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心里有一个见不得人的蠢念头。
存了不知多久,时不时就要翻出来倒腾,在得知凌晋要娶妻之时,在被群臣辱骂责备之时,在看着凌晋拿剑与群臣对峙之时,在独自一人雪夜离开之时,甚至成了怨念。
可他也知礼义廉耻,也懂纲常伦理,他知道自己只能想想,也就只是想想。
于是便在学堂走了神。
直到听到有人小声呼唤“清流兄,清流兄?”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见夫子已经进内堂休息,周溪浅茫然抬起头来,“怎么了?”
“清流兄在想什么?”
周溪浅自然不好说想做你的“四婶”,便捂了捂发烫的脸,问:“你叫我作甚么?”
“方才课上,夫子瞪了你好几眼。”
周溪浅懊恼地趴到案上,“我实在听不懂,昨夜晋哥没陪我温书。”
凌曦有些好奇,“清流兄每日学前都温书吗?”
周溪浅闷闷“嗯”了一声。
凌曦称赞,“清流兄好刻苦,弟当真惭愧。”
周溪浅心道:你跟夫子对答如流的,你惭愧个什么?也不知凌晋在忙什么,昨夜他都要睡了才出现。
不一会儿,夫子归来,周溪浅再次云里雾里地听起了学。下学后,凌曦抚掌感叹,意犹未尽:“夫子学问,如山巍渊深,当真精妙。”
周溪浅收拾起书箱去门口找凌晋。
结果凌晋没来。
凌曦也带着小内监走了过来,问道:“四叔还没来吗?”
周溪浅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应该还没下朝。”
凌曦冲提着书箱的小内监摆了摆手,示意他走远些,笑道:“那我陪清流兄等一会儿吧。”
周溪浅看了一眼笑容明媚的凌曦,想拒绝,到底没说出口。
凌曦陪他等了一会儿,便取出帕子铺到一旁的青石上,“清流兄过来坐吧,站着多累呢。”
周溪浅确实等的有些累,便道了声谢,依言坐到了帕子上。
凌曦却也跟着坐到了旁边。
周溪浅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凌曦又弯腰打开周溪浅放到脚边的书箱,从里面拿出书,翻到今日所讲内容,递到周溪浅面前,“清流兄哪里不懂?弟可以为清流兄讲一讲。”
周溪浅觉得凌曦虽为皇子,人未免有些太好了。
他伸手指了一下书上的内容,“这里。”
凌曦温温柔柔讲了起来。
凌晋来时,周溪浅与凌曦正偎在老桃下的青石上,手里共同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凌晋倚在洞门前看他俩。
周溪浅笑得眉眼弯弯,“多谢矞皇。”
凌曦便将书收到书箱中,“不打紧,今下午我要出宫,清流兄还要温书吗?若还想,我在醉仙楼等你。”
周溪浅道:“我问问晋哥,他要准,我就去找你。”
凌曦轻声道:“你很不该万事都听他的。”
凌晋冷眼瞧着。
凌曦将帕子叠好,收入袖中,见周溪浅额发间夹杂了一瓣嫩桃,便又抽出一方新帕,以帕垫着,替周溪浅摘了下来。
粉红的桃花叫风一卷,在帕上瑟瑟。
凌曦将花瓣包入帕中,将帕递给周溪浅。
周溪浅莫名看着凌曦。
凌曦浅笑,“一点春色,赠与清流兄。”
周溪浅的觉得凌曦好文雅,伸手接了帕。
而后听到凌晋冷冷唤了声:“周溪浅。”
周溪浅立马扭头,攥着帕子向凌晋跑了过去。
一直跑到凌晋身边,才回身对凌曦摆手,“矞皇,我先走啦?”
他规规矩矩向凌曦行了个揖。
凌曦看了凌晋一眼,也对周溪浅作了一个揖。
与周溪浅行揖不同,凌曦作的,是给同辈行的同窗揖。
出了宫,周溪浅骑上凌晋的马,在凌晋怀中叽叽喳喳。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凌晋道:“与陛下议事。”
“他什么事不能自己决断,怎么总拖着你?”
“是我找他有事相商,晌午后我还要进宫,你在家等我,我尽量早回陪你温书。”
周溪浅满不在乎,“不用,我去找矞皇。”
马停了。
周溪浅莫名抬起头。
下一瞬,马蹄突然高扬,将周溪浅掼进凌晋怀中,凌晋一揽缰绳,带着周溪浅飞蹄向昭王府行去。
马匹径直飞驰到周溪浅的庭院,凌晋翻身下马,将周溪浅从马上扛了下来。
周溪浅大惊,“你干什么!”
凌晋将他丢到榻上,双手剪到背后,抽出周溪浅手中的帕子,盯了一会儿,塞进周溪浅口中。
周溪浅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帕子将周溪浅的口撑圆,凌晋将帕子往里捣了捣,见帕子渐渐泅湿了,才拍了拍周溪浅的脸。
“赠帕?”
帕子一侧绣着一株妍丽的牡丹,隐喻凌曦“矞皇”之字,此刻正硌着周溪浅撑得纤薄的唇畔。
周溪浅呜呜瞪着他,凌晋攥着周溪浅的两腕,居高临下,声音发冷。
“有家有室的人了,还敢收别人的帕子?”
周溪浅心道,谁有家有室了!他今日疯了吧!
凌晋指腹滑过周溪浅鼓成包的脸颊,“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刚来府时,对梁蔚多为依赖,怎么后来不依赖了?”
周溪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还有那个杨默,如胶似漆般黏一块,怎么说分开就分开了?”
周溪浅奋力顶着口中的帕子。
凌晋目光沉凝,“周溪浅,我偶尔会想,如果有人如我一般纵着你,你是不是也能同他过日子?”
见周溪浅有话要说,凌晋替他摘下帕子,周溪浅吐掉帕子,骂道:“你哪里纵着我?”
他将帕子丢到地上,声音委屈起来,“再说,也没人像你一样对我。”
“对你怎样?”
周溪浅低下头,“……对我这么好。”
他埋怨地看了凌晋一眼,眼睛红红的,有些发软,“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凌晋想,周溪浅在情事青涩有余,主动不足,当初到底是自己引导的他,教他对自己的是风月之情。
凌晋并不很介意什么梁蔚杨默,毕竟周溪浅最初虽一双眼睛晶亮地黏着梁蔚,可白梨坞一月不见,不也把那双眼挪到了自己身上?
周溪浅将自己当父当兄,从他身上贪这点疼爱,可偏偏不就像当情人。
凌晋道:“小溪,可想让一人当你夫君?”
周溪浅嘟囔,“怎么不是你找一人当你夫君?”
凌晋道:“也可。”
周溪浅懵懵抬起头来。
凌晋看着他,“想不想?”
周溪浅喉咙滚动了下,“想就有?”
“想就有。”
周溪浅试探道:“你可不可以?”
凌晋笑了,起先只是勾了一下唇,后来眸底就漾起了笑,他将周溪浅鬓发挽到耳后,想到去年初秋,他曾吻过周溪浅的唇。
而后告诉他这是他周溪浅的心意。
当时说这句话时,心底尚有一分疑虑,觉周溪浅分不清楚情意,自己需替他分明。而后种种,虽历经生死,却总归少了周溪浅一句情话。
时到今日,才终于听到回应。
凌晋吻上他的唇,“没什么不可以。”
第95章
与此同时,皇后宫中,皇后原地走了几圈,震惊道:“老天,小叔当真这么说?”
凌昶扶着额,一脸头疼地点了点头。
“别是开玩笑吧?”
“昨日与我谈到深夜,今晨下朝后又重提此时,一副非叫我答应不可的架势,你觉得这是开玩笑?”
皇后捂着丹唇,一双美目笑盈盈的,“小叔好气魄。”
凌昶翻了个白眼,“你别添乱!男子娶妻,滑之大稽,这可是要在青史上都能留下一笔的。”
皇后放下纤纤玉指,“你好糊涂。”
凌昶莫名看着妻子。
“小叔此举,实乃大有深意。他到底是曾经的太子,你的亲弟,他在朝一日,你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嫌隙便存在一日,即便小叔坦荡,你不在意,可朝中心怀鬼胎,想要借此离间你们的亦不在少数。小叔大张旗鼓迎娶男妻,一为周公子,二来,就是为了永绝后患了。”
凌昶叹了口气,“你当我不知?可他俩关起门来胡闹也就罢了,迎娶男妻,千古未闻,他是要全天下看他的笑话吗?”
也不知道哪句话惹了皇后不快,皇后突然坐到他对面,背对着他,不说话了。
凌昶头疼万分,“你又怎么了?”
皇后冷笑,“你们凌家的人面子好金贵,宁可不给名分,将周小公子吊一辈子,也不能失了那点无用的体面。”
凌昶大呼冤枉,“我何时有这个意思?”
皇后神情颇有些哀伤,“他俩之情,本就有违人伦,那安定候闹过几次出走,皆是缘于对这段关系心存不安。往后二人还不知要面对多少嘲弄非议,若你能赐婚,他们所受非议就能挡掉大半,往后才能彼此安心。我听你讲他二人故事,也是同生共死荡气回肠,如何就不能抛开虚名,成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凌昶心下戚戚,觉得妻子话里有话,却又不能深问。
皇后拭了拭眼角,转过身来,“总之,顺小叔之意赐婚,于他安心,于你有益,陛下到底在犹豫什么?”
凌昶觉得自己反倒成了不通人情的了,他道:“你们就没一个人觉得此事惊世骇俗吗?”
周溪浅豁然从榻上站起来,结结巴巴道:“这也太、太、太惊世骇俗了!”
凌晋将他拉回来重新坐到榻上,“只问你愿不愿意,没让你感叹别的。”
周溪浅手脚冰凉,“我、我、我——”
凌晋沉下脸,“不愿意?”
“愿意是愿意!”
凌晋勾了一下唇,“那容后我便进宫,令他赶紧赐婚。”
周溪浅这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凌晋,“晋哥,你当真的吗?”
凌晋皱起眉,“这种事,我骗你作甚?”
周溪浅头脑懵然了好一会儿,忽然捧住脸倒在榻上。
凌晋俯身看他,“你做什么?”
周溪浅咕咕笑了起来。
“天呐,我今日在学堂上还想这个事。”
凌晋伸手挠他,“怎么想的?”
周溪浅手捂着脸,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想让大皇子叫我‘四婶’。”
凌晋失笑,拿开他的手道:“出息。”
周溪浅曲臂抱上凌晋的脖,在凌晋唇上印了一个吻。
周溪浅甚少主动,凌晋好整以暇撑着榻,待周溪浅余下表现。
周溪浅抱着凌晋亲了一下又一下,一面亲,一面笑,怎么也亲不够似的,黏黏糊糊道:“晋哥,你怎么这样好?”
凌晋含笑看着他。
“那到时我可以穿红袍?”
“我也要穿红袍。”
“家里面要挂红灯笼吗?”
“府外十里长街,尽铺红毯,挂彩灯。”
周溪浅又咕咕笑了起来,一副难以相信又满心欢喜的雀跃模样,“天呐……我们能拜天地高堂吗?”
“可以拜天地,拜凌昶。”
凌晋的唇叫周溪浅啄得湿漉漉的,周溪浅娇声娇气:“那我们也能叫人观礼,洞房里有人撒红枣,有人闹洞房吗?”
凌晋笑了,将周溪浅的一把揽入怀中,“自会十里红妆,大宴宾客,八方来贺,礼乐喧天,我要让曾经斥责过你我的人全来相贺,令凌氏宗族全来相闹,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
周溪浅魂飞天外地去醉仙楼找凌曦温书。
倒不是多么发愤图强,而是凌晋告诉他这样顶顶好的一个消息,又舍了他跑去宫中催凌昶下诏。他一个人在府中恐憋出毛病,实在想与人分享。
找王寻太唐突,找杨默又得写书信,思来想去,只有找凌曦最为合适。
毕竟下诏的是他亲爹,左右他过不了两日也会知道。
周溪浅难得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容光焕发地去赴宴,凌曦一看到他喜气盈腮,靥如桃粉,当先红了脸。
周溪浅毫无察觉地坐到他对面,笑嘻嘻道:“多谢你来为我温书。”
那笑容实在醉人,凌曦恍恍惚惚掏出书,与周溪浅一道读了起来。
好在两人一个并非真要教,一个也并不打算真要学,学了还不到两刻钟,经书被划拉到一边,一壶好酒摆上了桌。
酒酣耳热,周溪浅觉得时机正好,正神神秘秘想要暗示些什么,凌曦当先开了口。
“清流,我听闻你去过战场,可否跟我讲一下战场是什么样的?可是凶险万分?”
周溪浅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我和晋哥一道去的,不觉得如何凶险。”
凌曦赞叹:“清流好胆识,听闻清流识破胡人伪装,才护住了前线粮草?”
周溪浅傻笑,“不是啦,是晋哥前来救我,才将那人成功阻拦。若没有他,粮草也未必保得住。”
凌曦惊呼,“清流的经历好凶险!那清流是如何识破那人身份的?”
“左不过是因为他放我去找晋哥,又想方设法将我抓走威胁晋哥,让我觉得行为有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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