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迹很凌乱,后面还有几个字被用力糊掉了,这或许能反映患者混乱的心态吧,我不是很懂,我瞎猜的。
话说回来,他家还真是满门忠烈。任何一个生在这种家庭的小孩,只要心理状况还行,估计都去当警察了吧。……我为什么管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人叫小孩啊?
第二天上午,我再次被喊到心理卫生科。我被要求在门口等。过了一会儿,乔雪攥着一堆单子从门诊里走了出来。
“老师喊我来帮您的忙。”我见他出来了,赶紧迎上去,免得他没注意到我。
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是我?我跟心理卫生科毫无瓜葛,为什么是我来干这种活儿。
“啊,那就麻烦你了。胃镜是在四楼做吗?”
胃镜?
“要先过去挂预约。您是空腹来的吗?今天上午不一定能排上。”
“下午还能做吗?”
“那您中午不吃饭了吗?”
“我没有低血糖,所以没事。”
既然患者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法阻拦什么。但是,胃不好的话,不太应该不吃午饭。
我拿过他的单子看了一眼。老师给他开了无痛胃镜。
“实在找不到人作陪护,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陪乔雪去排上了队,上午的无痛胃镜排满了,那边的老师让他下午两点来。我让他下午到了医院之后给我打电话,我们交换了手机号。我犹豫了一会儿写什么备注,最终决定写“乔sir”。那几年我们专业的很多同学正被港片洗脑,觉得警察这个职业实在是帅爆了,甚至后悔起当初学医的决定。不过,用我舍友的话来讲,后悔学医的原因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
下午,乔雪做完了胃镜,我在旁边等他醒。他的脸色仍然白得发青,胸口几乎不会起伏,即使凑得很近也听不见他的呼吸声。虽然是很失礼的想法,但是这样看过去他简直像一具尸体,出血性休克,刚死没多久——作为正在急诊科轮转的学生,我不是没见过真的刚过世没多久的人。
他睁开眼睛之后第一句话是问时间。
我把纸杯递到他手里:“现在是两点四十。先喝点葡萄糖吧,晚饭建议吃粥一类的流食。”
“抱歉啊,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乔雪似乎很喜欢道歉。他接过纸杯将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局促地坐着,十指交叠互相摩擦。
“没事的,不过我还是想问……为什么是我?”
犹豫再三,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我挺感激他的,毕竟我现在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这里陪他聊天,而不是在急诊那个小破楼忙得屁股不着椅子地到处乱跑。
“这么说有些冒犯了,但是……跟一个案子有关。”
“案子?”
为什么我会和案子有关,我可是守法公民啊,这么多年了别说局子,我连派出所都没去过几次,只有在拍身份证的时候去过。
“是挺诡异的一个事。就是那个案子,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乔雪的脸泛起红晕。瞳孔放大,这是兴奋的表现。看来他很想把这个事讲给别人听。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他只给领导、同事、主治医生以及我讲过。
“你有兴趣听吗?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案子。”
当然有兴趣了,虽然我不爱看推理小说或者恐怖小说,但是恐怖电影我还是看过一些的。
第3章 LAST CASE埋葬暴雨的花园(2)
*那个案子很诡异,是失踪案,失踪的人是我朋友。他……叫白世启,我和他合租了同一间公寓。*
*你看过我的病历吧,我父母都牺牲了,他们之前住的房子虽然空出来,但是那个房子离省厅太远了,于是我到省厅上班之后,还是出去租房子住,离单位近一些,上班方便。*
*接着说下去,你就知道这个案子诡异在哪了,不然我也不会在它结束之后就进了精神病院。如果只是因为失去朋友,我不会发疯。我其实内心还挺坚强的,哈哈。与亲朋好友永别,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我早就习惯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我朋友合租——啊,我知道比较奇怪,不过我和他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了,我应该是一直认识他的,我们又都一直单身——你也知道干我这行没空谈对象——所以我们合租了。其实我们这行跟你们医生也差不多——我不知道你以后打算去哪个科室,我朋友是急诊的,有的时候半夜忙不过来,那边会突然打电话喊他过去,然后排班也经常变,就,人一直在国内,但是还需要经常“倒时差”。我就不提了,只要领导打来,我就得在五分钟之内出门,然后赶到现场。哎,又扯远了。我想说的是他几天不回来的话我是察觉不到的,因为大伙都很忙,忙得毫无章法。*
*哦,对,我朋友是个医生,我刚才是不是没说?不过这个事跟他的职业没什么关系。我接着说。*
*我就按日期说吧。把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日子,记作第一天。那是晚上,我那天准点下班了,然后他是晚班,他们医院急诊的晚班是十点下。他吃完饭就进房间了,鞋摆在门口鞋柜上,哦,鞋柜在屋里。顺带一提,挺奇怪的,他脚特别小,呃,是40码。他身高一米九。*
那也太小了吧,我也一米九,我的脚是44码。我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听乔雪讲。乔雪刚刚被新出锅的粥烫到,于是他暂且放下勺子。他坐在我对面,巨大的外套搭在椅背上,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款衬衫,显得更加瘦小。他大概还不到一米七吧。
乔雪这几天似乎在省厅附近的某个旅馆暂住。我们实习期间一般情况是五点下工,我正好住在省厅附近的小区,于是回家放下东西之后,我去找乔雪在小区门口的粥铺吃晚饭,顺带着听他讲那个诡异的失踪案。
*他进房间是大概十一点,也许是十一点半,我没太注意,总之是我在我回卧室之前,我十二点回的卧室。第二天我早上正常时间点出的门,哦,是七点,他的房间门还是关的,我隐隐约约记得他的鞋应该还在门口。我没有管,因为他们晚班是十二点去,我想着他应该还在房间里睡觉,我就先走了。*
*还是这个第二天,晚上我正常点下班,然后一直到十一点左右我也没等到我朋友回来,我想着他可能是有手术把他拖住了——我其实也不太了解他的工作内容,不过他晚归是常有的事。不过他的鞋还在门口。我那会儿还想着他是从鞋柜里又拿了一双别的出来。*
*然后,第三天。第三天我还是正常点出门,正常点下班,不过那天我累得要命,八点就睡了。我还是没看到他,然后那天晚上的时候那双鞋还在门口,我那会儿基本确定他换了双鞋,我还埋怨他,寻思着怎么这么埋汰,穿脏的鞋就扔在那里不管。我第四天一早起来发现那双鞋还在门口,他的门还关着。其实没什么奇怪的……但是那会儿我就是有种不妙的预感,可能就是所谓的老刑警的直觉?虽然那会儿我才上了三年班。然后我就去敲他的门。*
乔雪讲完这一段之后,他面前的粥终于放凉了,于是他低下头开始专心喝粥。猴急地想知道后续的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急,于是装作很从容的样子一根一根地夹炒土豆丝吃。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不消五分钟,他面前那满满一碗粥就没了。于是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接着讲他的故事。
*没人应声。*
*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害怕。可能是因为身边死去的人太多了吧,我突然就非常紧张,然后我就试着开门,门锁了,他平时睡觉不锁门的。*
我很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不过我还是忍住了。
*我更害怕了,我就拿钥匙把门打开了。我确信门是锁住的,门锁也没换,一直是之前的那个门锁。*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床上没有被子,被单和枕头倒是放在上面,非常整齐,被单连个皱都没起,就紧绷绷地铺在床上,就跟那种样板间铺的一样。屋里好多衣服都没了,他的衣服,都没了。房间里一件衣服都没有。他剩下的几件衣服都在客厅放着。我开了衣柜看,衣柜里也没有,但是他平时用的那套被子倒是在柜子里,也是叠得整整齐齐的。*
*对了,我们住十三楼。空调外机不在那一侧,那面墙上没有任何立足点,他不可能是从窗子爬出去然后爬下去的。*
“这是密室吗?”
“密室……推理小说的说法吗?不算是,因为有房间钥匙的不止我和他两个人。房东也有,之前的住户有可能也会有。”
乔雪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喝了一口。他的胃里有奇怪的声音,我猜想他很快会开始呕吐,但他并没有。
*我上了班就去报失踪了。我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他的证件,连张照片都没找到。我和他都不是喜欢拍照的人,但是我一翻我的相机存储卡,里面只有风景照和一些各种现场的照片,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那会儿我真的特别后悔。我和他也不是亲属关系。那边虽然受理了,但是连张照片都没有,我只能画一张速写给他们参考。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想要查他手机号的通讯记录,上面不让我查,我简直要气死了,但我没什么办法。还有指纹之类的东西,如果能在屋里提取一些指纹之类的东西送去检测的话,或许事情会更容易解决,但是这个也做不到。四天……那会儿我真的很急,悲观思考,如果他在第一天晚上就失踪了,失踪原因是被绑架,那四天时间足够劫匪开车载着他跨好几个省了。*
*然后我就请假了。我平时从来不请假,那一年的年假我一天都没用过,我一次性全都用掉了。我去小区警卫室查监控。我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他的车的影子。他的车大概的确一直在车库里,虽然监控探头拍不到那个车位,但是我这四天每天出门和回家的时候,都能在车位看到它。而且,小区里面和小区门口的那几个监控也一次都没有拍到它。他或许真没开车出去。*
*可疑的车辆的话,倒是太多了。在这四天中,我按车型来看的,监控录像里有不下一百种不属于那个小区的住户的车被拍到,根本没法排查——我不知道他失踪的确切时间。监控画质不行,拍不到经过的人的脸,我们小区有不少高个男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他。电梯间的监控也一直没拍到他,楼梯间又没监控。他难道是走的楼梯吗?*
*然后我跑到他上班的医院。由于领导没给调查权限,我只能问他们科室门口的人。我问他们白世启这几天来没来上班。那几个实习生都说不知道有这号人,然后有个人把排班记录表拿来了——别说那几天了,那一个周都没有他的名字。我当时直接愣住了。他翘了很久的班吗,他是辞职了吗,那他前几天为什么还在正常上下班?*
*我脑中有不妙的联想,因为我母亲那边有个亲戚沾上了赌瘾把存款全部败空,表面上伪装自己还在上班,实则辞了职,只要出门就是去赌博,最后一声不吭地跳楼去了。*
我吃着剩下的一点菜思考着。很奇怪,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都很奇怪,三年前的医院的规章制度我不太懂,或者说,别的医院的规章制度可能跟我们院不太一样,但总不至于只能提供这点信息吧。
不过,最令我感到奇怪的还是警方的态度。
虽然他解释了半天为什么警方没有同意他协助调查的要求,但是那会儿乔雪已经作为天才法医闻名全国了吧,他查手机通讯记录的这点小要求,组织为什么不满足他,难道是因为那一阵太忙,警力不足?没道理吧。
乔雪没有作进一步解释。他自椅背上取下大衣,从兜里掏出来一堆大大小小的药瓶和药板子,往外拆药片,很快那些药片在他手中堆起了一座花花绿绿的小山。
*我思考他为什么会失踪。自己跑了?不太可能,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绑架?犯人绑他干什么,他和我一样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绑匪连给谁打电话要钱都不知道。*
*还有种令人胆寒的可能——他在外面被杀了,所以才没能回来。不过,这样的话,解释不了为什么我没在电梯间的监控里看到他。那可是十三楼啊,下楼不坐电梯?没道理吧。走楼梯的话,一定是有理由的。他是自己从楼梯走下去的,还是被胁迫着绑着从楼梯运送走的,或者是他收到某人的消息,那个人让他走楼梯下去——都有可能。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就不是刑事案件了,如果是后两种,那……那个人应该和他认识。那就是熟人作案了。*
*和我一样,除了同事,他没几个熟人。*
讲完这一段,乔雪把手中的药片一口气倒进嘴里。
“真的不是监控没拍到吗?”
十三楼,如果不是电梯坏了,或是要绕开监控摄像头,任谁都不会不乘电梯的吧。不过,他花了多长时间看那些监控录像?足足三天的录像,就算加速看,也需要很长时间。
“我确认过了,没有。电梯的监控没有死角,只要搭乘了电梯,就一定会被拍到。”乔雪为了将那些药片咽下去,灌了整整一杯子水,看来他是不太擅长吃药片的人。
怎么确认的?
算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质疑的。他总得有点自己的手段,不然也不会被称为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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