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见沈逾之迟疑的目光,连忙解释道:“我是杨教授的学生,今年在读研一,比学长小一届——我们之前见过的,之前在杨教授的……案子中我们在局里见过。学长可能记不清楚了。”
沈逾之蹙紧眉头,面前这男生的模样渐渐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那人见沈逾之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这才继续说道:“因为杨教授……的原因,我现在暂时被划到了季老师那里,最近也是季老师一直在带着我做科研。”
“嗯,季老师在学术上一直很严谨。”沈逾之礼貌地回复,却不太清楚他的意图:“我的老师这段时间也不在国内,也是季老师带着我们在做学术。所以你是……”
那人扭捏了片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沈逾之站在原地看着他,脚尖轻轻向外划了几寸。
“我是想和学长要一下之前的一个实验数据……我最近刚好也在进行这个实验,总有一组数据对不上,所以——”
实验数据?
沈逾之一愣,他本以为那名学弟想打听一下关于杨教授遇害案的进展,却没想到他说出了一句他完全没想道的请求。
但是沈逾之已经起码半年没有进行实验数据的核录了——他们的各种实验都是存在一定的时效性的,沈逾之大半年前的数据可能并不能对学弟有任何帮助,甚至还有可能产生误导。
于是沈逾之一头雾水地看向他,迟疑地问道:
“什么……数据?”
那人也是一愣,似乎是惊讶于沈逾之的表情。他摸了摸后脑勺说到:“就是……之前你在杨教授的实验室做的那个实验啊——我还记得那实验需要用到氯丙嗪进行分析。你知道的,就算是咱们这些研究生也不好申请到这类药物的,当时还是学长托人找我向杨教授拿的呢”
“——你说什么?”
——氯丙嗪?
那不就是从邢富胃里查出的过量治疗狂躁症与精神分裂的镇定药物吗?
沈逾之的瞳孔缩了缩,右手不自觉攥紧,右眼皮再次毫无征兆地跳动了起来——
“我没有进行过任何需要使用氯丙嗪的实验……你是不是记错了。”
学弟立即否认道:“不可能,我不可能记错。”
“是一个女生帮你拿的啊。她说你这段时间很忙,又在实习又在忙碌开题,这才托她来取——我记得她还带来了一份申请文件……沈学长还在上面签了名。”
“什么时候的事?”沈逾之握着手机,将双手插进外衣口袋里,将自己的情绪完全掩饰了起来。
学弟想了想:“就……一个月前?我记不太清了。”
“但是那张申请现在肯定还在我们组的实验室里放着呢,要不学长和我一起去实验室走一趟?”
秋色已经深了,天空的碧蓝却愈加深刻,与校园里因秋雨凋落的金黄色梧桐树叶形成了一道美丽的景象。沈逾之敛了敛外衣,这才想到临城的秋天极长,几乎覆盖住了九月至十二月初的全部时间,而此刻的秋,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走过了三分之一了。
“……好。”
沈逾之看向学弟,眼中闪过一道晦涩的目光:“我想看一下那份申请……说不定真的是我忘记了。”
——只是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份隐隐约约的答案。
第120章 第三个沈逾之
120
F大杨教授实验室教学楼内——
沈逾之快步行走在走廊中,身边的风似乎都要被他甩在了身后,大开的走廊窗户中飘散而至了些不经意的秋色。
然而沈逾之并没有闲心去注意这些——或者说,沈逾之现在根本无法注意这些秋日的浪漫。
终于,沈逾之根据学弟的描述以及自己几乎已经遗落在自己记忆深处的回忆,站到了杨教授的实验室门前。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外的黄叶打在了实验室的木门上。今天的空气中似乎挂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雾气,那道光束透过层层水雾映照道了沈逾之的手腕上,他的表带竟也在此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沈逾之将手轻轻贴在了木门之上,却没有着急推开,只是仔细地用指尖描摹着木门上细腻的触感……这木门似乎已经很有年代了,似乎……在杨教授来F大任教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于此了一样。
沈逾之将手微微向后撤离了几寸,随即又再次贴了上去,尝试着向左侧推拉那道木门。
不出意外,他毫不费力地拉开了那道木门,而那个他想要见的人,也真的如他所想在出现在了木门之后。
沈逾之定定地看向屋内的人抿起嘴唇,说不清自己心中所想的是期望还是其他。
“沈学长,你怎么来这里了?”
叶迟坐在杨教授生前常常用的那台实验桌上,身下垫了几张纸,似乎是杨教授先前所做的记录和一些论文手稿。
她的动作不变丝毫,眉眼中带着沈逾之所熟悉的笑意看向催促道:“下午的研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学长不要抓紧时间赶紧回去吗?早点回去下午也能早点去警局,他们的进度也耽误不得呀。”
虽然很微弱,但沈逾之还是从中听到了一丝淡淡的调侃意味。
她这是……在嘲讽警察的办案能力吗?
沈逾之没有回答叶迟的问题,而是保持着轻扶门框的姿势看向她,目光扫过了她精致至极的妆容:“秦亮呢?他昨天是和你出去的吗?”
叶迟笑了笑,矢口否认道:“秦亮是谁啊,我好像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沈逾之走到了叶迟的对面,轻轻按了一下手指关节:“或者说,昨天和你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谁?”叶迟思考片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他好像挺高的,还戴了眼镜?其他的,我就记不得了。”
“不过我昨天晚上是和他出去看了场午夜场的电影,时间太晚我们就在外面留宿了。”
叶迟悬在空中的小腿晃了晃,嘴角勾了勾,似乎是在回忆起了昨晚开心的回忆。
“那个男生是我在电影院里打工认识的,我们都很喜欢看些晦涩难懂的意识流电影,所以久而久之我们就熟悉起来了。”
“那天我杀了人之后,假装慌张地去找到了值夜班的他。我告诉他是赵经理杀的人,他竟然就信了。”
叶迟微微歪头,将自己的半张脸隐藏在了阴影之中。而另外半张脸却在明媚的午后阳光之下,她浅棕色的瞳孔向沈逾之散发出了友善的目光,浅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着——她好像是如此富有生机。
“我告诉那个男生,当时是赵经理强迫我要做些腌臢事,正当这时却有人撞破了这一切……后面的事也就理所应当了。我和他说我怕极了,我哭着祈求他不要告诉别人……然后他就相信了。”
叶迟哼笑一声表情轻蔑,却在看向沈逾之时重新换上那副乖巧地表情,像是在寻求赞扬般问道:
“学长,如果你是他,你一定不会立即相信我的话……对吧?”
“提那些死人做什么。”叶迟说着,却自顾自地从自己手边抽出了张留有几滴油污的纸,扫过一眼后递给了不远距离的沈逾之:“学长是不是来找这个的?”
沈逾之静静看着她,盯着她的双眼仿佛想要从中发现些什么破绽。叶迟也不着急,就也十分配合地举着那张纸,似乎认定了沈逾之一定会接过那张不知写了什么的纸。
半晌后,沈逾之的手腕动了动,抬从她的手中抽过了那张纸。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很久了。”叶迟见沈逾之接过了那张纸,笑意更浓,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双手反撑在桌子上身体向后倾去:“大概是十年前吧,学长可能对我没印象了。也是,当时的我实在是太过平平无奇了,不论是长相还是身高,或者是我的智商——”
叶迟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都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过学长,我应该也算是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
这句话如同重锤般砸在了沈逾之的耳膜上,令他停滞在原地——他来的路上设想过叶迟的一切反应,就算是她刚刚一顿莫名其妙的自爆甚至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而她刚刚的话却是他未曾想到的。
什么叫……听他的故事长大?
“学长现在是不是有很多想要问我的?”
叶迟托着腮,观察着沈逾之的分毫,可惜她却发现沈逾之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可以说与他上午开会时听课的表情没有二差。于是几秒后,叶迟放弃了对沈逾之的观察,继续说道:
“刚刚是你在听我说,现在我可以听你说说看。”
叶迟笑眯眯的,不等沈逾之回话便说道:“我对学长也很好奇,不如我们一人一个问题?我先来——”
“你之前有怀疑过我吗?”
沈逾之沉默半晌,片刻后嘴角上终于挂上了一丝带着探究意味的笑容。他讲手中染着污渍的药物申请表放在桌子上,拉开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稳稳地坐了上了。他的长腿交叠在一起,双手交扣放置在小腹前,指节有规律地敲打着,稍微仰头看向桌子上的叶迟,气势却没有丝毫示弱:
“你好像对我很熟悉,又好像没有那么熟悉。这是我的错觉吗?”
“错了。”叶迟伸出一根手指竖在沈逾之面前摇了摇:“我们的规则不是这样的,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
叶迟偏执地重新说道:“学长,你之前有怀疑过我吗?”
“错了。”沈逾之双眼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了一丝晦暗,嘴唇却仍旧拉出了一道最完美的弧线:“学妹,你要遵守的是我的游戏规则。”
——这是沈逾之第一次叫叶迟学妹。叶迟听出来了他的毫不隐藏的威胁,但竟然也没有生出一丝怯意,反而笑了两声,目光炙热地看向沈逾之:
“学长是发现了什么吗?能说给我听听吗?我或许可以考虑让出我的主动权。”
叶迟似乎是真的把他当做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沈逾之手上动作不变,偏了偏头看着叶迟:“你经历过那次的绑架案。”
“显而易见。”叶迟说道:“我还知道你是Lior。”
叶迟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的读音,喃喃道:“Lior……这个名字不如沈逾之好听,我尤其不喜欢他们叫你这个名字。”
“我也不喜欢。”沈逾之坦诚道:“我也更喜欢我的名字。”
“那么我们之间再次达成了一个共识,不是吗?”叶迟弯起眼眉:“我们之间又多了一层联系。”
“我的记忆力还不错,虽然在我十四岁到十五岁之间为了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当时引起的其他心理疾病时出现了短暂的记忆空白。但是这么多年了,我对那几周的事情依旧记忆犹新,包括我做的事、我见过的人……我确信我没有见到过你。”
“这是我的问题,我当时并不起眼。我是最后一个被挑过去的小孩,没在那里待多久就被赶去了树林里。你知道的,他们的绑架犯并不止绑架你的那一个,我被送去了树林的西边,没走都久就看到了你拿着刀想要杀死钟霁的样子。”
“那个姓钟的傻逼到现在还在记恨你……”叶迟大概是想到了钟霁有些忍俊不禁:“学长,我理解你。你当时的做法是对于你们处境的最优解了,也只有那个只长体格不长脑子的钟霁才会一直绕不过这个弯。”
沈逾之平静地看向她:“我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他怎么想的,甚至你是怎么想的,都不是我会考虑的东西。”
“是吗?”叶迟哼了一声 ,已经停住许久的双腿重新晃了起来:“那你的蒋磬呢?”
提起蒋磬,叶迟似乎是真的有些困惑,身体都不住向前倾了几度。
“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你在利用蒋磬,想通过那个姓蒋的卧底警察顺藤摸瓜查到他们。”
“但是,我越观察就越觉得不对劲。起码我不会去为了一个外人将自己暴露在枪口之下……学长,难不成你真喜欢他啊?”
沈逾之的嘴唇垂了下去。他将自己翘起来的右腿放下,也学着叶迟向前倾去,右手轻轻点了点叶迟的手背。圆润的指甲却仿佛一柄锋利的刃,叶迟低下头去,看着自己完好无损又似乎鲜血淋漓的手背。
“这不关你们的事。”
沈逾之的嗓音本是偏于温润的那一挂,然而此时此刻更像是浸入了液氮的手术刀:“我喜欢他或者不喜欢他,我利用他或者不利用他,这都和你们没有关系。我们之间的问题,我希望不要牵扯到第三个人。”
“怎么可能呢?”叶迟面对着沈逾之的警告浑然不在意,而是扳起手指算了起来:“流浪汉、大学教授、两个学生。这些人不都是被我们牵扯进来的吗?”
“我忘不掉我讲他们击倒在地时他们难以置信的目光……我也忘不掉我的双手桎梏在他们脖颈上收缩时,他们奋力挣扎的样子。”
“学长,你抽烟吗?你喜欢喝酒吗?你尝试过吸du吗?”叶迟看向沈逾之,却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那个可怜的、脏兮兮的、接受了我夹带着利刃的善意的流浪汉被我杀掉的那一天,我把我六年多的烟瘾给戒了。”
叶迟轻轻卸下了一口气:“我想我不会再抽烟了。”
“很可惜,”沈逾之平淡着看着叶迟:“我烟酒都不碰,没有任何成瘾性嗜好。”
“哦?”叶迟看向了沈逾之露出来的一截表带:“那这个呢?听说是周老师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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