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百无禁茫然地看了一眼任逸绝,示意他解读一下,“你听懂了吗?”
任逸绝似懂非懂,也摇了摇头。
在这无比寂静的魔宫之中,千雪浪的内心却十分平静,他预感到最后一丝困扰自己的迷雾似会在此地烟消云散,然而在答案到来之前,他只是静静等待着。
歇息了一会儿,这名女子再度起身行走,带着三人进入到未知的黑暗之中,如此反复几次,四人很快来到一扇大门前。
女子停在了门前,一眨不眨地看着大门,她的神色之中终于流露出些许困惑来。
“看来就是这儿了。”百无禁活动了下肩膀,深吸一口气道,“二位,现在有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咱们猜得大致不错,这地方就算是没有魔母,八成也有魔母的魂魄,咱们要是一击得手,天魔不死也得半残,而且这次打死应该就起不来了,往后就不必在天魔身上浪费人命,可以在别的地方浪费了。”
任逸绝忍俊不禁:“好吧,听起来确实是个好消息,那么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里头不知道还藏着什么玩意。”百无禁正色道,“且不说能不能得手,得手前就可能被天魔发现,指不准这里就真成咱们的葬身之地了。”
趁着百无禁说话的功夫,女子将大门推了开来,步入其中。
在走入大门的那一刻,她身上由百无禁魔气所编成的衣袍忽然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气,云雾般环绕身侧,随后缓缓消淡而去。
任逸绝与百无禁大惊失色,而千雪浪只是略感惊讶,若有所思道:“此地不容魔气……”
千雪浪走上前去,掌心之中浮现淡淡灵光,他缓缓送入门中,却见灵气也一同瓦解消散,他并不意外,而是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此地不容浊气,也不容清气。”
这是……人的领地,入者皆难动用法术神通,唯余下智慧与身躯一较高下。
“有趣。”
千雪浪坦然入内。
百无禁试图挣扎:“能不能不进去?我可以在外面为你们保驾护航——”
他被任逸绝扯了进去。
第186章 趁人之危
这是一种很难言说的感觉,尽管三人皆避而不谈,不过百无禁确定这绝不是只有自己能感觉到的不适。
力量从四肢百骸里流淌而去,就像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百无禁忍不住捏了下拳头,他能看清楚任逸绝正在忍耐的神色,至于稍走在前面的千雪浪看起来甚至有点愉悦。
这让百无禁感到了惊骇。
倒不是说做个凡人不好,尽管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早到当年百无禁大概才只有几岁那么大——那同样是组成百无禁的一部分,但毕竟只是一小部分。
他很快就尝到了做半魔的甜头跟痛苦,力量在前后脚带来了便利跟麻烦,既保护他又伤害他,让大部分人成为他的猎物,也让他成为天魔的猎物。
如今百无禁剩余的一大部分就这样悄悄地流逝而去,不残留分毫,百无禁神色凝重地捏了捏自己的肌肉,开始绝望地思索公平这两个字。
如果这鬼地方同样能禁锢天魔的话,那他们三个打一个也不算太亏。
最好是真的有这么公平,否则他们跟羊入虎口没差别。
女子对众人的反应全无察觉,这儿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她了。她虽是半魔,但孱弱无力,比之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还要普通,体内那些许魔气流动,更是不值一提。
进入此处,已能很明显察觉是一处寝宫,宫殿之中仍然异香扑鼻,清芬如常,层层纱幕将整座宫殿隔成一重重空间,仿佛在黑纱的尽头仍是黑纱。
殿内琉璃彩照,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迷离,它既像一座庄严肃穆的神殿,又似一处暖香浮动的暧昧居所,也许还是一座尘封万年的陵墓,令行走其中的人几乎恍惚。
力量的流逝仿佛也带来意志的衰弱,任逸绝凝视着被同样笼罩在光晕之下的千雪浪,对方仍然面不改色,唯一不同的是,他此刻正牵着那名女子的手,迫使对方不要被吸引得太快,避免他们在这重重纱幕之中迷失行踪。
身旁的百无禁忧心忡忡又警惕万分,只是不住抚摸着血戟,左顾右盼,看起来生怕天魔突然从哪个角落蹦出来,给他们一个万分恐怖的惊喜。
至于任逸绝,任逸绝穿行在这如雾气般轻薄的纱障黑海之中,脑中浮现的竟是千雪浪的面容。
当那层层黑纱自雪白的长发上流淌而下时,那些闪耀的琉璃点缀着千雪浪的眼角眉梢,泛着微弱的光芒时,他比往日任何一刻,看起来都要像一位神明。
渴求会滋生不满,而满足却会滋生贪婪,凡人如此,而半魔比人类更甚。
女子掀开了最后一重帷幕,那藏身之后的人终于显露出她的面容,一张美人榻上正躺着一名黑衣女子,长发如瀑,自床榻上蔓延而下,那头长发并未随着死去的人一同消亡,它仍漆黑顺滑,似丝绸锦缎。
那张花容玉貌,仍潜藏生前锋利,似笑非笑,宛如下一刻就会睁开双眼,对着众人发出声音。
她与石像不同,与众人的幻想也不大一样,可与外面那许多雕像非常相似。
毫无疑问,这就是魔母。
女子走上前去,她受到阻碍,于是回头看着千雪浪,双目之中清澈见底,与之前并无差异,又似乎有了什么不同。
千雪浪犹豫片刻,缓缓松开手,女子这才回身重回到自己的半身身边去,她不知所措,也无从理解如何回归,只是一种莫名的吸引,令她想与这具尸体贴近。
于是女子坐下来,拥抱住了这具尸体,这具亲手分离开她们本身的尸体。
这会儿女子的神情安宁而温柔,看起来不像一个毫无思绪的傀儡,她既像母亲,又像女儿,只是一言不发地拥抱着这具尸体,仿佛回到了胞宫之中一般安全舒适,又像是在抚慰昔日破碎的魂灵。
百无禁一时间噤声,看着眼前吊诡奇异的一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只觉得心跳似乎开始加剧,令他略微感觉到些许眩晕之感。
千雪浪没有说话,他对魂魄的涉猎不深,无从确定这种吸引到底是来自于身躯本身,还是的确有另一半的魂魄仍旧停留在尸体之中。
于是他转过头,一如既往,好奇任逸绝的想法,轻柔的嗓音被重重黑纱包裹着,仿佛也带着某种旖旎的意味:“任逸绝,你怎样看?”
任逸绝苦笑道:“就算我在梦境之中经历了许多青渊前辈取魂夺魄的难关,可也没有办法一下子看出其中内情,我想如果非做什么不可的话,我们大概是要将……魔母的尸身带走吧。”
带走魔母的尸身。
百无禁干笑两声:“好主意,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他的声音近乎惊恐。
“怎么?”千雪浪有些好奇,“百无禁,你害怕?”
“不是害怕。”百无禁的脸忍不住扭曲了两下,他深吸了口气道,“是这样,我们原定的计划应该是确定天魔的魂魄在哪儿,然后直接解决掉,应当是这样没错吧。”
任逸绝点了点头:“没错。”
“现在变成偷人家的妻子,还是人家的亡妻,我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太对劲。”百无禁严肃道,“虽然我是个半魔,但是我觉得我比那些名门正派还有操守些,有些事儿可以做,有些事儿不如还是让我们在这里就地解决吧。”
千雪浪淡淡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在这里杀了她们俩吗?”
百无禁震惊:“我听起来是这个意思吗?”
任逸绝又再度默默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就在三人小小地“争执”该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女子忽然死去了,他们的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之中,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那么一瞬间,一个烛火跳动的声音,那女子的呼吸就停止了。
她柔软地垂在尸体上,成为另一具尸体。
“喂——”百无禁冲了过去,将对方扶了起来,然而那具躯体的生机已经断绝,她的脸上仍挂着甜蜜的笑容,在两人认识以来,她的脸上还不曾展露过这样的快乐。
百无禁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向千雪浪,脸色苍白:“她死了。”
三人将目光转向了榻上的魔母,魔母沉睡如旧,脸上的笑容宛如嘲讽,毫无半分要苏醒的模样。
“我真不想趁人之危。”百无禁将女子放下,他咬了下口腔里的一块肉,很重,因此很快尝到血腥味,神色严肃,“不过就现在的诡异情况来讲,毁了她比较合适。”
他舞动血戟,长戟挽出满月般的长弧,挥下的那一瞬间,那双眼睛终于再度睁开。
以她之死,换她之生。
百无禁的心脏骤然跳动,在挥砍下去之前,血戟停在了魔母的脸颊上,锋刃绽开血口,血液涌出,一条纤长的伤痕溢满血珠,出现在女子的左侧面容上。
“不砍下来吗?”她开口道,仍旧似笑非笑地凝视着百无禁,缓缓道,“既然不动手,那我猜你想跟我谈谈。”
她轻巧地握上血戟,推了推,当然纹丝不动,百无禁困惑地看着她,有些惊诧魔母的弱小,他沉吟着,缓缓将血戟挪开。
魔母终于得以起身,她看着倒在地上死去的女子,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她只是看了一会儿另一具半身,然后越过去,就像跨过一颗毫无意义的石头,穿越层层的黑纱。
百无禁将死去的女子放在了床榻上,随后才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百无禁:“……”
任逸绝:“……”
倒是千雪浪觉得很有趣,他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能够看清魔母的脸,当然也能叫魔母看清他的脸,百无禁跟任逸绝只好头皮发麻地一同坐下,跟来自万年前的人对话。
千雪浪道:“如何称呼?还是你更喜欢我们喊你魔母。”
百无禁在一种凄凉的绝望情绪里打心底冷笑了一声:好极了,现在他们要跟魔母交朋友,第一步就是亲切地询问她的名姓,过两天也许还能一起去花灯会,顺带吃席,只不过魔母八成吃的是他们丧葬的流水席。
任逸绝的想法要简单得多,他只是又一次感慨了水无尘的聪明睿智。
玉人不愧是……天下的主人。
“谢焕。”魔母道,“我的名字。”
“千雪浪。”
谢焕点了点头,她仍旧显得无动于衷,似乎任何事都不能激起她的兴趣,那双眸之中没有半点情绪,平静得犹如死水。
千雪浪端详了她片刻:“你活了过来?”
“我没有活过来。”谢焕淡淡道,“我只是一直都没有死透,这不过是一具还有生机的空壳,我的魂魄一半在我丈夫的身上,一半已进入轮回。但你非要这么认为,我也不会否认。”
她无声地隔着黑纱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端详那具尸体:“你们不该带她来,她不过是具残躯,魂魄回归本身,则是在加速我的死亡。放心,我没有说这是坏事。”
从魔母口中说出的放心,似乎叫人更加不放心了。
第187章 陈词滥调
“什么意思?”
百无禁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自己心头的疑问。
谢焕忽然笑了一下,她近乎怜悯地凝视着百无禁:“你以为魔主为何没有将那残缺的半魂带回来?”
魔主?百无禁脑海里冒出一个疑问,很快又明白过来,这是魔母对天魔的称呼。
“呃,为什么?”
谢焕漫不经心道:“当年我撕裂魂魄之后,半魂仍令我活了一段时间,随之而来的就是加速的衰亡,因此在我死亡之前,魔主让我陷入了永眠。”
百无禁谨慎地问:“这个意思是……他把你杀了?”
“准确来讲,我本就要死了。”谢焕的口吻耐心得几乎让人毛骨悚然,“他只是抽取了魂魄,将我的时间停了下来。”
任逸绝跟百无禁花费了片刻才听明白来龙去脉。
于是任逸绝犹豫片刻:“所以你根本没有死,而是临死前,天魔强迫让你的魂魄进入轮回转世——难怪,魂魄本是被强行抽取进入轮回的,所以那位姑娘才会被你吸引,是魂魄想要回到原本的身体之中,她……不止是她,那些转世的人从头到尾,不过是容纳你魂魄的容器。”
青渊从始至终就是青渊本身,因此他的魂魄会自动寻觅被炼化成法器的身躯。
一开始任逸绝还以为是魔母身体里的剩余魂魄在吸引那名转世的女子,如今才明白并非如此,真正吸引女子的是这具魂魄最初始的身体。
一种莫名的愤怒从任逸绝的心头涌起,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从一开始魔母就没有死去,她的魂魄被放逐在人世间,等待着天魔找到延长她生命的办法。
“确实如此。作为一个天魔而言,他实在太多情了,多情又自大,想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我活下去,也能让他活下去。”谢焕竟也没有否认,她淡淡笑了笑,“上苍从没有这么温柔过,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总要付出什么,总要牺牲什么。”
千雪浪打量了下谢焕,沉稳地说道:“这样说来,你活不了多久。”
“短则四五日,多则半月。”谢焕给出了明确的时间,“这具身体只能够支撑这么久的时间,已经超出我原本的想象。”
她既不关心自己,也不关心他人,对于天魔的情意似也点到为止。
从这个死去万年的女人身上,百无禁跟任逸绝都感觉到了一种近乎虚无的麻木跟冷漠,这种冷意悄悄滑过肌肤,激起他们一阵恶寒。
“这么说来,一半的你在她的身上,她回归自身,你方才苏醒。”千雪浪道,“那么,已经属于天魔的另一半呢?”
谢焕奇妙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在他的身上,他自己的身上。他不会舍弃我,正如那一半的我从不曾舍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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