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晋拉着周溪浅找了处席面坐了下来。
屋内的肉香更浓郁了。凌晋不曾进过庖厨,但他确信自己闻过这种浓烈到熏腻的肉香,他将不大的酒肆环视一周,将视线定在了与庖厨相隔的布帘上。
熏人的肉香,就是从那厚重的布帘内传出来的。
他昨日未进过这间酒肆,但却在酒肆外围窃听过李月华的谈话,他确信,从酒肆外围来看,酒肆除了这栋屋宇,后面还有一个小院,而这栋屋宇的外墙,远比眼前这间狭窄的铺面要大出数倍。室内只有布帘后这一间内室,那外墙多出来的部分,就应是酒肆的庖厨。
一个酒肆,为何庖厨会比正堂大出数倍?
酒肆老板打好一坛羊羔酒,抱到二人面前,他满头的油烟,先拭净了,才笑道:“这位小公子是祖将军的后人,这坛酒就送给两位公子了。”
周溪浅此刻放松了下来,道了声谢,问道:“爷爷,为什么集市上没人了?”
“因为今日不是开集日,白梨坞逢五逢十才有集市,平日里这里都没人的。”
周溪浅点点头,“集市外面为什么放着那个大东西?”
“小公子是说拒马?”酒肆老板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这是白梨坞的规矩,大概是防止大家空走一趟吧。”
周溪浅将酒坛抱进怀中,站起身来,“谢谢爷爷,我们不知道今日闭市,打扰爷爷了。”
酒肆老板亦笑道:“不打紧,只是既然是规矩,总不好违拗,往后小公子还是在开市日来吧。”
凌晋随周溪浅站起身来,正在此时,那厚重的布帘忽而从内掀开,一个拿着铁勺的青年从庖厨内匆匆跑出。
酒肆老板回头瞪他一眼:“有客人在,跑什么!”
那青年立马站定,拘束道:“盐、盐不够了。”
酒肆老板回过身,从橱内拖出一大袋盐,那青年抗起盐重新进了帘内。
凌晋看着那持勺的青年走进帘内,突然对酒肆老板道:“这位是老板的儿子?”
酒肆老板陪笑,“徒儿罢了。”
“老板还收徒吗?”他将周溪浅往前一推,“若还收,我这醉猫表弟可来老板这讨个手艺。”
周溪浅茫然回首,酒肆老板已陪笑着婉拒,“哪里能学什么手艺?小人年纪大了,带那一个徒弟就已然力不能及了。”
凌晋拱手冲酒肆老板作别,“既如此,我们先告辞了,多谢老板赠酒。”
凌晋拉着周溪浅走出酒肆。
正午的阳光兜头洒向方从暗室内走出的二人,周溪浅眯起双眼,方要张口,却被凌晋一把捂住。
直至两人再一次钻出拒马,凌晋将周溪浅拉到身前,低声道:“那个酒肆,以后除了有我陪同,你不要再去。”
“为什么?”
凌晋再一次回想方才青年手中的铁勺,与那腻得发昏的浓郁肉香。
在看到铁勺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他在何处闻到过这种肉香。
在军营。
军营有一处部门,叫火头军,专门负责军营饮食。他曾见过火头军手握过那种有如长剑的巨大铁勺,也曾在那里闻到过专为数以万计的人口治膳的浓烈气味。
而酒肆里,分明只有他师徒二人。
“晋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周溪浅见凌晋久未回应,轻声道。
凌晋垂眸看了周溪浅一眼。
这个衣着放荡的漂亮少年,正仰着脸,面庞被阳光照的洁白朦胧,浅色的瞳眸像一汪清澈的浅溪,依赖地看着自己。
凌晋忽而生出一种平生罕有的烦躁,他想,为什么要带周溪浅来到这种地方?
他抬手,轻轻揉上周溪浅柔软的耳垂,“没有秘密。”
周溪浅轰得红透了脸,身体在凌晋的揉捻下渐渐有些发软。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我半步。”
在周溪浅身体红透前,凌晋低声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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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凌晋领着面红耳赤的周溪浅向李府行去。在回到小院前,他们需路过离小院不远的那片石林。怪异的太湖石与攀爬浓密的黑绿藤蔓在正午的日光下仍显阴森,周溪浅抱着酒坛,径直向前走着,一副魂游天外的怔愣模样。
石林深处隐约透出低低切切的模糊轻吟,以及一点似是而非的笑声。
凌晋脚步一顿,向林间望去。
一座巨大的太湖石后,一片与周溪浅相似的衣袂从石后荡出。那一点暧昧不清的声音,便是从那传来的。
凌晋的目光陡然凛冽起来,周溪浅抱着酒坛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来,凌晋侧身挡住周溪浅的视线,面色有些冷,“你先回去。”
周溪浅茫然地看着他,凌晋语气微沉,“快去。”
日光将周溪浅淡绿的衣袂吞没,少年远去的乖巧身影在视线中消失,凌晋再一次将目光移向石林。
吟声密密切切,混沌模糊,与周溪浅别无二致的淡绿薄绸萎顿于地,紧接着坠落的是那件几可透肌的薄纱里衣,凌晋神情冰冷,终于等到了第二个人的声。
“含住。”
是李月华森冷的声。
凌晋面色沉凝地回到小院,周溪浅正坐在案前摆弄酒盏。他大约是偷饮过羊羔酒,案前的酒坛已然开封,室内尽是酒香。
看到凌晋来了,周溪浅双目晶亮,笑嘻嘻道:“晋哥,你回来啦?”
他的脸比先前更红了。
凌晋走上前,摸上他滚烫的脸颊,“喝酒了?”
周溪浅在他的掌下点点头,“喝了一点,我叫这里的人去给咱们准备午膳了,你先坐下,我们吃完饭再去找李爷爷和李月华吧?”
凌晋收回手,“不必去了。”
“为什么?”
凌晋看向他,神色冷静,语气强硬,“我要送你出坞。”
周溪浅惊讶地放下酒盏。
“我会亲自去找李廷索要出坞口令,你在这里等我,哪也不准去。”
周溪浅茫然地看着他,“晋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事。”
“那你为什么送我走?”
“我有新的计划,你在这反而添乱。”
周溪浅才不吃这套,他站起身来,“那你呢?送我出去,你要一个人回这里吗?你以什么理由回来?没有我,这里的人能放你进坞吗?”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
周溪浅咬紧下唇,胸膛起伏了一下,突然道:“你想也别想。”
凌晋看着他,他的眼神不算冷酷,甚至在听到周溪浅此语后变得有些缓和,可说出的话,仍然不容置喙。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根本就不会给你添麻烦!”周溪浅补了句,“你别想撵我走!”
少年的目光愤愤,凌晋凝着少年幼圆漆黑的双眸,“先听听我的打算。”
周溪浅戒备地瞪着他。
凌晋的语气已经可以算是柔和了,“白梨坞的秘密在地下,人口消失不知几何,而我们去过的酒肆,有远大出形制的庖厨,巨大的铁勺与盐袋,这都说明酒肆在承接为众人治膳的任务。一个平平无奇的酒肆,不接客,只负责给李府运送美酒,做如此众多的饭食,是喂养谁?”
周溪浅果真被绕了进去,“……是给那些消失的人?”
“如若是喂养他们,怎样送,才能不引人注目?”
周溪浅瞪大双目,“从地下送。”
“照此推断,那些消失的人,应就被豢养在地下。我只需伏在酒肆附近伺机而动,就能揪出白梨坞的秘密。”
周溪浅发了会儿呆,突然道:“你明明只是猜的。”
凌晋屈指在周溪浅脸颊刮过,神情有点无奈,“怎么就突然聪慧起来了?”
周溪浅偏开脸,打掉他的手,愤愤地来回踱了几步,“你要是猜错了呢?你把我撵走,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回白梨坞,你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该怎么办!”
少年的动作将原本松散的衣领泄出一片春光,凌晋将目光落在那一片白腻的肌肤上,面色重新冷了下来。
周溪浅轰得红了脸,他将凌晋一推,将衣领拢起,“你在看什么!”
凌晋眸色深沉,“小东西,你知道这身衣服是给谁穿的吗?”
这是凌晋今日第二次提及这个问题,周溪浅感到被轻视,愤怒道:“我在和你讨论正事,你为什么总说我的衣服!”
凌晋靠近一步,将周溪浅笼罩在自己身下,“十七了,也该懂了。”
周溪浅又惊又怒,一双眸无措地瞪着凌晋。凌晋自他的耳廓轻轻抚过,“领低二寸,衣薄若肌,这是以色侍人的男倌打扮,你这样轻易地穿在身上,叫我如何放心将你留在这里?”
周溪浅在凌晋的抚弄下瞪圆了双目,声音惶恐又委屈,“你为什么知道这种衣服?”
凌晋的手指一顿,低笑了一声,“怎么关心这个?”
周溪浅像是不适到了极点,他拔高了声音,“你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
凌晋双目沉沉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声音微叹,像是怜惜,“我自然会去。”他的指尖移上周溪浅小巧可爱的耳垂,“所以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幻想你漂亮的身体,想要将你据为玩物。”
耳垂单薄柔嫩,红得如血。凌晋冷静地看着周溪浅,“你这里很敏感,你知道吗?”
周溪浅脖颈轰然红透,张牙舞爪被顷刻击碎,他像承受不住凌晋的触碰,身体颤抖着,再说不出一句话,凌晋温热的指腹从耳畔流连到颈后,拨开碎发,摩挲起那里柔软的肌肤。
他靠近周溪浅,将鼻息停在他的耳侧,“我不会让这种人出现在你身边。”
周溪浅的双目摇动出水光,在凌晋的掌下被迫仰起脸,那漂亮执拗的少年此刻再也寻不到一丝娇矜的猫儿模样,反而似某种乖顺的、惊慌的幼犬,湿润的圆眸像乞怜,又像畏惧,令凌晋升起想要继续侵略的怜惜。
“晋哥……”周溪浅无助地叫唤,仿佛凌晋将他死死钳制,而不是仅仅在抚弄他的后颈。
“听我的话,出坞。”凌晋沉声诱惑。
周溪浅轻哼一声,终于承受不住,身体向下滑去。
凌晋在周溪浅的腋下一撑,声音冰冷,“回答我。”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短,周天加更一章~~~~~只是碰了一下耳垂审核大大您给过吧!(可怜)
第36章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凌晋扣住周溪浅,转头道:“谁?”
“两位公子,午膳送到了,奴婢进来了?”室外传来白梨坞侍女的声音。
凌晋松开周溪浅,“进来。”
白梨坞的膳食精致铺张,侍女们训练有素,各类珍馐很快就摆了满案。周溪浅双目恍惚,伶伶仃仃地一步也未挪,凌晋将他拉到案边坐下,“先吃点东西。”
周溪浅将手从凌晋手中抽出,垂下首,不动了。
凌晋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我去找一趟李廷。”
说罢不等周溪浅反应,径直出了门。周溪浅眼睁睁看着那个将自己弄得心慌意乱的人就这样轻易离开,张了张口,一股情绪席卷全身。
说不上是郁愤还是失望,亦或是别的他理不清的情绪,甚至连凌晋叫他出坞这样的大事都被他暂时排除在脑后,周溪浅被这样的情绪裹挟了。
方才的两名侍女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两盘水灵灵的葡萄,见凌晋不在,两位侍女明显放松下来,她们把葡萄摆好,拍了拍周溪浅的肩,“小公子,快回神啦,这是楚大人派人给你的。”
侍女一面说着,一面给周溪浅倒上羊羔酒,“不过那送葡萄的人,我怎么先前从未见过?”
另一个侍女接口,“是呢,脸上那么一大块红斑,吓死人了,咱们白梨坞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人?”
周溪浅倏然抬起头来,“你们说什么?他脸上长着什么?”
“一块红斑呀?像……像秋天的红叶?”
周溪浅豁然站起身来,“他还在吗?”
侍女一指门外,“刚走,奴婢去帮您——”
周溪浅已冲出门外,不远处,一片衣角消失在游廊转角。
周溪浅向着那个方向跑去,穿过游廊,钻过月洞门,来到了李廷的石林。
石林风声瑟瑟,密叶招展,那节衣角在石林深处一晃,消失不见了。
周溪浅几乎毫不犹豫冲进石林。
连环桃坞的侍女都未见过他的相貌,所以他一定生活在地下。找到他,或许就能打探出地下的秘密,凌晋就不必孤身犯险,也不会送自己离开了。
脚下的藤蔓被周溪浅踩得沙沙作响,他被藤蔓一绊,一手扶到了一旁的太湖石上。
周溪浅喘息着抬起头,周遭怪石林立,风声鹤鹤,阳光被怪石的巨影分割得斑驳陆离,一阵寂静过后,周溪浅听到身后传来脚步摩挲地面的沙沙声。
周溪浅豁然转身,一个左额上有一片枫红胎记的青年,从巨石后绕出,正看着他。
“小公子,你是在找我吗?”
周溪浅喉间滚动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
凌晋走进李廷的内室。空气中的药味与昨日别无二致,李廷依然躺在榻上,没见好转,也不见恶化,像时光已将这垂垂老矣的人遗弃,不肯在他身上再留一丝变化。
李廷听到有人靠近,睁开浑浊的目。
凌晋垂眸看着他,“李大人好警觉。”
李廷喉间发出苍老的嗬嗬声,凌晋微微附身,听他道:“周……周家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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