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下马,将逐月留在原地啃草,自己则坐在坡上盯着远方出神。
不多时,听身后有人喊,侧头望过去,见一身着白色长袍的青年正向这边奔来,再仔细一瞧,竟是多日不见的徐客秋。
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徐客秋额上沁出许多细密汗珠,手脚并用爬上草坡,一屁股坐到虞珵美身侧,边喘边笑:“你这马儿跑得也忒快了些,我在河边见到你,还没来得及喊,眨眼的功夫便没了人影。”
虞珵美不好意思挠挠头,“怪我走神,没有看到先生。”
徐客秋摆摆手,表示没关系:“无妨无妨,少年人纵马驰骋本就肆意洒脱,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如此。”
虞珵美有些诧异,无法将温文尔雅的徐客秋与策马狂奔这四个字联系到一起。
又听他向自己道:“今天怎么没同小将军一起?”
“他军中有事。”
虞珵美支吾着,并不想将实情讲出。
“陆将军也是,”徐客秋听罢,将两手撑在身后,仰头望向长空,半开玩笑地道:“看来你我都是被抛下的那个。”说罢对虞珵美一笑。
虞珵美同他对视,只觉得同样乌黑深邃的眉眼,杜明庭就叫人望之胆寒,而徐客秋却完全不同。
仿佛春天里被微风吹皱的湖泊,柔情款款,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禁心中暗道:“怪不得陆将军那么喜欢,他看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你的眼睛很漂亮,”徐客秋先他一步开口,一双含情眼稍稍眯起,“这么漂亮的眼睛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虞珵美浑身一震,神情躲闪,几乎不敢与他直视。
徐客秋仿若未见,仍旧以一副闲聊的口吻讲道:“燕子终将飞向南方,而北方狼崽也无法在没有雪原的地方长存。”
虞珵美的脑海中浮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他心如擂鼓,犹在摇头:“先生说得太过深奥,我听不懂。”
“你的归宿不在这里,”徐客秋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袍子上的草叶,将视线放远,“大人的事情就有大人去做,小孩子要在天黑前回家。”
说完转头看向虞珵美,嘴边的笑容更加深。
虞珵美顿时澎湃万千,却压低声音道:“可是我早就没有家了。”
徐客秋凝神片刻,叹息道:“过去我也总觉得人应当落叶归根,即便死也要死在故土才行,后来渐渐明白,这世上哪有甚么故土,脚下的土地是死的,千年万年都只是一个样子,然而陪伴在身边的人却是活得,只要良人相伴,不论哪里都是故乡。”
虞珵美听得眼底泛出水光,他用力眨了眨眼,道:“徐先生对陆将军一片情深,当真叫人感动。”
徐客秋抬手揉了揉他金灿灿的发顶,温柔地将一缕散落的碎发拢到而后,然后俯下身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虞珵美的瞳孔骤然收缩,顷刻间旋风骤起,卷席着树枝枯叶飞离草坡,奔向万丈高空。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给他俩来点“质”的飞跃!
第64章
杜明庭在草坡下寻到虞珵美。
逐月在一旁安静啃花,风将它背上的毛发吹得好似雪浪,一人一马,一黑一白,世间凡尘就此远去,独留下这一方天地。
他几步上前,军靴踩在枯草上轻得不能再轻,却还是被虞珵美听到,侧头看过来,眼尾不知因何红得厉害。
“他哭过了。”杜明庭心口骤然收紧,对早上的事隐隐有些懊悔,俯身摩挲过他通红的眼尾,强挤出一分笑道:“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吵了架就要躲起来哭?”
二人目光交汇,虞珵美慌忙躲开,拽着手下的枯草闷声道:“我哭不哭跟你有什么关系。”
杜明庭听他这副阴阳怪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十分可爱,一手将他揽过,道:“怎么与我无关,你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了?”
虞珵美瞥他一眼,冷哼道:“小人愚钝,小将军不如说说,你我是甚么关系。”
杜明庭总算领教了他这呛人的本事,脸色暗下来,目光盯在他的后脑勺审视片刻,摇头道:“珵美,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虞珵美察觉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正缓缓松开,心中一阵慌乱,“他这是失望了?不打算哄我了?”
忽然间草丛中蹿出两只灰兔,大的那只垫脚朝这边望了望,发现有人,赶忙带着小的那只钻入了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虞珵美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有些伤感。
不多时,头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大哥是个粗人,除了会带兵打仗什么都不懂,但只要你要开口,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能为你摘下来。”
“我要那月亮做什么。”他心中暗道,却着实感动了一番,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因这话化为一汪柔情,他使劲儿拔了下手边的枯草,垂着头小声嘀咕:“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对多少人讲过。”
杜明庭好像抓住了什么,忙道:“我对谁讲过了?是不是老薛对你说了什么?他那张嘴只会说些瞎话!”
虞珵美一咬牙,索性让自己死得痛快些,“那你腰间的是什么?”
杜明庭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虞珵美被笑得火冒三丈,一拳砸在他胸膛上,几乎是口不择言:“玩弄别人的真心你很得意是吧!”
杜明庭脸上的笑容僵住,墨般的黑瞳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深邃,“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珵美悔得肠子都青了,脸上更是烧成一片,眼底涌现许多水光,在杜明庭的视线中缓缓将头侧过,“没什么意思,你说了我是骗子,所以说出的话不能作数。”
杜明庭一把将他拉入怀,脸贴在他的发顶上,声音中居然带了几分颤抖,“可是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见虞珵美不做声,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强行掰过,声音急得发哑,“说话,回答我。”
虞珵美感觉自己的头都要被他掰断了,眨了眨眼,一行泪顺势便滚了下来,心中简直委屈到了极点,“对又怎样,不对又怎样,你心里既然有了别人就不要来招惹我,我也不是谁都行,我”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竟已经哽咽得听不出。
杜明庭的一颗心大起大落,简直不知如何才好,二十多年中从未有一刻因他人的一句话这般快活,也从未有一刻被另一人的一举一动牵挂。
作者有话说:
好了,说开了,下一章就该干点正事了
第65章
“好了好了,我给你看看就是。”
杜明庭自腰间摸出一块绣着龙纹的玉腰牌,在虞珵美面前晃了晃,见他满脸狐疑,索性敞开手道:“不信自己来验。”
虞珵美真的在他腰上摸索起来,摸了半天,除了这块腰牌其余什么都没有,脸色瞬间难堪到极点。
杜明庭将他拉进怀,嗅着发间暗笑道:“没找到?那我们是不是该算算早上的账了?”
虞珵美自知理亏,却对托依汉的那番话耿耿于怀,瓮声瓮气道:“谁知道你存着甚么坏心思!”
杜明庭被他气笑,抱着手臂审视:“摸也摸了,闹也闹了,你这一大早就拿老子撒气,总得给我个说法罢。”
见虞珵美不吱声,眉梢一挑,猜道:“不是老薛,那就是昨夜你那位漂亮的小朋友,要么就是那位首辅大人,要是再不说大哥可就自己去问了。”
虞珵美还沉浸在热恋的情愫中,闻言犹如当头棒喝,脸色煞白一片,大脑中嗡嗡作响,目光无不惊恐地注视着杜明庭。
杜明庭瞥了眼他紧绷的小腿,笑道:“事已至此你还想跑不成?”
虞珵美垂下头,拽着枯草的手指止不住发颤,听杜明庭又道:“范德尚好大喜功,当年把你送进宫时动静闹得那么大,生怕旁人不知你是他的人一般,想必当日你与我应当也是受他指示。”
虞珵美仍不敢与他对视,拽着手里的草,低低地点了点头。
杜明庭继续道:“至于你在百花楼的那位小朋友,”说着凑近虞珵美,眼眸深邃,咧嘴一笑,“她被人仍在这里许多年,是不是也该想家了?”
虞珵美混身一震,双腿下意识就要后撤,怎料竟酸麻到无法动弹,他抬头看向杜明庭,犹如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满目的警惕与抗拒,颤声道:“你都知道,那为什么还”
杜明庭揉了揉他的发,仿佛世界上最温柔的猎人,“还什么?还让你留在身边吗?我不是说过了,你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大哥看一眼就知你在想什么。”
虞珵美的嘴角动了动,心中竟没有一丝被揭穿的恐惧和挫败,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脱感。
杜明庭将他抱到自己膝盖上,牵起他的手吻了吻,柔声道:“现在可以同我说说,你的这些朋友们都同你说了什么吧?”
虞珵美犹豫片刻,低声道:“他们说,你娶过老婆。”
“嗯,”杜明庭毫不遮掩,肯定道:“是差点娶过。”
虞珵美见他这副坦荡的模样更加恼火,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又被杜明庭重新捉住,任他如何挣扎都不放,“怎么,嫌弃了?老子只是订婚又没真成亲。”
虞珵美大着胆子,恢复到以往两人相处时的语气,冷哼道:“新娘子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还带着人家送的东西,只怕在心里早已同人成亲了!”
杜明庭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简直要哭笑不得:“她送了我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玉扣啊!”虞珵美大声嚷嚷,心中却越发没有底。
杜明庭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抱着虞珵美差点从山坡上滚下去,“就为了这个,你同我生了一早上的气?”
虞珵美简直愤怒至极,猛地将他扑倒,一双眼底几乎要淬出火,“无风不起浪,你少把我当小孩子哄!”
杜明庭听他这样说,脸上再没有半分笑意,“若我所说为实,你信不信我。”
虞珵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见他如此认真,心中惴惴道:“莫非真是上了托依汉的当?”
杜明庭黑瞳深邃,盯着坐在自己腰间的虞珵美,继续道:“珵美,我若句句属实,那今天这账可就不能轻易算了。”
虞珵美开始打退堂鼓,奈何骑马难下,只得咬着下唇缓缓点头。
杜明庭道:“大约五年前,我的确与人定过亲,是个世家小姐,成婚前一月陛下要我带兵剿匪,临走前还好好的,怎料不过半月她便身患恶疾,我因军纪在身没办法回去见她最后面,后来她托人将一只平安扣交与我,我本是随身携带,就在遇见你的那一夜,就是我与公主的那天,不知怎地居然弄丢了。”
他说得细致,话语中也听得出极为惋惜,然而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
虞珵美听后久久不言。
杜明庭掐了下他脸颊,“怎么,还是不信?”
“不,”虞珵美摇头,翠眸中已然暗淡一片,“我只是觉得,那位小姐着实可怜。”
杜明庭知他恻隐心起,遂叹道:“珵美,我是将军,旁人可以无视法纪,唯独我不行,我若走了,就是置身后千万人性命于不顾,难不成你也想让我做那只顾儿女私情的逃兵?”
“不是的,”虞珵美的眼中起了层薄雾,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不会让你违反军规,但若换做我,定会同你一起去死。”
杜明庭听罢一怔,随即摇头苦笑,“成天要死要活,还真是个小孩子。”说罢身体一翻,将两人位置颠倒。
虞珵美被他瞬间压在身下,目之所及尽是杜明庭英俊坚毅的面庞,不禁心念一动,“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倘若他当年真因一封信就不管不顾的跑回来,那便不是他了。”
此一想豁然开朗,却不知为何又有些低落。
杜明庭的唇压下来时他尚在消沉中,仅仅挣扎片刻,便在对方熟练的技巧下丢盔弃甲,双臂主动缠上杜明庭肩膀,整个人从头软到脚,风一吹都直打哆嗦。
良久后,二人唇分。
杜明庭环抱他,盯着那双被…染得越发深邃的翠眼笑道:“还要?”
虞珵美将头蹭在他颈下,发出猫一般的呻吟:“嗯。”
杜明庭的心都快化了,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更加低沉,“不亲了,再亲大哥要忍不住。”说完威胁似的掐了下虞珵美的屁股。
虞珵美犹在迷蒙之中,面色含春,就连嘴唇都红得不正常,仰起头舔了舔杜明庭的喉结,撒娇道:“做么,就像平时那样,又不是没做过。”
杜明庭猜到他理解错了,将他压在草地上,手指抚摸过虞珵美的脸颊,笑道:“充什么愣,老子来取报酬了。”
虞珵美的心漏跳一拍,脸上仍在装傻,碧波似的双眼干净得仿佛能一眼望到底。
“还装,”杜明庭贴到了他耳畔,笑声宛如一支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虞珵美心头,“不愿意就推开。”
虞珵美双手抓在他肩头,整个人绷得僵硬,双眼紧闭,急促喘道:“大哥。”
“嗯,大哥在。”
回答他的是比平时更加沙哑低沉的声音。
风吹草动,逐月在一声沉闷的低呼后再次抬起头,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双赤裸相拥的人影,它看了片刻,而后打出记响鼻,继续垂头啃一朵白色的小花。
第66章
日落时分,薛平总算寻到了消失整整半天的一人一马。
他冲着山坡大叫:“小将军!你在这里做什么!大家都在营里等着你训完话开饭!”
话音刚落,见杜明庭臂弯中探出个脑袋,仔细一瞧,竟是一日未见的虞珵美,却不知怎地,平日里整整齐齐的金发此时乱得像只鸡窝,见到薛平后翠眼一弯,笑吟吟道:“薛大哥,实在对不住!早上没跟你打招呼就把马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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