然而在洛阳牡丹花开之前,王夫人通过王怜花邀请诸非相做客,说有事相商。
王怜花被逼无奈,邀请诸非相时表情很不好看。
诸非相兴致缺缺:“非要去你家不可?她为何不亲自来找小僧?”
王怜花道:“你去不去?”
诸非相道:“不去。”
王怜花看他一眼,没做任何评价,点头表示知道,回去将诸非相的态度转达给王夫人。
王夫人脸色平静,只是问王怜花:“你有好好请他吗?”
如果说“好好请”是指好言相劝诚恳相邀恭恭敬敬,那么是没有。
王怜花轻轻点头。
王夫人看他一眼,吩咐道:“明日我亲自去见他,你转告给诸大师。”
王怜花低声应下,转头便将他母亲的话传达给诸非相。
后者一向直言直语,这次却没有说话,微微歪头,沉思般地盯着他。
王怜花扬眉:“怎么?不欢迎我母亲来?”
诸非相悠悠道:“小僧若说是的话,你难不成还会再回去转告你娘?”
王怜花嘴角一抽,威胁道:“你敢说是的话我就拔了你院子里种的花。”
诸非相刚搬来洛阳时在院中埋过种子,最近冒出新芽,每回路过都能望见那一抹新绿,诸非相很是喜欢。
“哼。”诸非相冷笑,“你敢拔小僧也敢把你往树上挂。”
王怜花想起最开始那段时间被按在地上揍的事情,脸色变得很精彩,诸非相笑了起来,道:“你一直板着个棺材脸,小僧还当你面瘫了。”
今日一整日,王怜花的表情都很不好看,玉天宝看到他时都吓了一跳,陆小凤更是只看他来去匆匆,想问也没时间问他。
王怜花:“……你嘴里就蹦不出一句好话。”
他和王夫人之间关系不似寻常母子,昨日王夫人时隔许久喊他一同用膳,却又是为了所谓的“公事”。
王怜花自然难以开怀。
诸非相有所察觉,故而未如往常一般直言。
那便勉为其难地认可诸大师这拙劣的安慰吧。王怜花在心里想,站起身理了理衣裳,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花精力,问道:“他们俩呢?”
诸非相指指后面。
王怜花向后院走去,将要拐过院墙,鬼使神差地瞥向诸非相所在的地方。
屋檐下赤衣年轻人微微笑着,注视着他。春风拂过庭院,枝叶扶疏,而诸非相的目光比春风还温和。
偶尔,诸非相会用与此刻相似的、属于年长者的目光看他们。
王怜花收回视线,揣着疑惑去找后院的俩人。
在诸非相一个人外出闲逛的时候,他们三人私下里谈论过有关诸非相的事情。
过于年轻的长相,高深莫测的实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诸非相方方面面都是一个谜,而他本人更是从不提自己过去的事情——尽管在这方面他们都是半斤对八两,但诸非相是谜团最深的一人。
无论如何,有一件可以确认的事情。
诸非相本人并非传言中那么完美无缺不可挑剔,毕竟这世间并不可能存在真正完美无缺的人,那与其说是奢望,更像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美化。
与诸非相朝夕相处的他们或许不能说出诸非相的本质,但勉强对其有所了解。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诸非相不算完美,却是另一种层面上十分特殊的人物。
诸非相没有欲望。
他所做的所有事都像是一时兴起,就像看见路边的花,认为它很好看,所以驻足欣赏一番。高兴了多看几眼,看得无趣了抬腿便走,问他做这些事的原因,大多数时候只会得一句似是而非的“有意思”、或是“想做就做”,亦或是“你猜”。
而诸非相的想法又不是那么好猜透的。
玉天宝暗搓搓道:“大师比我爹还神秘。”
王怜花随口道:“你爹好歹有你这个儿子,诸大师可是无亲无故。”
陆小凤若有所思:“这么一说,我也是。”
玉天宝和王怜花齐齐盯着他。
说起来陆小凤最初在江湖上也是个谜,无人知道他那灵犀一指是向谁所学,出身不明,确实无亲无故。但如今却已然是朋友遍天下,无人不识陆小凤。
陆小凤被俩人盯着,摸摸两撇胡子,道:“别看我。”
玉天宝小声道:“我以为你想说呢……”
“……”陆小凤摸胡子的手停了,“玉少主,你果然是以为我好欺负吧。”
玉天宝疯狂摇头:“我十分尊敬陆大侠!”
王怜花“呵”了一声。
玉天宝立马补救:“小王公子也是!”
*
翌日王夫人亲自来见诸非相,陆小凤带着玉天宝避开,偌大的宅院便只有宅院的前主人和现主人位于其中。
王夫人的视线扫过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花丛,神色淡淡,又看向墙壁上信手挥就的丹青,最终落在诸非相那张漂亮的面孔上。
诸非相的面容确实出众,王夫人初次与他相见立刻明白石观音为何会在有事在身的情况下依旧愿意将诸非相留在老巢之中。
想必是念着来日方长,故而大意轻敌。毕竟诸非相的外貌给人以易碎的琉璃之感,适合摆放在屋中欣赏,然而其外貌虽美,实力亦是一绝。
王夫人自认比石观音高明,从未轻看过诸非相,只可惜诸非相从未给过她让她表现出看重的机会。
自去岁秋初相见已有五月,期间两人从未再见面,今日是久违的再见。
王夫人问候道:“许久不见,诸大师在此处住得可习惯?”
诸非相笑道:“习惯。小王公子总是陪小僧打发无聊的时间,多谢夫人允他来见小僧。”
王夫人道:“怜花性子乖张,大师愿意与他当朋友,我也该说声谢谢。”
诸非相笑而不语,竟是等着王夫人继续说下去。
王夫人摸不准他心思,只知诸非相与王怜花关系不错,索性凭借上回相处的经验直言道:“实不相瞒,我来见大师是有事相商——大师可听说过快活王?”
诸非相眼里浮现笑意,轻快道:“听过。”
他在石林洞府时偶遇过几拨来路不明的人,一方是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夫妇,一方是罗剎教的成员,这两方时都已打过交道,唯有剩下的这一拨——快活王,他还未曾打过交道。
诸非相与王夫人初见时对方便想从他这里问出某些消息,比起石观音的财富她似乎更在意别的事情,但那时诸非相不喜她七拐八拐就是不说正题,索性当未曾听见,只谈买卖不谈其他。
但如今对方似乎打算直接问出口,诸非相便很乐意多听几句。
王夫人见他承认,心中一松,继续道:“大师既听过快活王的名号,那可知昔年江湖上享有‘万家生佛’之美名的柴玉关?”
诸非相摇头。
王夫人一怔,心下意外,神色如常,继续陈述:“十年前柴玉关美名正盛,设下毒计将江湖正道邪派之秘籍窃为己有,诈死逃生后便以快活王的名号在关外行走。他与石观音交情匪浅,眼馋石观音的财产已久,大师既有石观音的遗产,必然免不了与其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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