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已是深夜,封庭柳也觉得困倦,他将烟杆放置在桌上的白玉托上,闭上眼靠着椅背,一手托腮。
“我会亲自去一趟北济城。”
“也好,不过最近北济城乱得很,你和谁去,尉迟枫吗?”谢子存抬眼看向尉迟枫,面露迟疑。
尉迟枫听了这话,眼神忽地亮了,一双明亮的眼看向封庭柳,像极了被驯化的大犬,满眼期待。尉迟枫虽然入住柳渡城,可他还心心念念着自己的记忆和身世,能出柳渡城,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
可封庭柳却只是轻笑一声,张开一双薄情的眸,却连一个眼神也未施舍给尉迟枫,说道:
“我养的狗,还没驯到能带出门的地步。”
第8章 北济
封府上的气氛有些奇怪。
准确来说,是尉迟枫和封庭柳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封庭柳还是从前的样子,一双眼睥睨万物,就连被他一瞥都仿佛得了恩泽。尉迟枫也始终跟在他的身边,哪怕是封庭柳指尖沾了一滴露水,也会小心地捧起他的手,用丝帕擦去那玷污了他的水珠。
但俩人间有一种莫名的氛围,像是把干燥的木材架起,只需一把火便能点燃的微妙关系。
不是暧昧,而是真正的火。
商队出发在即,封庭柳难得地忙了起来。到了夜里,他称自己疲惫,让尉迟枫替他按脚。
还是那个红木罗汉床,尉迟枫坐在脚踏上,捧着一只玉足小心地按压,为人缓解疲惫。虽然是一双白皙的足,可上门难免有些练武留下的茧子,还有些微不可见的旧伤疤痕。
疤痕摸上去是软的,还会痒,但尉迟枫却受不住诱惑一般,以指腹摩挲至其上。
“哗啦——”
尉迟枫跌坐在地,闷哼一声。他胸口本就有伤,被这么一踹,自然是裂开来,疼得他身体发僵。但他看着踏在自己胸口的玉足,顿时觉得伤口被短暂地麻痹,成了磨人的痒意。
尉迟枫握住他的脚踝,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阴鸷的眼,顿时僵在原地。
封庭柳的表情难看得骇人,一双赤眸带着十足的不屑与杀意,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器物。
尉迟枫想,自己应当是害怕的,可身体上的反应,却不容他控制……
赤足踏在了尉迟枫的肩上,猛地用力,尉迟枫险些向后栽倒,好在及时用手撑在了地上。
“说你是未驯化的狗,你还当真如此?一次次触及我的底线,到底想做甚?”封庭柳双眼冰冷,如有实质般扎在尉迟枫的身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少爷。”尉迟枫声音沙哑,垂眸不敢直视。
足尖移动,抵着尉迟枫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一张通红的脸。尉迟枫喉结微动,不得不对上封庭柳的视线,将注意力自那散发着皂角药香的足尖转移。
封庭柳冷笑一声,收回脚,俯身一把扯过尉迟枫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面前。两人相距极近,呼吸几乎相容,叫尉迟枫更是无地自容。
“想去北济城?”
“我……”
封庭柳俯下身,凑到尉迟枫的耳边,沉声说道:
“尉迟枫,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
屋内的温度降到冰点,尉迟枫打了个寒战,脑中顿时空白一片,就连那暧昧的氛围也消散了大半。他身体彻底松懈下来,任凭封庭柳笑着将他推搡在地上。
封庭柳的赤眸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很满意尉迟枫的反应,持起放置在一旁的烟杆站起身,轻抿了口,一把扯住尉迟枫的衣领将他拽起,刻意将白色的烟云吐在尉迟枫面上。
药草的香气让尉迟枫瞬间冷静下来,他忙站起身,又跪在了封庭柳脚边,像是大犬等着主人的责罚。
封庭柳却没说什么,摆了摆手,准备睡下了。
-
商队出发那日,封庭柳并没有带上特别多的人,只有五个剑雅池的下人。上百武器搁置在一辆货车上,封庭柳则乘坐一辆较为豪华的马车,看上去不像是商队,更像是哪家的小少爷出门游玩。
封庭柳难得穿了一身纯黑的劲装,又以帷帽遮掩,长剑负于身后,更显神秘。
尉迟枫站在封府门口,看着封庭柳翻身上了马车,更觉喉中苦涩。他那夜后去想,好似自己对于寻回记忆这事儿也没那么着急了,反倒是不能与封庭柳同行一事让他更加难受。
“少爷。”尉迟枫忽地出声。
封庭柳挑开马车窗帘,冷眼看他,“何事?”
尉迟枫百般话语绕在嘴边,最后却脱了气般耷拉了肩膀,放轻了声音道:“一路小心。”
这般语气,反倒让封庭柳有些诧异,随着微风拂过,柳叶飘荡,他忽地对着尉迟枫展了个笑容:“好,你好好看家,等我回来。”
尉迟枫怔在原地,那一瞬间,什么风啊叶啊的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在这一刻,与封庭柳一同静止了下来。
马车声逐渐远去,穿过繁华热闹的街头,被街景所吞噬。
尉迟枫这才回过头来,转头回了封府,眼中再无迷茫。
封庭柳叫他做一条好狗,那他便如封庭柳所愿。
-
马车颠簸,封庭柳坐在柔软的坐垫上无事可做,便将那长剑出鞘,用上好的鹿皮擦拭剑锋。这把剑名为“风柳”,出自剑雅池,是封庭柳亲手锻造的、最适合自己的剑,故爱不释手,每次出城都会伴着他。
不知为何,封庭柳擦剑时忽然想起,自己练武时尉迟枫望着自己与风柳剑的灼热目光。封庭柳不否认自己刻意吊着那狗儿胃口的行为,却也在那双眼中看出尉迟枫对剑的渴望。
封庭柳擦剑的手停了停,下了决心。毕竟驯狗一事不在一时,给一鞭子再给一颗糖的手法他熟练得很。
封庭柳勾了勾嘴角,将长剑归鞘,抱着剑眯眼小憩。
车程一日。
春风顺着车厢窗户的缝隙吹入,如今春日将尽,就连这北地也暖了起来。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不畏冷暖,但如今春风拂面,倒也叫人觉得舒适。
渐渐地,那春风带上了袅袅香气,不知哪户人家蒸了一屉热腾腾的白面馒头,香气四溢到了封庭柳这里。封庭柳睁开眼看向窗外,只见马车与其他商贩的马车一同驶入一条繁华的街道,便知,北济城到了。
北济城在柳渡城的南边,沿途的这条路也有些许分支,许多西北、东北的商贩也极其喜欢在北济城摆摊售卖。因为北济城再往南,便是皇城所在。
商贩往来密集,如此,倒也遮掩了封庭柳马车的来历。
北济城虽然不比皇城热闹,却更自由、更适合江湖中人,所以很多小的江湖势力也喜欢将据点设立在这附近。
马车驶入北济城,在一条商街上行驶,最终停在一家茶馆楼前。
茶馆名为“红梅茶馆”,有心人一想,便知这是梅花会的据点所在地。但茶馆的表面是普通的茶馆模样,就连说书人讲的,都是当今江湖最为流行的话本。
剑雅池的下人跳下马车,他穿了一身粗布麻衣,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送货商贩。
茶馆里的老板娘身材曼妙,见了人便出门迎接。
“嘿,掌柜的在吗?我们送茶叶来了,这可都是上好的茶叶,我们主子说了,必须要送到掌柜的手上才行。”剑雅池的人一脸痞笑,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哎哟,在呢,在呢,我这就去喊。”老板娘转身喊道:“掌柜的——茶叶到了——”
从茶馆里钻出来一个年轻男人,满脸笑容地上前接待。封庭柳撩起帘子看了一眼,此人他是认得的,因为他那张国字脸长得跟五皇子身边那个老侍卫一模一样,大概是父子关系。封庭柳心中有数,伸出手做了个手势,下人们得了命令便开始往下搬东西。
装着武器的箱子上堆满了用作掩饰的茶叶,一箱一箱地被搬进了茶馆。封庭柳嫌车厢内太闷,便翻身下了车,寻了屋内一处僻静的角落,向老板娘要了一壶最贵的茶水。
老板娘满脸都是笑意,给他上了茶,又送了盘小点心,“爷,咱掌柜的说了,您随便点,都不用您花钱。”
“哦?”封庭柳眉梢一扬,他自然知道这“掌柜的”说的绝非那年轻的男人,而是梅花会背后真正的老板,“倒也无需点什么东西,那说书的太吵了,叫他停。”
“好,好。我这就让他回去休息,绝不打扰。”老板娘面上笑容不改,唤来小二吩咐下去,不过片刻,那说书的果然一脸茫然地回去休息了。
封庭柳这才满意,抿了一口茶水,发现这茶水根本不是自己方才点的那一种,而是皇宫内特供的好茶,唯有那深宫里的人才品尝得到。
封庭柳心里觉得好笑,这十二皇子年纪轻轻,便已懂得人情世故,竟然对他毫不设防。
搬送货箱的下人们来来去去了好几趟,各个虽然不气喘吁吁,却也满头大汗。封庭柳摆了摆手,叫他们把马车都找个地方停好,又喊老板娘上了好些茶水点心,来招待这些下人。
下人们虽然疲惫,但是一听封庭柳要请客,顿时精神奕奕,没过多久就安定了下来。
封庭柳隔着帷帽,打量着茶馆中来来往往的江湖中人,有不少自称是茶馆的“尊客”前来,被老板娘带去了二楼的房间。封庭柳推测,那些应当就是梅花会的人。
封庭柳虽然穿着神秘,但像他一样神秘的江湖人士实在是太多了,一时之间竟也成了普通的人。
就当封庭柳四处打量的时候,中央的一伙江湖人士忽地吵闹起来,有一身材壮硕的猛男猛地一锤桌面,发出一声愤恨的吼声:
“妈的!那封庭柳算个什么玩意!也敢在江湖上作威作福!跟魔道狗鼠一窝,怎么还没被除掉!”
第9章 若兰
“靠!那封庭柳算个什么玩意!也敢在江湖上作威作福!”
男人的声音极大,吓得同行的几人纷纷按住他,让他莫要冲动。
剑雅池的人见此,纷纷面露警惕,似乎只要封庭柳一声令下,那人便可身首分离。可封庭柳只是默默地喝着茶,并无开口的意思。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静观其变。
“你小点声……这要是被人听到,你可小命不保!”
“我不怕,他能拿我怎样!柳渡城与魔道狗鼠一窝,祸害武林,就应该被除掉!”
“说起来,诛邪会的北龙堂主,是不是死在了他剑下。”
封庭柳喝了一杯茶,又兀自倒满了一杯,听了此言,竟是朝那边去了个眼神,在帷帽遮挡下叫人看不真切。
那头的讨论仍在继续,甚至还有些偶然经过的客人加入了讨论。他们无一不因封庭柳的所作所为义愤填膺,好似下一秒他们就能一同攻上柳渡城一样,靠唇舌挥洒自己的正义。
“那封庭柳在西北杀了诛邪会一百多人!简直比魔道还可怕!”
“听说他们那柳渡城是个吃人的地方!什么接受江湖人士,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
“就是就是!就应该有人除掉他!哎,可惜了那北龙堂主了,那可是个仁人志士、正人君子!为江湖做了不少贡献呢!”
“同样是江湖人士,这封庭柳怎么和北龙堂主差这么多。”
封庭柳好像听到了什么趣事一般,忽地发出了压抑的低笑。他低下头,双肩抖动,一副隐忍模样。
这般笑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纷纷朝他看来。
“喂!那边的,你笑什么!”最开始谩骂封庭柳的那个壮汉站起身,一手指着封庭柳,凶狠地质问。
封庭柳忽地不再遮掩,仰头大笑,帷帽的黑纱散开,露出那双厉色的赤色双眼,展露狂态。
封庭柳站起身,将帷帽一手扯下,随意扔到一个下人怀里,缓缓向那壮汉走去。
那壮汉似有所感,打了个寒战,向后退了退,不小心撞到长椅,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你说——北龙堂主死了?”封庭柳忽地开口,眉眼带着狂妄的笑意,尾音上扬,宛如自地狱中走出的厉鬼一般。
那壮汉哆嗦着点了点头,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怕一个比自己还瘦弱的人,便给自己壮了壮胆,扯着嗓子吼道:“对啊!被那封庭柳杀了!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
封庭柳冷笑一声,又道:
“哦?那你知道,那北龙堂主,是什么模样?”
“这……”那人支支吾吾了半天,皱着眉头,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北龙堂主做事极其低调,从不在人前抛头露面,也从不邀功,一直神秘地出没在北济城中,守护着北地的江湖安宁、诛邪除恶。除了诛邪会的部分人,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北济城中常有人说,你在街头走,与你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北龙堂主。
封庭柳似是不介意一笑,继续问道:
“那你知道,封庭柳,又是什么模样吗?”
那壮汉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盯着封庭柳的脸看了半晌,忽地明白了什么,猛地跌坐在地发出一声恐惧的惨叫:“你……!你……!”
封庭柳面上笑意更甚,他上前一步,其余的客人也都站起身警惕地看向他。甚至有人拔出了武器,却是双手发颤、面露恐惧。封庭柳却随意地靠在一旁的桌子上,双腿相叠,长剑负于身后,一副悠然模样,毫无动手的意思。
但只要封庭柳想,眼前这些人的性命,取之不过弹指之间。
“你们不知道北龙堂主姓甚名谁,也不知他长什么样,更不知道他死因为何。我却知道你们长了一张只会嚼猪食的嘴,徒会乱吠。”
封庭柳笑得轻蔑,讽刺的言语落在众人耳边犹如惊雷,可他们却敢怒不敢言。
“对,没错,北龙堂主死了,害死他的正是你们口中自诩正义的诛邪会。”
“你们寄托希望的诛邪会,也不过是被蛀虫啃噬过的腐烂枯木罢了!”
“哦对了,顺便告诉你们。封庭柳与北龙堂主有何不同——”
封庭柳语气顿了顿,忽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走上前去一脚踏在那壮汉胸口,感受着脚下人恐惧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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