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公子在他身旁柱子的另一侧坐下,双脚落在地面,面孔被柱子遮挡,看不清神色。
诸非相没有立刻开口。
他在心里想,年轻人真难搞。
分别时还笑盈盈的满肚子坏水的模样,一个时辰不到就板着脸来,像是被欠了钱不还。
“你是来要债的么?”诸非相懒洋洋地问道,“如果是的话你找错人了,慢走不送。”
王怜花道:“不是。”
诸非相道:“算了,你摊开讲吧。小僧会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解惑释疑嘘寒问暖的原则对待你。”
王怜花默了默,道:“你方才说的那些一个都没做到过吧。”
反义词倒是一个不落地做全了。
诸非相若有所思道:“小僧懂了,你是来找茬的。”
王怜花:“……”
诸非相探头越过柱子去看他,王怜花正出神,诸非相骤然闯入视野,他只一双眼睛露在柱子外,眼中含笑,却不说话。
王怜花皱眉道:“你做什么?”
诸非相眨眼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总是这样么?一不高兴便来找小僧,他们来了之后倒不常来,这回又来找小僧……是希望小僧安慰你一番吗?可你什么也不说,小僧便是想宽解你也无处下手。”
王怜花额角微跳,冷冷道:“你若是嫌我烦了直说便是。”
于是诸非相直接道:“你以后有话直说,莫要板着脸来找小僧。比起别人的臭脸小僧更喜欢人的笑脸。”
“……!”
王怜花瞪他一眼,心中将诸非相之前说过的一番话默念一遍——说什么慈悲为怀这人一点儿沾不上边——忍无可忍,出手向诸非相袭去,后者抬手拂开,两人手上过招,战至院中宽阔处。
陆小凤和玉天宝站在圆拱门处目光深沉地凝望。
他们不过是去后厨劈了几捆柴,打了缸水,回来就看见这惨不忍睹丧尽天良的场景……
真刺激。
两人小心翼翼地越过院中过招的王怜花和诸非相,在欣赏战况的风水宝地——走廊上盘腿而坐,正面观战,时不时地窃窃私语,煞有介事地评判几句。
王怜花与诸非相过招数次,如往常一样,此时他已占下风,而诸非相依旧游刃有余,笑容明朗。
“若是小僧陪你过招能让你舒心一些,小僧愿意奉陪到底。”
“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
诸非相又说起那句常挂在嘴上的话,王怜花总是忍不住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诸非相会有无法说出口的沉重往事吗?
人人皆有心底事,诸非相这般人物应当也不例外,王怜花明白这个道理,诸非相行事风格令人摸不着头脑,而他本人又是绝口不提,只会让人对他的过去更加好奇。
诸非相也有回忆时会难过的经历么?
王怜花想到白天花丛旁神色寂寥的赤衣年轻人。
那时诸非相看起来是那么的寂寞,四周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他却像是被隔离在人间烟火之外。
江湖人都说诸非相有如仙人,可仙人于云端遥望,世人羡仙人逍遥,却不知仙人何所思,何所忆,又何所期。
——诸非相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王怜花不知道诸非相有没有,但他知道自己有。
陆小凤在廊下看着,困惑地眨眼:“……?”
玉天宝看得眼花缭乱,握着拳头无声喝彩,不经意瞥见陆小凤神情,投之以疑惑的目光。
陆小凤神色古怪道:“……他走神了。”
话音落下,王怜花被诸非相一脚撂倒,躺在地上望天。
玉天宝立刻懂了,“他”是王怜花。
诸非相拍拍手:“下回切磋还是得让陆小凤和你来。”
陆小凤摸摸两撇胡子:“非也非也,我难当此任。”
他和王怜花交过手,王怜花出招凌厉,招招奔着致命点去,即使未下死手应付起来也着实让人汗颜,只有诸非相能游刃有余地和王怜花过招甚至还能有闲心指点几句。
陆小凤是怕和王怜花“切磋”了。
至于玉天宝,他一直只是在一旁围观罢了。
王怜花从地上爬起,面带嫌弃地理好衣裳,对陆小凤也没一句好话:“你配和我过招吗?除了两根手指有用你会其他的么?”
陆小凤道:“谁说我不会,刀剑我会使,暗器也能用,纵使比不上诸大师全才,也比你强。”
“就这?”
“……”陆小凤看向诸非相,严肃地指责他,“大师,你为何不多指教他一会儿?”
诸非相摊手道:“他自己走神不想切磋,小僧只能这么办。”
玉天宝疑惑道:“小王公子,你方才在想什么?陆大侠也说你走神了。”
王怜花没想到被两人看了出来,斜了玉天宝一眼,没好气道:“我在想诸大师打算何时动身出游。”
诸非相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这么期待与小僧出游?你之前答应时磨磨唧唧小僧还当你不想去。”
陆小凤和玉天宝对视一眼,嘴角默契地上扬,看向王怜花的目光也带有一种让人恼火的了然。
之前诸非相三人商量好去江湖上走走,以防万一问了王怜花的意向,后者虽然答应了下来,却给人一种不大想去的勉强感觉。
但依方才所说的话来看,分明是期待不已。
“…………”
王怜花顶着面前三人的视线,额角青筋直跳,后悔用这么个理由搪塞他们。
纵使他这么想,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
闹够之后,王怜花避开陆小凤与玉天葆拉住诸非相谈话,他要说的事并不想让他们知道,诸非相看他一本正经,敛了笑,严肃地做好倾听的准备。
然而王怜花第一句话就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怜花问他:“你究竟知道多少?”
真奇怪,什么也不说,上来便问。
诸非相感觉很有意思:“你知道小僧知道多少?”
王怜花目光一凝,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你都知道。”
两人对视。
诸非相拍掌道:“绕口令说得不错,可惜没有奖励。”
王怜花淡淡道:“便是你给我也不要。”
话已至此,王怜花若是不知道一切尽在诸非相的掌握之中他便是个傻子,当下也懒得追问具体事情,这些事他在诸非相的宅子里时不想提起,只是问道:“既然如此,你还要邀我同行吗?”
诸非相歪头道:“为何不能?你若是想反悔也没辙。”
王怜花道:“……我若是想反悔呢?”
诸非相轻快道:“绑架你,做人质,向你母亲要赎金。”
王夫人虽说要借他之手向柴玉关复仇,却并没有将所有事对他和盘托出——譬如她与玉罗剎合作,放出诸非相的住处在先,之后似乎也有一些微妙的打算。
诸非相不生气,毕竟王夫人的举动能为他提供乐子,但他总不能白白被利用,也考虑过该如何“回报”王夫人。
绑架王怜花要赎金是备选之一,而如今这个备选方案在他告诉预备绑架对象之后也告吹了。
诸非相说得坦坦荡荡,王怜花满脸黑线,心想这世上哪有人会把坏主意直接告诉实施对象,只有诸大师毫无顾忌才会说出口。
他心中松快,即使有些事一句未提,但王怜花的心情比来时好上许多。
天色已晚,两人相互道别——他们之间的道别并不那么友好,一个说你本来就矮要早睡早起长高个儿,一个说你嘴巴那么毒小心被人报复,于是另一个又说小僧等着你两百年后来报复——
总而言之,来往几句,两人各回各家。
陆小凤对王怜花还是比较关心的,即使这个江湖后辈脾气乖戾肆无忌惮,但总体上来说有趣又好玩,所以看见诸非相送王怜花后回来,多问了一句:“他心情好些了吗?”
诸非相眨眨眼:“你知道他心情不好?”
陆小凤也眨眨眼:“每次大师和他切磋,十次有八次是他心情不大好。”
诸非相笑盈盈道:“陆小凤,你原来挺敏锐的。”
陆小凤摇头叹息:“原来你不知道?我一直都挺敏锐的。——什么都能看出来。”
最后那句他看着诸非相说的,目光中藏着关心,语气自然,隐隐带有试探之意。
诸非相那副寂寥的模样,他并非第一次见,日常相处中诸非相或多或少会泄露些许情绪,与陆小凤另一个寂寞如雪的朋友——西门吹雪持剑赏梅时的寂寥不同,诸非相的寂寥是很独特的。
西门吹雪的寂寞是雪,冰冷清冽,但显而易见;诸非相的寂寥是……雾中的山,看得见却摸不着,时隐时现,倏忽间消失无踪,浮现时却沉重压抑。
陆小凤作为朋友,看到诸非相那副寂寥的神情,心中莫名地为他难过。
向人倾诉总比一人闷头想好上百倍……即使诸非相不会说出全部,陆小凤也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诸非相什么也没有说,避开了这个话题。
“小僧倒觉得你没那么厉害。”诸非相调侃他,“你平常看起来可不像个细心的人。”
陆小凤在心中叹气,笑道:“大师这话就让我伤心了,看来大师也不是个细心的人。”
诸非相:“起码比你好一点。”
陆小凤:“大师和我半斤对八两,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斗嘴。
诸非相:“小僧若是不细心,这世上怕是没有细心的人了。”
陆小凤:“大师说笑了,比你细心的人多了去了,我认识的人中就有比大师还细心的人。”
诸非相:“是谁?”
陆小凤头一昂,得意洋洋道:“他叫花满楼,大师见了他也会甘拜下风。”
诸非相也昂首道:“小僧不信。”
陆小凤瞪着诸非相的下颌,又一次感受到他和诸非相之间的身高差距。
“待你见了他不信也会信。”陆小凤笃定道,“花满楼比诸大师心细,也比大师温柔,且心细温柔不止百倍。”
诸非相冷哼一声:“听你说,倒像是心眼细。”
陆小凤一时之间愣了愣,心眼细和花满楼安在一起险些让他笑出声,看着诸非相的目光也很古怪。
而诸非相见陆小凤不说话,扳回一局,笑容得意又明朗。
陆小凤却想,这笑话真好笑,“花满楼心眼细”,待诸大师和花满楼成为朋友定要说给花满楼好好笑一笑。
第52章 隔壁小王他邻居(十一)
◎你以为的不是你以为的是我让你以为的。◎
快活王决定“帮助”玉罗剎,帮他带回罗剎教少主,而他则要从诸非相口中得知石观音遗产的下落。
他心高气傲,玉罗剎又有意坑他,对诸非相的实力并没有详细描述,快活王便只派了十人前去试探诸非相,其中有五人是玉罗剎的手下,五人之中则有一人是当初被诸非相放回的人。
一行人快马加鞭,在诸非相离开洛阳的前两天赶至洛阳,诸非相看见熟悉的面孔,又留他一命,其余九人人则放回四个捎信,极尽挑衅之语。
那四个则都是玉罗剎的人。
快活王怒火中烧,再次派人出发,他与玉罗剎的手下各占一半,其中还有玉罗剎那被放回两次的手下。
而他派的那队人再次出发之时,诸非相几人已经出了洛阳,一行四人悠哉悠哉地驾着马车晃荡。
王怜花在诸非相的默许下将他们的行踪传递给他的母亲,王夫人又通知玉罗剎,玉罗剎再告诉快活王。
消息兜兜转转,后三人以为诸非相被闷在鼓里,却不知道诸非相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怜花只看诸非相把不怀好意的人当猴耍。
即使其中有他的母亲,但能够实现母亲夙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怜花便认了。
他甚至不知道诸非相究竟是何时知晓所有事情,将一切掌握在手里。
王怜花虽然不会明说,但事实上认为诸非相确实值得佩服。
快活王派了三拨人马,一次比一次人多,次次铩羽而归,他派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只有那领路随行的人顽强地活了下来,第三次出现在诸非相面前时十分憔悴。
其余人要么瘫在地上人事不省要么已经嗝屁,只有那领路人憔悴地坐在地上看诸非相,目光十分忧愁。
玉天宝躲在马车里,目光也十分忧愁。
诸非相问道:“玉罗剎是没人了吗?怎么次次都是你?”
那人不说话,视线和缝隙里玉天宝的眼睛对上,低下了头。
诸非相大手一挥,道:“带上活着的人,回去吧,希望下回不是你。”
这回他数了数,把快活王的手下留了两个。
活着的一行人离去,玉天宝钻出车厢,望着看不见的人影,十分惆怅:“他看起来好憔悴。”
王怜花道:“怎么,你想回去了?”
玉天宝撇嘴:“不想。即使我回去了也会被赶回来,我爹没我做人质可不行。”
虽说一开始不知道,但快活王来了这么多趟,又有人表明来意,陆小凤和玉天宝便知道玉罗剎在搞事,而玉天宝这个人质身份更是不可缺少的。
因为诸大师毫不在意,甚至说随便,所以玉天宝选择配合他爹,这回在察觉到有人跟踪后,玉天宝给自己加了段戏,充分地表现出一位“被虐待鞭打受尽折磨”的罗剎教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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