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峙听罢,自他怀中直起腰,吸了吸鼻子道:“我听说你参军了。”
虞珵美道:“是。”
殷峙莫名笑了下,语气甚是古怪,“我以为你会恨他们,不想你竟放下的这么快。”
“人总得向前看。”虞珵美叹息。
殷峙听后点点头,重新拉起他的手,望着他水波荡漾的翠眼,终是将心中所想道出口,“珵美,你变了。”
隔了很久,久到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有没有说话时,才听虞珵美在背后问:“不好么?”
殷峙的眼眶再次热起来,他很想说,“不好,一点也不好。”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想起就在几个月前,二人还在这花园中奔跑,也是他拉着虞珵美,那时他有多快活啊,却不敢说出口,只得时不时偷偷回头看,那人金灿灿的发宛如太阳般闪耀,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
然而短短几月,他便什么都没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容忍他软弱的地方,眼前剩下的只有一摊浓到化不开的雾,和一个不属于他的人。
送葬的队伍在两人到达后启程,虞珵美站在最末,望着殷峙将火盆朝地上用力一摔,哀乐应声而起,女眷们的哭嚎骤然间响彻天地,他的眼眶也跟着酸胀起来,心不住抽疼。
皇陵建在距离雁归百里外的山中,漫天的纸钱犹如纷飞的白雪,覆满了来时的路,奶妈劝殷峙哭两声,不然文娘娘不肯走的,他却红着眼圈无论如何都不肯落一滴泪。
“别看六弟弟平时总嘻嘻哈哈,心其实比谁都硬,”一旁的长公主殷瑞轻声道:“自从知道文娘娘的死讯他就没流过一次眼泪,眼都憋红了也不肯哭,你说他就不难过吗?”
虞珵美摇摇头,心中叹息道:“怎么会不难过呢,都只是强撑罢了。”
入陵的仪式繁琐,眼见正午已过,太阳即将西斜,他惦记着与杜明庭的约定,本想同殷峙亲自道别,见他被人团团围住,又是念悼词又是做法事,实在无暇顾忌,便拜托殷瑞替自己说一声。
殷瑞自然答应,又好心安慰他不必挂怀,反正除夕当天大家还要相聚,届时再说清楚就好。
虞珵美也觉得是这样,左右他还要去探望苏皇后,以后有的是机会,便深深看了眼殷峙的背影,挥挥手独自下山去了。
刚到山腰,就见逐月边吃草边打响鼻,一旁的杜明庭正同几个身着朝服的官员攀谈。
他心念一动,喊了声,“大哥。”
杜明庭回过头,向他笑着招了招手,向几名官员道别,几步走上前将他抱到马背,“回去了。”
虞珵美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嗯。”
杜明庭见他心情低落,便寻了条风景不错的小路下山。二人一路无言,静静听着风声,虞珵美闭目许久,忽然开口道:“小将军,你娘去世时你伤心吗?”
杜明庭如实道:“不记得了,那天我们去城外的桃林,我玩了一阵就在她怀里睡过去,醒来后人已经没了。”
“你一定哭的很厉害,小孩子都会哭。”虞珵美道。
杜明庭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腰侧,“你又知道了?”
虞珵美被他捏得好不自在,断断续续道:“我就是知道,人,人家说,长大了不哭的人,都是,是啊”
“是什么?”杜明庭在他的痒痒肉上用力一掐,催促道:“快说。”
虞珵美难耐地扭来扭去,“都是因为小时候哭得太多!你不要玩了,我要掉下去啦!”
杜明庭力大无穷,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整个人翻过来,与自己面对面贴在一起,笑道:“哦?还有这说法?”
“嗯,嗯”
虞珵美点头,倒坐在马背上,两条腿搭在杜明庭的大腿上,纤细有力的脚踝被人握在掌心,杜明庭压下身,低头与他在马背上接了一个深吻。
“没有人无坚不摧,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软弱的一面,同样,再软弱的人也会变得坚强。”
一吻毕,杜明庭直起身。
金色的阳光自他高大的身躯倾泻而下,落在虞珵美眼中,宛如天神下凡,俊朗无比。
他完全沉醉其中,动情的注视着杜明庭,全然未察觉对方眼中浓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
“别难过,”杜明庭用鼻尖蹭了蹭他脸颊,二人额头抵着额头,虞珵美感觉自己被那股熟悉的男子气息环绕,正愣神之际,听杜明庭在自己耳边低声道:“大哥疼你。”
“大哥,”虞珵美双手捧在他脸颊上,吻了吻他坚毅的嘴唇,“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吗?”
杜明庭满目柔情,深深望着他的眼睛笑道:“你想做什么?小骗子。”
虞珵美心跳飞快,感觉在这么下去不知自己会说些什么,慌忙用唇将他的嘴堵住。
虞珵美彻底放声大哭起来,那声音回荡在山谷,灵魂似乎已经脱离了肉体,他是荡在山谷的风、是飘在空中的云、是无休无止的悸动和沉沦,满腔的爱意化作星辰,他就是那摘星星的人。
昏迷中有人为他拂开黏在脸颊上的金发,然后留下深情一吻。
“大哥。”许久后,他无力唤着对方的,好在很快就得到回应。
“大哥在。”
杜明庭爱怜地帮他吻去眼角的泪,沙哑道:“大哥只顾着自己了,一会也让你快活快活好不好?”
虞珵美想说不必,可又觉得自己再撒撒娇似乎也无妨。
有人会惯着他,不管是什么要求,他都会为他办到。
于是二人在一处溪边驻马,虞珵美侧坐在马上,杜明庭站在溪水边,笑道:“把好,一会摔下来我可不管。”
杜明庭喉结一动,直起身与虞珵美结了一个漫长的吻。
“好脏。”虞珵美回味着嘴里的腥膻,十分厌恶的朝地上呸呸几口。
“自己的还嫌弃?”杜明庭觉得好笑,在他身后翻身上马。
二人都有些疲惫,依偎在一起,迎着逐渐西斜的太阳打道回府。
虞珵美靠在他怀中轻声哼着歌,似乎还是薛平唱的那首,只是没几句便停了,摸摸肚子回身向杜明庭抱怨:“大哥,我好饿。”
杜明庭点头,“回去吃,想吃什么?”
“吃花糕,还有卤肘子!”虞珵美飞快回答。
杜明庭笑起来,“你倒是会吃,花糕在城北,卤肘子在城西,你是要累死我?”
虞珵美将头靠在他胸口上蹭了蹭,可怜巴巴的道:“那就我不贪心,我只要一样。”
“装腔作势,”杜明庭一夹马肚子,笑道:“你要的大哥无所不应!”
作者有话说:
铺天盖地的糖就要来了
第87章
庆延帝在除夕当天设宴,邀文武百官及家眷前来共度良宵。
虞珵美傍晚从营里回到家,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一番折腾。
他特地换上一身白底金纹的新衣,发髻梳得比平时还要高,大摇大摆地出了门,站在杜明庭眼前晃了晃,很是得意地道:“不错吧?宋姑娘家的料子。”
杜明庭今日也穿得比平时庄重了些,大红色的朝服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英俊挺拔,坐在马上向虞珵美递了把手,笑道:“你把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演花孔雀?”
虞珵美瞪他一眼,借着他的手劲翻身上马,“什么孔雀,老子是鹰!你就说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杜明庭点头夸道,又见他眼波流转,一颦一笑可谓风情万种,不禁大氅一张,将人整个纳入怀,揽他的细腰,凑近道:“不过大哥现在更想给你脱下来。”
虞珵美老脸一红,抬手向后顶道:“你怎么天天都在想这种事!”
杜明庭捉住他的手,接着大氅的遮掩,将他带到自己身下揉了揉,一本正经道:“怎么还怪我了?你自己说,穿这么漂亮不是勾引老子是什么?”
虞珵美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得回头飞快在他脸颊处留下一吻,二人这才十指纠缠,说说笑笑向皇宫奔去。
距开宴尚早,群臣们站在大殿外等候,因是团圆佳节,不少外派的官员归朝,难得凑在一起,又赶上带了家眷,玉阶下比以往要热闹许多。
虞珵美也跑去禁军大营给岳千秋拜年,顺带着调戏了一把许文昌及他的那群狐朋狗友,顶着将军义子的身份占好大便宜,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待一蹦一跳地回到大殿前,老远就在杜明庭正与几名武官说话,他赶忙收住步子,到人身边,规规矩矩来喊了声,“大哥。”
杜明庭难得见他低眉顺目,不禁心生荡漾,一臂揽过他肩头,向众人介绍起来。
来人都是些他当年在雁归推心置腹的好友,早听说杜云轩给他找个弟弟,却不曾想竟是个胡儿。
几人在驻扎边塞多年,少不了与这些金发碧眼的外族人起冲突,乍见之下面色多有不善,正踌躇之时,其中一人忽然笑道:“想必明庭拿他这个弟弟宝贝得紧,不然如此漂亮的小朋友怎么才给我们介绍!”
气氛瞬间缓和,众人纷纷附和,“是了是了,这小朋友同明庭一比简直是那个什么,什么鲜花”
“鲜花插在牛粪上!”
此言一出,就连虞珵美也憋不住,靠在杜明庭胸口上笑得一抖一抖。
杜明庭简直要被气死,上前将那说话的人踹去一脚,笑骂:“甚么屁话!老子好不容易有个弟弟再给你们吓跑了!”
回头又晃了晃虞珵美肩膀,“他们胡说的,不要听。”
虞珵美仰起头,碧绿的眸中笑得水光荡漾,“哦?可我已经听到啦,这么怎么办?”
“我们可不是胡说,”那始作俑者仍不死心,拉着虞珵美的手臂道:“你过来,哥哥们你给讲讲他过去的那些糗事。”
“敢走,”杜明庭将他一把拽住,半真半假地唬道:“去就了不要你了。”
虞珵美脚步一顿,身后的明灯千盏,他在灯火阑珊处回头,见杜明庭正站在璀璨无比的光华下望着自己,黑眸中是浓到化不开的柔情。
他不禁心念一动,嘴角轻快一扬,“那我也会回来,多少次都会,你丢不掉我的!”
“赖上老子了是吧?”杜明庭被他的话逗笑,这一笑发自真心,又饱含了数不尽的爱惜,令虞珵美不禁有了片刻失神。
他心如擂鼓,之后不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二人如何反目成仇,即便是在对彼此都恨之入骨时,这仍是他藏在心中最珍贵,最无法诉之于口的美梦。
很快,虞珵美被头顶的丝竹之声拉回现实,跟随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玉阶之上一名薄纱遮面的少年踮起脚尖翩翩起舞。
那少年穿着一件薄到几乎透明的纱衣,在月光及众人的视线中轻盈跃动,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鹤。
“怎么不是那胡姬了?”
有人发出疑惑,于是便有更多“知情者”交头接耳议论,虞珵美眼中的光不禁暗了暗。
前几日就听说百花楼换了头牌,如今看来托依汉当真失宠,只是这并非坏事,她本就打算与情郎私奔,最好是谁都记不起来才好。
一曲舞毕,老太监薛富贵从殿中缓缓走出,面向台阶下的众人,依旧用他那副苍老沙哑的嗓音高喊道:“开宴——”。
语毕,百官在左,皇子们在右,沿着玉阶缓缓向上。
虞珵美跟在杜明庭身后,见不远处的殷峙垂着头排在队伍最末,他赶忙向对面挥手,可是挥了半天也不见殷峙抬头看自己,心中正疑惑,听身前的杜明庭道:“乱比划什么?一会把你抓了去!”
虞珵美吐了吐舌头,又看了眼仿佛瞎了似的六皇子,感觉十分奇怪。
及至落座,他的心思仍停留在殷峙身上,就连礼部的孙侍郎前来敬酒都未察觉。
还是杜明庭在他大腿上重重一拍,这才见孙啬正拿一双鼠眼上下打量自己。
“这小子昨晚值夜,望孙大人见谅。”
杜明庭见他迟迟不言,起身替人当下。
孙啬忙道:“无妨无妨,”而后举杯一饮而尽,眉开眼笑地套近乎,“小虞大人是贵人多忘事,去年六月你我还曾陪同陛下去怡水园避暑,怎地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虞珵美微微有些脸红,知是自己有错在先,便独自斟满一杯给人赔罪,谁料竟是从未尝过的烈酒,甫一入喉当即被呛得狂咳不止。
再抬头时眼尾通红,眼中也已噙满了泪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向孙啬尴尬道:“我不知道这酒会如此冲,让孙大人见笑了。”
孙啬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双鼠眼贪婪地注视着他泛着水光的红唇,简直要眼珠子都瞪出来,颇为感慨道:“怨不得小虞大人年纪轻轻就得将军厚爱,是孙某唐突了!”
虞珵美似懂非懂,听杜明庭冷哼一声,“我看孙大人是喝多了,还是快去歇歇罢!”
孙啬察觉失言,慌忙点头道是,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到对面的座位上。
虞珵美不解道:“他这什么意思啊?”
杜明庭为他换了壶葡萄酒,眉梢一挑,嘲道:“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虞珵美知他素来看不惯这些文官,便也未放心上,撇嘴道:“不说拉倒,我偏不猜!”说罢拾起桌上的各色美食大快朵颐起来。
虽然嘴上说不在意,可对面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吃了几口便没了食欲,偷偷在桌下玩着杜明庭手指,两人挨在一起,几乎要缩进杜明庭怀中。
不消片刻,便听杜明庭低声道:“别玩了。”
虞珵美有些懵懂,问:“怎么?”
杜明庭从后捏了下他紧实饱满的屁股,视线向前一撩,“看。”
虞珵美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的孙啬像是被什么定住般一动不动,筷子上的肉块掉在衣服上都不曾察觉,只摆着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盯着二人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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