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戴上心系苍生的假面久了,加上收了位爱若掌珍的弟子,行事渐渐收敛起来。但不代表浮蘅改换了心境。
掌门以为在浮蘅飞升之前,一直能维系这样微妙脆弱却又无比牢固的平衡。
是他想错了。
早在浮蘅与冷芳携师徒闹别扭的时候,他就应该预料到今日的场面。
有那样一位偏执的师尊,再温顺的弟子有朝一日也会生出反骨。只希望浮蘅与冷芳携不要走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一宗掌事上门,即便浮蘅地位超然,也不好公然拒绝。掌门被面色冰冷的小童迎自飞宫大殿上,只见到浮蘅,却未见得那位惊才绝艳的弟子。
说起来,确实将近半年未见冷芳携露面。
“掌门忽然来剑峰,是有什么要事商议?”浮蘅淡淡问。
他与掌门向来不怎么亲近,名义上是师兄弟,其实比普通宗门同伴的关系还不如,向来只在涉及扶元界抑或九宸宗的大事上会有交流。
他知晓掌门的来意,却不打算表露出来。
哪知掌门并未提及冷芳携与秘境一事,而是说起前不久的天下云中会。
“当时我与几位道友观测扶元界的邪魔,发觉邪魔未见靡态,反而愈演愈烈,风雪关遭受攻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些邪魔便会演变为祸害一界的强大灾劫。”扶元界举一界之力供养诸多修士,是修士们证道的根基,哪怕飞升前往恢弘大界也不能轻易舍弃,母界有难,修士们自当解决,“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在灾劫诞生前遏止,但这么些年下来,也未找到好方法。”
掌门:“我此行前来,除了与你商议此事,还想见见冷师侄。他数次斩妖除魔,于邪魔一道上有超人的造诣,又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此番除魔,恐有赖师侄相助。”
他以为直接提及冷芳携,以师弟的性格,怕会直接拒绝。如此委婉一番,说不定还有所转机。
哪知被浮蘅断然拒绝:“芳携闭关巩固修为,正是关键时刻,师兄别拿这些俗事打扰他。若说除魔一事,无上宗那边不是还有一个柳今歌?与我徒并称剑修双壁,想必在此事上也不差。”
提及柳今歌,浮蘅素来和煦的脸上闪过一丝冰冷意味,反而使那张因挂着笑容而稍显虚假的面孔多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看来还是不行。
掌门微微闭目,运气凝神,再睁开时,眼中多了几分凌厉和审视。
“师弟,那青山秘境一事,须得给一个交代。”
“交代?”浮蘅稍稍一挑眉,“扶元界秘境数以千计,哪一个不是变化万千,此番青山秘境提前结束难道奇怪吗?何况无人受损,便是那些弟子觉得未探索够,我给些补偿便是,又有什么值得交代?”
他稍显倦懒,闲闲道:“若有不长眼的叨扰师兄,就让他们直接来见我。金丹期……呵,修仙界自古弱肉强食,若非你们闲着没事干倡导什么‘礼’,那等废物还不配质问!”
说话间,他端坐的姿态变为斜靠灵榻,单手支颐,多出几分恣肆邪气,本性暴漏无疑,还是掌门记忆中那位师弟。
“师弟,你……”
“且。”浮蘅隔空一点,止住掌门的话,凉薄的唇角微掀,“我剑峰最近很忙,一是爱徒闭关,冲击化神四重境,二来……有件喜事要告诉师兄。”
他斜睨着玄衣修士,像将憋在心口数百年的气发出来,无比畅快欢愉地说:“我与芳携准备结为生死道侣,忙于筹备和合大典,无心理会其他。”
蹲在一旁的心魔见掌门目瞪口呆,爆出一声大笑。
“和合大典?你与芳携?”掌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以他目前的修为,断无幻听道理,再看浮蘅一脸泰然自若,眼底却泛着笑意,无比震惊,“芳携可是你徒弟!”
再回想他与冷芳携从前种种,果然早有端倪。百年前冷芳携负气离宗,想必也有这个原因。
“浮蘅,你?!你疯了不成!”
掌门历经世事,修炼一途中什么荒谬的事没见过,早就养成处事不惊的养气功夫,到底因浮蘅这番惊人的话破掉。
却听浮蘅平静地说:“扶元一界当中类似之事常有,许多都传为佳话。再论九宸,六十七年前莺歌峰公孙雅与首徒彭婉容最后不也成道侣?师兄何必惊奇。”
饶是掌门脾性温和,都忍不住暗骂浮蘅一句不要脸。
亏他说得出口!
修真界以宗派为主,极为看重师徒传承,师徒相亲本就违逆人伦,那几对师徒都是走到元婴化神地步才表露心意,以至旁人不敢当面说什么。公孙雅与彭婉容也只私下结为道侣,从不四处宣扬,亦未举办和合大典。
最重要的是,那些师徒都是真心相爱,心意相通!才冲破世俗人的眼光,顺从本心。
可浮蘅与冷芳携呢?
光看冷芳携近年来对浮蘅的违逆,就知晓师侄定不怎样情愿。浮蘅修为又极高,说不定私下里如何强迫他。
“……也是。可此事非同小可,你让师侄出来,我听听他的想法。”掌门忍下驳斥言论,打算先稳住浮蘅,不让他发疯。
浮蘅笑了下。
他完全看穿掌门内心的想法,觉得这位持身的师兄真是无趣极了。他不着急,不担心冷芳携会借机逃走,就如冷芳携了解他一样,他亦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果然,冷芳携出面时满脸平静,不见忧色,周身灵机充沛浑圆,可见天地雷劫过后,修为不仅十分稳固,而且更进一层。掌门心里欣慰,冷师侄自小便勤奋刻苦,未辜负天资,奈何卷进这样的事。
见他状态良好,未有颓色,掌门心里微松。
无论如何,他与浮蘅还未走到尽头。
“冷师侄,恭喜。”掌门先祝贺他顺利迈入化神期,又温和地询问冷芳携有无修炼上的困惑,两人无视浮蘅交流,竟有种良师益友的氛围。浮蘅等得不耐,顾及冷芳携在场,并未发作。到后面掌门才说出来意,“听闻你与你师父打算举办和合大典,有没有看好的良辰吉日呢?”
冷芳携平静地说:“此事全凭师尊做主。”
“……这。”掌门讶然,他早就料到冷芳携无论情不情愿都不会表露出反对意图,但以为会在说话时露出几分,却没想到他看来毫无不愿。
难道说师侄与师弟也真心实意?
那从前的师徒矛盾……难道是一些二人的……
难得面对这样的事,掌门稍显困惑,更因浮蘅与冷芳携坦然的态度生出几分窘迫。
见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浮蘅志得意满:“师弟的房中事,就不劳你插手了吧?”
听得掌门双颊爆红,沉默好一阵,才强撑着道:“是我打扰了。师弟,你,你与师侄好好商量,我先走了。”
冷芳携目送他远去。
尽管无比渴望逃离浮蘅的桎梏,但他还有理智。浮蘅修为通天,纵使他求助掌门也无济于事,还极有可能使浮蘅对宗门出手,波及旁人。
所以虽然明白此次可能是唯一的逃离时机,冷芳携还是按下躁动的心,陪浮蘅演了一场戏。
但愿事止在他二人间吧。
那头,掌门难得失了从容,仓皇离去,遁逃至魑魅仙宫前,理智缓缓回归。
他第一个反应是,师侄果然是被强迫的。
无他,以冷芳携的性格,如果与浮蘅真心实意,早就令宗门知晓,操办和合大典。那位师侄从不屑于藏头露尾,向来顺心所为,可刚刚谈及和合大典,不见丝毫喜色,也似对大典全无兴趣,便知并非真心。
再说,前不久掌门才听说他与柳今歌似有意结为道侣,这么短的时间里,断然不会再与浮蘅有什么首尾。
是他震惊之下,失了理智。
不过就算当时看破,他应该也不能带走冷芳携。
现在连酝酿中的邪魔灾劫都不算什么,掌门满心忧虑,与大师兄私下说了那事。
“道侣?!”大师兄不可置信,第一反应也是浮蘅胁迫。回想从前和冷芳携谈及浮蘅圣尊,他的态度确实微妙古怪,比起掌门,大师兄更加确信,问掌门如何处理。
“难道我们真要通知宗门上下,如圣尊所说举办大典吗?”
浮蘅——
大师兄深吸一口气,缓缓突出。眼神晦暗。
掌门思索良久,缓缓道:“此事暂且按下,仅你我二人知晓,不得泄露于他人。”
“弟子领命。”
“至于如何处理……”掌门没有继续说,心道,师弟走错了路,他必须将他带回来,否则将是一场波及扶元界的腥风血雨,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第21章 “柳道友,我此前对你,确实动过心。”
无上宗。通天楼阁。
九宸宗隐隐酝酿的风雨还未波及到相距数万里的宗门内,无上宗的弟子冷面肃穆,一身青衣,衣领袖口俱被打理得整洁干净,一眼望去既不失大宗派的严肃气度,又有青年人的活泼朝气。
柳今歌刚刚结束今日的试炼,从人来人往的楼阁里走出。
周围仰慕他的小弟子低声谈论。
“柳师兄今日更上一层了。”
“以元婴修为走到第二十八层,柳师兄真可怕,与道子相比也不差。”
“……看来要不了多久师兄便能入化神了!我猜在第三十二层时起雷劫。”
“你太小看师兄了!那等天骄人物,禀赋的强大你根本想象不到。我看要不了三十层!”
“呵呵,这你们就不懂了。瞧瞧师兄今日的衣着,英姿勃发啊!师兄向来朴素,忽然穿得花里胡哨为哪般?定为了迎接雷劫,潇洒淡然地对抗天地!啧啧,那场面——所以我猜,师兄此番休息再去闯楼,出来后便是化神了!”
“好啊你小子,可真会替师兄说大话!”
小弟子们无忧无虑,整日除了上课修炼,在通天楼阁十层内打转,便是八卦宗门里有一定名声的师兄师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柳今歌不为成为他们的赌注生气,反而险些被他们逗笑了。
笑容只是浅浅一瞬,然后隐没无痕,再度涌上心头的是淡淡的忧思。
……芳携已经很久没有回复他的云信。一连十三封,全部石沉大海。
柳今歌了解他的性子,就算是有深仇大恨的敌人,冷芳携也不可能对云信视若无睹。他看似矜傲,其实会好好回复每一封信。对一些辱骂贬低的信件,也会回一个“滚”字。
对他的云信,更加不可能无视,一直不回复,很有可能遇到了问题。
那日秘境外相见,柳今歌本想开口询问,奈何冷芳携似乎有要事,心事重重地离开,他不好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冷芳携离去。
本以为秘境结束后还有机会,却不料青山秘境提前结束,当夜劫云万里——有人要渡化神劫!而冷芳携失去踪影,只有蝴蝶道君出面。
魏云说冷芳携遵师法旨办事,柳今歌猜得出,那位渡劫之人大概就是冷芳携。
于是等到劫云散去,天清气朗,他送出云信,恭贺对方率先一步成就“半神”,结果始终未得答复。
纵使为了巩固修为而闭关,以冷芳携的性格,也该先出面澄清有关秘境的疑惑,再对有损失的弟子补偿才是。绝无可能闭缩在剑峰之上,连无上宗和血元宗派去询问的长老都不相见。
完全不合常理。
柳今歌隐隐觉得不对劲,这几日在通天楼阁中沉不下心,思绪总忍不住飞向九宸剑峰的方向。得不到冷芳携当面确切的答复,他安不了心,自然无法安心修炼。
于是打算前往九宸,拜访冷芳携。
去见心上人,饶是向来潇洒从容的柳今歌也忍不住打扮一番,换了身深青色法衣,腰系月白丝绦,发入垂龙簪,周身气度逼人。
许多修士好华服精舍,柳今歌不是那样的人。在他看来,修士之身份不需要外物装点,只看修为足以震慑一方。今日忽然打扮,之前那些小弟子因此生出许多猜测不奇怪。
他们不知道向来气度从容的柳师兄面对心上人时也会卑怯,也会想方设法让心上人另眼相看。
柳今歌现下既忧且喜,忧的是即将要见到冷芳携,喜的也是即将见到冷芳携。顿步凝神运气,如此再三,才勉强压下复杂难言的心绪。
再抬首时,忽然撞见不远处行来的紫衣道人。
那道人相貌堂堂,俊眉修目,眉心一点朱红,神情冷峻,正是无上宗此代道子周少知。
周少知察觉到柳今歌,冷眸里闪过一丝阴郁,灵光忽然闪烁几下,眨眼便至柳今歌身前,森森剑芒已经迫在眼前,威势逼人,更有蓄势待发之意。
柳今歌负手,从容相待。
忽然,剑势消褪,周少白扯出抹僵硬的笑:“柳师弟。”
“周师兄。”柳今歌拱手。
周少白上下打量,心下了然,笑容转冷:“真是满面春风啊,柳师弟打算离宗?”
柳今歌:“是。”
周少白看他的眼神瞬间可怖,杀机四溢,若非身处宗门,恐怕剑已出鞘。
从前风光霁月,孤高如明月的道子满身阴郁,已沾染尘俗晦物。
“你别得意。”周少白侧身而过,声音阴恻恻的,“只不过又是一个失败者。”
咬牙切齿地说,似乎这样就能变成事实。
柳今歌笑了笑,那些近乎诅咒的话全然不被他放在心上。正如周少白自己说的,一个失败者而已,有什么必要放在心上?
且纵使他被冷芳携拒绝,也改变不了他与冷芳携是修炼一途中心意相通的知交好友,冷芳携一日不找道侣,他便一日是他最亲密的人。就算要找,难道还能越过他。
谁又能取代他在冷芳携心中的地位?
周少白吗?
冷芳携甚至记不住他的名字。
何其可笑的一个人。
若他能坐稳无上宗道子的位置,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可看周少白现在的状态,无须他出手,要不了多久道子之位失落,身为一名普通无上弟子,有何颜面再出现在芳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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