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偶尔出来帮人算卦赚外快,徐淮和他家里的三只猫都得去捡垃圾维持生命体征。
现在徐淮手机内的钱,在扣除了猫罐头的固定支出外,并不足以让他奢侈地乘坐交通工具,回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全当吃完晚饭的饭后运动。
待徐淮来到家附近的小立交桥底时,天色已经渐暗。光线不再强烈,徐淮将鼻梁上戴着地墨镜收起。
只是在摘下墨镜的瞬间,他察觉到了不远处有一束难以忽视地注视感向他投了过来。
徐淮眼皮一跳,快速转头向着大概地方向看去。
视线落到的地方是一处绿化带,长得像菠萝一样的大铁树占据C位,低矮的灌木被修剪成可爱的球形。
除了植被,什么也没有。
雨后的晚间气温有些微凉,路过的微风撩起徐淮细软的黑色发丝,带来冷意自干净的白衬衫外透入衣内,激起了一层细微颤栗。
……奇怪。
那种被视线远距离舔舐了一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小淮?”
徐淮正专注看着另一侧的绿化带,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身边已经来了人。直到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徐淮才回过头。
来者是一位头发全白,杵着拐杖的老人。老人是这附近小区的居民,姓杨,每天早晚都会出来锻炼身体。
“老张还没回来啊?”
老杨口中的“老张”是徐淮的师傅,张道泉。
以往张道泉都在这附近摆摊算命,包括给小孩儿取名、看良辰吉日,都是张道泉业务范围。连带着作为徒弟的徐淮在这一片区都“小有名气”。
“嗯。”徐淮闻言点头,“师傅他,暂时……还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杨拿手比划了一下:“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三四岁,跟在老张身边就那么高。现在一转眼,个头比我还高好多。”
老杨又拉着徐淮扯了几句,说上回让徐淮画的那符纸可灵,之前家里那小孙子夜夜啼哭,拿符纸回去一贴,晚上都不哭了……
“对了,你李大姨的儿子下个月要订婚了,改日我让她过来找你帮忙算算。”
徐淮自然不可能拒绝送上门的业务:“好,那就多谢杨爷爷照顾生意了。”
目送老杨离开后,徐淮转身走入立交桥底部。这座立交桥不高,茂密的植被顺着混泥土墙体攀爬而上,形成一道绿墙。
绕过那面“绿墙”就看见后边停着一辆废弃的只剩下铁质外壳的汽车,车后备箱的铁壳里放着一个小铁箱,铁箱内放着一个签筒,是张道泉留下的。
过去张道泉就是这么把签筒往身前一放,墨镜一戴,坐在桥洞下一坐就是一上午。也不吆喝,也不说自己是干什么的,全靠人猜。
张道泉说,需要的人自然会上门,不需要人的喊也没用,白费功夫。但事实上“需要的人”少之又少,一个星期也不见得有两个。
无论是师傅还是徒弟在这摆摊,皆是如此。
——先前那股被注视感从徐淮开始“摆摊”后就一直若有若无地存在。
徐淮的第六感总是很准,他不动声色地捏着口袋里的符纸,不想,游荡在周边疑似在觊觎他的鬼没等到,先等来了个浑身酒气的中年男子。
真没礼貌。
鬼要过来了还会提前搁旁边看着观察一下,用视线“打个招呼”,这中年男子还没靠近,浓烈酒味就已经涌了过来,先发制人给他无辜的嗅觉来了一次冲击。
这中年男人摄入酒精过多,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喂,我看你在这站老半天了,你干嘛的?”
徐淮从地上拿起签筒,在手中晃了晃,里面的木签撞击签筒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开口声音清冽:“算命。”
“算命?”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那酒鬼将徐淮的话重复了一遍,斜着眼,用鄙夷的目光在徐淮身上上下打量,片刻后还嗤笑了一声。
“你算什么?”
听起来有些像骂人的话。
徐淮神态自若地任由对方放肆地目光在他身上扫视:“就业财富官运、姻缘夫妻子女,偶尔也看看风水。”
“噢——”那酒鬼拉长了声音,语气里全是调笑,“你长得就像那些个卖屁股的,还会这些?”
徐淮不恼,闻言仅眼皮一抬,眸光有些冷,不疾不徐道:“对窥天命看风水诛鬼小有研究。”
接着反问:“你算什么东西?”
酒鬼愣了一下。
大概是意识到徐淮将先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找茬失败的酒鬼开始无能狂怒,对着徐淮用方言就是莫名其妙一顿骂。
徐淮听不懂,也没必要听懂。
徐淮就着那人能传至几米外的夸张嗓音,开始晃动手中的签筒,待那人骂声停止,徐淮也从签筒中抽了一签。
竹签上的其余小字在签筒内被暗色笼罩,看不太清,唯独签头上用金箔和朱砂描写的[凶]字,因路灯照射而反射着细碎的金色流光。
骂了一会儿,见那算命的完全不理会自己,酒鬼也觉得没趣,晃晃悠悠地转身离开,可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淡淡飘过来一句。
——“小心夜路。”
这座立交桥是被一条单行机动车道包围的,要从立交桥下走至对面的人行道,需要经过车道。
酒鬼没理会徐淮的话,努力将身体的控制权从酒精里夺取出来,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嘁,他回家也就二百米,需要小心什么夜路?
这边徐淮才将竹签放回签筒,身侧不远处就传来了尖锐的汽车刹车声,紧随其后的是巨大的撞击声响。
眼角余光中,一个人形物体被撞飞了快有三米高。
汽车前保险杠掉落的残骸碎片落在徐淮脚边堪堪停下,徐淮放下了手中的签筒,看着匆忙从车上下来的车主焦急奔向被撞飞快有十多米远,生死不明的酒鬼,冷静地拨打了报警电话。
这里只有一条车道,肇事车辆停在路中直接将一条道堵死,后方来车很快堵了起来,过不了多久这一片交通系统就会瘫痪。
“兰河小区附近的兰河立交桥,在东出口处出了车祸……”将位置和事件报给警方后,徐淮挂断了电话。
都说了小心夜路。
发生了这种事,加上又是用他的手机号报的警,宋敛舟那边估计很快闻着味儿就来了,毕竟他们部门也算是警方的长期合作对象。
不等宋敛舟过来询问,徐淮先拿出了手机开始主动汇报情况。
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侧落下了一道阴影。徐淮没空去看这会走过来的是什么人,以为单纯是听到动静过来看一眼的吃瓜群众,没理会。
却不想过了会儿头顶传来一个干净的男声:“老板帮我算一卦?”
徐淮头也没抬,眼睛看着手机屏幕手上打着字,下意识开口询问:“要算什么?”
话说出口过了一秒,徐淮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不对。
旁边还出着车祸呢,一人生死不明躺在旁边,这人真来算卦啊?
立交桥下的灯光不算明亮,唯一一盏路灯恰好在新来的这位男子身后。因为背对的缘故,路灯的光线在他的周身勾勒出一层暖黄色的轮廓。
徐淮看着对方的眼,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般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就连手机连震三下也没让他回神。
那男子弯了弯本就有些上挑的眼尾:“算姻缘,可以吗?”
不知道什么原因,徐淮在和这人对视时,大脑内会持续涌现出一种奇怪地熟悉感,就像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和这人见过甚至相处过一段时日……
徐淮在愣神的几秒内翻找记忆,确认自己百分百没见过这人,更不可能有和这人相处过的记忆。
错觉。
大概是在互联网上见过相似脸。
“……”思考了一会儿,徐淮略有些僵硬地点头,“可以,告诉我你的八字。”
男子似乎有些为难:“我不知道。”
生辰八字要精准到出生当天的时分,很少有人会记得那么仔细。
听到如此回答徐淮也不意外,开口:“身份证号上的年月日也可以。”
“……”
又是一阵诡异地沉默。
不远处拉着警笛的警车已经来了附近,被堵在立交桥下的私家车司机开始探头对着前面的一动不动的车辆进行谩骂。
对比起一旁的“热闹”,二人所在的这处有些太过安静了。
徐淮想:
确实,正常人哪有大晚上过来算命的,今天就该直接回家,刚摆上摊不到半小时来了俩找茬的。
见徐淮冷下去的脸,那男子面上带着几分尴尬,开口:“抱歉。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我一个阿姨收养的我,我身份证上的日期不是真实的……具体出生日期,我也不知道。”
“……”徐淮眸色微动,没有说话。
明明这人的表情和动作都很自然,但他为什么觉得这个人身上透露出来的那种无措和一点点的害羞,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似乎是看出了徐淮的为难,那男子露出了很明显失落的表情,配合起晚间弥散在空气湿润的水汽,一整个人都像是被雨水打湿的大狗。
男子偏了下头,有些锋利的下颚线被身后暖黄色灯光柔化,介于青年和成熟锋利间恰到好处面部线条让徐淮晃了下神。
这人年纪看起来不大,可能比他还要小一些。
啊。
人家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被人收养,就连自己都生日都不知道,现在只是想来看看自己的姻缘,想看看日后一起生活的伴侣是什么样而已。
其实帮他随便看看也不是不行……
看着那人有些落寞的侧身,在他即将转身时,徐淮心一软,鬼使神差地开口:“我……”
对方动作一顿,偏回头。
略暗的环境中那双黑眸中亮得出奇,就像一早就酝酿过般沉沉地和徐淮对视着。
徐淮接触上对方的视线后先是头皮一麻,紧接着连带着手臂等表层皮肤都开始出现有些不适,就像是被什么危险的生物在阴暗处盯上,被觊觎着。
男子依旧是那清澈明亮的干净嗓音,和先前并无二致:“什么?”
强烈地第六感在拼命地阻止着徐淮,可话已经在嘴边了。
徐淮:“……我,可以帮你看看。”
第3章 抓不到鬼我把自己赔给你
没有生辰八字也没关系,可以拿身侧签筒内的竹签起卦。
卦象由阴阳而成,而竹签的两面不同,可以看做是“阴”和“阳”。不仅是竹签,身后的树叶、口袋里的钥匙……只要是有两面的物品,皆可以作为起卦的媒介。
问卦前需静心,需要清楚明白要“问”的是什么,是为人还是为己。过去徐淮起卦的方式多样,他自小就在张道泉身边学习,见得多,加之自身又带了点天赋,徐淮起卦甚至比张道泉还要更加随意。
——但在此刻徐淮起不了卦。
都不用拿出什么媒介,徐淮知道自己连第一步都做不到,他的大脑内像是放了一台满是噪点且沙沙作响的老旧电视机,完全静不下来。
“卦明天才能算。”徐淮看向不远处的路边,“那边太吵了,会干扰到我。现在我只能简单帮你看看,就不收费了。”
那人愣了一下,嘴上说着“啊,这怎么好意思麻烦老板”,身体却已经诚实地往徐淮这边靠了靠。
徐淮看着这人在捕捉到“帮看”和“免费”两个关键字后肉眼变得开心的青年,心里琢磨着这人还挺单纯的,什么都写脸上。
哪天被人骗了也不知道。
徐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也并不疑惑为什么只是简单看看也需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半点防备心也没有。
“谢景。”谢景唇角微扬,整个人看起来单纯而无害:“是春和景明的景。”
“谢景。”徐淮低声重复了一遍。
名字的对错不影响,哪怕是水井的井也无所谓。
又不打算用名字来起卦,他只是单纯想再确认一遍自己是否认识这人。
不动声色地把这人名字诓出来再想一遍。
徐淮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人,而这种熟悉感随着接触时间的增加,愈发强烈。
而他的感觉却和记忆大相径庭。
这很矛盾,以往从未有过。
徐淮:“把左手摊开,将掌心递给我就可以了。”
左手手相对应先天命格,右手则是后天命格,先看左手判断出客人大致的性格后,就可以参考着继续往下说。
徐淮的习惯不直接接触客人的皮肤,在手指搭上对方手腕之前就会先准备一张干净的卫生纸在手上垫着。但现在条件有限,徐淮晚上来这摆摊也是一时兴起,就没准备那么多。
所以当徐淮轻扣住谢景手腕,食指指腹贴在脉搏处,接触到对方时,第一反应是:这人的体温相较于常人来说似乎有些偏低。
也在此时,在徐淮没有注意到的脚下,谢景遮挡住路灯形成的阴影已经完全将徐淮的影子包裹在内,有些兴奋地在徐淮身后不规整的路面上扭曲,将那试图反抗,相对纤细的影子一点点缠绕起来。
“嘀嗒。”
周边的声音不知道何时安静了下来,就连警车的警笛声也消失了,唯有水珠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徐淮看见不远处的行车道上趴着一位男子,他貌似刚从水里爬出,就连四肢上都呈现出不太正常的青黑和肿胀。
浓烈的血腥味自路旁的花坛间涌出,伴随着气味一同而来的是深色而浓稠的液体,土壤之下被掩埋的东西破土而出,是一只缺失了三根拇指的断肢。
这附近唯一一盏的路灯也开始闪烁,在它暗下去一秒重新亮起后,灯下已经出现了一位穿着白裙,身形窈窕,但明显面色白的不太正常的女子。
2/6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