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述时一本正经,并无诸非相初见她时所显露的柔媚娇美,若是王怜花在此见了怕是会惊讶万分。王夫人惯以外貌为饵,本身条件优厚,自然要充分利用,她初见诸非相时虽为其容貌所惊,却依旧按照过去的方法,不曾想诸非相一点儿也不给面子,而是面无表情地着看她,直到她正经地说起正事。
王夫人便长了记性,明白不可以对寻常人的态度对待诸非相。
彼时她与诸非相过招,毫无还手之力,以利诱之,诸非相岿然不动,软硬不吃,王夫人同他谈完“正事”挫败而归,时隔多日再次相见,态度严肃端正,结果显而易见——诸大师很满意,甚至愿意听她说下去。
譬如现在,王夫人说完方才那番话稍稍顿了顿,诸非相便露出一种“你继续说,我听”的神情。
王夫人:……
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大师武艺高强,可我也不敢断定你与快活王交锋谁胜谁负,但你和他必有一战。”
这次诸非相终于接话了,这赤衣年轻人眸中含笑,轻松道:“小僧会赢。”
王夫人直接问道:“不知大师的信心从何而来?”
诸非相眨了眨眼,饶有兴致道:“不仅石观音败给小僧,夫人你亦是小僧的手下败将,莫非这不曾给你丝毫信心么?还是说你依旧因外表而轻视于我?”
王夫人暗道此人还是年轻,莞尔笑道:“大师莫要这么想,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艺,已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快活王在你这个年纪还未曾扬名,连你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我自然不敢轻视大师。只是快活王在关外钻研武学多年,武功已非昔日水平……故我有此言,还请大师见谅。”
她只道诸非相年轻气盛,激不得,殊不知诸非相单纯好奇她的念头,所问即所想,并无他意。
诸非相的容貌保持在这个状态已有许久,他已经习惯旁人因年轻而对他持有各种看法,但每回想到自己的真实年龄与他人眼中所见的容貌相差之大便感到有趣。
“王夫人为何不觉得小僧是驻颜有术?”诸非相歪头笑道,“也许小僧比夫人还要年长。”
王夫人自然是想过的。
诸非相来路不明,看起来年纪轻轻武功却并非不与年纪相配,她在诸非相这个年纪时于江湖上已小有名气,凭暗器绝招名扬江湖,却没有诸非相这种实力。
也许诸非相是隐姓埋名重入江湖的某位老前辈。
可诸非相的眼睛并不老。目似点漆,灿若繁星,反倒是一双极有朝气、极年轻的眼睛。
王夫人看着那双星火般明亮的双眼,心中诸多念头景象翻转闪过,停在少女情窦初开之时、遇见那柴玉关之前。
她笑了起来。
“大师可曾看过自己的眼睛?”王夫人微笑,恍若叹息一般地道,“你的眼睛一点也不老。”
风是风,树是树,鸟鸣依旧是她曾在此处歇息时听过的鸟鸣,可心底却前所未有的安宁。
诸非相听到她的话,也听见那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微微一怔。
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曾对他说过相似的话。
那似乎一位萍水相逢的过客。
雨夜,破庙,噼啪作响的篝火,篝火旁濒死的过客。
过客对他说,看着你的眼睛,让我想要活下去。
——真是一双充满朝气的眼睛啊。
表达出想要活下去的意愿后,过客便迎来了死亡。
那时诸非相还是十岁的外表,不明白什么是“感情”,不曾学会喜怒哀乐。
过了这么久,他似乎能明白到过客那时的感受了。
“勉强当夫人是在夸奖小僧。”诸非相笑眯眯的,“小僧有信心杀掉快活王,不劳你费心。可你说了这么多,莫非只是为了告诉小僧这件无关紧要的事?”
王夫人道:“自然不是。”
诸非相摆出一副“你说”的态度。
王夫人道:“大师嫉恶如仇,想必不会放过快活王,但我只求你一件事,莫要杀掉他。”
诸非相了然,知道这才是正题,王夫人怕是要利用他来对付快活王。
“你是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诸非相道,王夫人面露讶异之色,他手指轻叩桌子,笑容明朗,“你与快活王有私仇,无力对付他,便想借我之手复仇——是吗?”
王夫人默然不语,轻轻颔首。
诸非相若有所思:“助你一臂之力未尝不可,但小僧从不做白活。”
王夫人道:“大师若有要求尽管提。”她还想再说几句,诸非相却已站起身,开口道:
“一时半会儿哪能想出要求,只求王让盯着小僧家的人少一些。王怜花也就罢了,你也派人盯着,莫非是想将这宅院要回去?”
他理理衣裳,朝王夫人点点头,朝外走去。
屋中王夫人垂眸盯着茶盏,心中有些奇怪。
诸大师为何不问该如何见到快活王?莫非是笃定快活王会来找他么?
*
玉门关外。
漫天黄沙中伫立着一家客栈,外表破旧沧桑,内里却装饰华丽,舒适无比。
玉罗剎隔着黑雾打量四周景象,心中嗤笑——柴玉关这人还是瞎讲究,只是露面的地方也整得奢华无比,难怪想要石观音的遗产,怕是一年不如一年。
客栈外声响阵阵,玉罗剎好整以暇。
一群人等鱼贯而入,被众人拥在中间为首处的男人正是昔年的“万家生佛”柴玉关,如今的快活王。
快活王自沙漠而来,仪容整洁,衣裳纤尘不染,上下配饰极尽奢华,瞧见玉罗剎当即便大步迈近,左手中指上的三枚紫金指环在玉罗剎面前晃来晃去。
玉罗剎翻了个白眼。
两人许久前打过交道,但一个在沙漠楼兰古城,一个在昆仑一带,中间又有石观音这沙漠一霸拦着,两方交流稀少,然而此次相见却亲热得像是亲戚。
玉罗剎不陪他绕,直言道:“王爷可好奇石观音的遗产下落?”
快活王哈哈一笑,爽快承认:“自然好奇,莫非玉教主不好奇么?”
玉罗剎也笑:“本座当然好奇,所以本座寻得了诸非相的下落。”
石观音的属下一部分去了罗剎教,还有一半去了快活王麾下,两人都对石观音的遗产在意无比,快活王更是势在必得,私下追踪诸非相的下落是彼此间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玉罗剎比快活王快一步。
因为有王夫人帮他。
快活王面色一变,转而又挂起笑来:“玉教主这是何意?”
玉罗剎忽然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王爷,本座对诸非相有所轻视,当初寻得其下落后便立刻派人前去试探。我那……不听话的儿子硬是吵着要去,我便准他一同前去。”隔着黑雾,玉罗剎的面容半分瞧不见,但语气很是沉重,快活王心中有了猜想,面上也配合似的露出几分担忧和讶异。
“那诸非相因心地善良被江湖人称为诸大师,可实际上却是个狠厉毒辣的伪君子——他将天宝作为人质,要我将教主之位拱手相让。”说到此处,玉罗剎毅然决然道,“罗剎教是我多年心血,我自然不愿,可天宝在他手上被百般折磨虐待……我捉襟见肘,心中很是为难。”
快活王听到此处,便摸清了玉罗剎的意思,应当是想借他之力除去诸非相,躲在他身后救出玉天宝。
果不其然,接下来玉罗剎提出了请求。
玉罗剎对罗剎教少主之溺爱无人不知,尤其是快活王居关外十余年,对此深有体会。玉罗剎对玉天宝,那是当心头肉一样宠着。
玉罗剎道:“当今江湖,王爷是高手中的高手,实力比你我初见时突飞猛进,我很是佩服。王爷若是愿意出手,我愿派人协助你,助王爷找到石观音的遗产。”
快活王心中莫名快意,快意之余不忘权衡利弊,判断利大于弊,便抚须笑道:“玉教主谬赞,不知诸非相如今在何处?”
“中原。”玉罗剎在黑雾后微笑,“他在中原洛阳。”
【作者有话说】
#坑快活王联盟#
#惨被虐待玉天宝#
#天降黑锅诸大师#
第51章 隔壁小王他邻居(十)
◎花儿花儿你为什么这么红?◎
洛阳牡丹甲天下,花开之际万紫千红,一眼望去,尽能是灼伤眼的艳丽色彩。诸非相如愿以偿,在新的世界欣赏到了与过去所见之景相仿的景色。
既非故地重游,同行之人亦非故人,物非人非。
诸非相不由驻足,眺目远望,神色莫名。
行人以花作簪,玉天宝瞧见,便也折了一朵花别在耳畔,笑嘻嘻地朝陆小凤伸出一枝花,后者配合地低下脑袋,接着两人又齐刷刷地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神气又矜持地允许两人为他簪花,两边各一朵,衬得容色出众,引来许多目光。
三人闹够,转头去看落在后面的诸大师,玉天宝没头没脑兴冲冲地便要偷袭,被王怜花一把扯住,这才定神看清诸大师的面上神色。
与年轻俊美的容貌一致,诸非相给人的感觉是朝气明朗,出现在他面上的神情笑容居多,然而此刻望着花海的诸大师神色沉寂,目光悠远。
似乎沉浸在思绪之中。
他们本不想打扰他的。
但诸大师不愧是诸大师,察觉到视线后很快回过神来,转头向他们看来,随后微微挑眉,微笑起来。
“不错,赏心悦目。”诸非相对着三人来回看了看,赞叹道,“下回可以试试簪别的花。”
玉天宝献宝似地递上一株牡丹。
诸非相没动。
陆小凤在一旁看热闹,起哄道:“大师,莫要辜负玉少主这番心意。”
王怜花添一把柴:“一朵不够,再来两朵。”
两侧耳畔各一朵,头顶再来一朵。
诸非相看看面前头戴牡丹的三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怜花,从玉天宝手中接过牡丹:“不必,虽说有花堪折直须折,按你们这折法怕是不禁折,一朵就够了。”
诸非相本就姿容出众,耳畔牡丹与额间朱砂身上赤衣相应,熠熠生辉。
时下盛行簪花,路上行人或多或少都戴花而过,四人倒不算突出,但除去诸非相引来的目光,四人中王怜花同样较为突出。
四人行,三人簪一花,一人簪俩花。
王怜花:“……”
诸非相意味深长:“不愧是怜花公子。”
王怜花瞪他一眼,伸手摘下右侧牡丹,垂眼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虚握在手心之中。
玉天宝瞄见,大声道:“哎!怜花公子!”
陆小凤侧目,看见王怜花神情变化,往诸非相身后挪了挪。
他有先见之明,几乎是刚站稳的那一刻,王怜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了玉天宝一脚。
“闭嘴!”
玉天宝哪里都好,就是容易得意忘形。
*
四人回到城东,诸非相三人往宅院去,王怜花握着牡丹回到家中。
他心中有几分犹豫,但随后有人请他去见母亲,王怜花怔了怔,应了下来。
竹林幽静清明,竹楼伫立在竹林深处,王怜花迈进竹楼,拾级而上,双手背后,虚虚拢着牡丹。
王夫人倚在榻旁,姿态慵懒,望着窗外,问道:“你同他们玩得可还高兴?”
王怜花笑道:“自然高兴。”
王夫人这才瞥见他耳畔牡丹,笑了一声:“我这问题似乎有些多余。”
王怜花道:“哪里多余?不管母亲问什么我都会回答。”
王夫人道:“好,那我问你,诸大师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王怜花手指微动,回忆道:“诸大师说,他赏过牡丹后要去江湖上走走。”
王夫人神色一动:“他可说了何时动身?”
王怜花道:“应当是这个月月底。”
王夫人看起来有些不安,身子也坐直了。
“他一个人去么?”王夫人又问,“陆小凤和玉天宝呢?”
王怜花道:“他们也去。”
王夫人凝视着他:“你呢?他邀请你了吗?”
王怜花很想闭上眼睛,但他勉强忍住了:“诸大师邀请过我,我……正在考虑。”
王夫人强硬道:“不必考虑,答应他,然后将他的行踪报告给我。”
王怜花面上绽开笑容:“那就如母亲所说,我会答应诸大师的。”
王夫人被那笑容刺了一下,沉默片刻,道:“我夙愿实现在即……怜花,你见谅一些。”
“母亲,我知道的。”
王夫人对王怜花毫无隐瞒,王夫人的所有安排——从玉天宝来到诸非相的宅院之后,他便被告知了所有事情。
向玉罗剎透露诸非相行踪的是王夫人,包括王夫人和玉罗剎合作,打算借诸非相之手向柴玉关复仇一事,王怜花都知晓。
王夫人恨冷血无情的丈夫,王怜花恨拆散家庭的父亲,即使杀了柴玉关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日子,但让柴玉关自在逍遥地活在人世却犹如身在无间地狱。
王怜花向王夫人道别,转身之际手飞快转过,王夫人没有看见他手中捧着的那朵花。
走出竹林,王怜花垂眼看向手心的牡丹。
这朵牡丹自摘下已有两个时辰之久,略显凋敝,花瓣边缘泛着沉色,蔫哒哒的很是难看。
池塘碧波荡漾,锦鲤游曳。
王怜花从桥上经过,随手将牡丹扔了下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碧水染朱,牡丹在桥下渐渐漂远。
*
暮色熔金,清风徐来,枝叶摇摆。
诸非相坐在廊下养神,目光盯着飞鸟飞进竹林,眼珠一瞥,看见一位板着脸的小王公子。
42/57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