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绝添完茶,疑道:“怎么是百余年前?除魔大战不是六十年前发生的吗?”
千雪浪侧脸看过去,神色疑惑。
崔玄蝉失笑:“看来你们俩是一无所知了。六十年前是除魔大战结束,这麻烦却是由来已久,难道这魔是当日出,当日就除的吗?要真是这样简单,那也没必要集结这般多的人手了。”
“这魔祸竟肆虐了数十年之久?”任逸绝蹙眉,他倒并不是没想到这一遭,只是讶异祸乱时日之长。
“数十年?据我们推算,只怕是更早之前就已发生了,不过是那时未闹得太大,因此谁也不知晓罢了。”
崔玄蝉摇头道:“等我们知道时,这魔祸已成了气候,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才有了当年的除魔大战。”
第32章 至亲至爱
赶鸭子上架?
任逸绝心想:不知是什么敌人,竟能叫崔玄蝉说出这种话来。
千雪浪道:“继续。”
也不知他这个脾气,这位小朋友是怎么忍受的。崔玄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任逸绝,看得任逸绝浑身发毛,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崔玄蝉当然看得出任逸绝的不自在,收回眼神道:“都说除魔大战除魔大战的,只怕你们连除什么魔都不知道吧。”
千雪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崔玄蝉嘿嘿一笑:“天魔、半魔、魔修、做恶事的魔人,世间之魔不计其数,你道当日是除哪个?”
莫说千雪浪语塞,就连任逸绝也愣住了。
崔玄蝉道:“除魔大战虽甚是出名,但真正出名在人身上,百余名当世公认的强者齐出,自是什么妖魔也不在话下了。”
“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时人也只当是正邪不两立,约个时间出来打上一架,这事儿年年都有几次,不过是那一次打得大一些,魔修里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以至于声势更浩大,正道之间纷纷联手,无非就是如此了,是吧。”
任逸绝不觉尴尬,只微微笑道:“外头传闻,确实是这样说的。”
“那你呢?”崔玄蝉转向千雪浪,“你又知道多少?”
和天钧虽有参与除魔大战,但千雪浪对此全无兴趣,所知不比任逸绝更多,甚至更少。
千雪浪道:“真是如此,师父不会出手。不过到底是为什么,我并不知道。”
崔玄蝉沉默片刻,忽然轻轻叹了一声:“不错,要真是红尘俗世,争权夺利的小事,正邪之间此消彼长,千百年来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和仙君这般人物怎会在意。”
他说到此处,两人纵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却已明白除魔大战之事远没有如今流传得这般简单了。
“六十年前,我们所对抗的并非是半魔,也不是魔修,更不是什么无德恶人。”崔玄蝉沉下声来,“而是真真正正的上古天魔。”
任逸绝知晓其中厉害,不禁听得呆了,千雪浪也面露惊诧。
崔玄蝉道:“你们知道流烟渚这地方吧,这地方就是一名天魔陨落后的结果,六十年前除魔大战之中,我们所对抗的便是这样的存在。”
千雪浪想了想:“神魔还未死绝吗?”
“死绝了。”崔玄蝉凄凉一笑,“只是不知怎么又活过来了一个,他怎样活过来,如何活过来,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好在当时他活过来时用得并不是原先那具身躯,才能被我们杀掉。”
任逸绝面色一变:“不是原先那副身躯?难道是夺舍?”
崔玄蝉摇了摇头:“确实有些像夺舍,我们也如此考虑过,可最终都觉得不是。当时被占据的那具躯壳虽是半魔后代,但血脉甚淡,又不曾有仙根,只不过是个凡人,可当天魔上身时,却有了天魔的修为造化,甚至能控制半魔,为魔奴种下魔印。”
“夺舍不过是换个魂魄,再怎样本事,到底是要受困身躯的能为。”任逸绝道,“如此说来,的确不是夺舍了。”
千雪浪倒是更关心魔奴这个最本质的话题:“种下魔印?魔印又是什么?”
“魔印就是天魔种在常人身上的烙印,能令没有魔族血脉的人族魔化。”崔玄蝉神色凝重,“初种入魔印时,人因为无法适应,会比往常更虚弱,随后身体适应了魔印,开始魔化,修为就会增加至先前数倍,甚至能如半魔一般对浊气习以为常。”
千雪浪与任逸绝对视一眼,明白过来殷无尘何以会如此孱弱。
他不是被人所伤,而是被种下了魔印。
而凌百曜本就是半魔,当然不需要再种魔印。
“无论之前如何心性,一旦被种下魔印,会终身听命于印主。”崔玄蝉道,“因此,我们将这类人称之为魔奴。”
千雪浪问道:“要怎样分辨?”
“没有办法分辨,这就是最糟糕的地方。”崔玄蝉长叹一口气,“魔奴外表并无任何异常,记忆与心性甚至也与往日没有区别,在还未展露魔化之前,根本无法知晓谁是魔奴。而且魔奴死后,魔印就会随之消散,完全探查不出半点异常。”
崔玄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他凝望着窗外渐升的明月,想起当年种种,恍然若梦。
“除魔大战还未开始前,我们在这件事上没少吃苦头。那时谁也不知魔奴的存在,还以为各门各派心思不纯,借机生事争斗,后来才知道……已太晚了。”
原来除魔大战之中,还有这般内情。
难怪传下来的记录大多语焉不详,含糊带过,甚至到最后变成正道与魔修之战,也不知道其中多少人的亲朋好友被种下过魔印,又引发过怎样的波澜。
若此祸长达数十年之久,要真翻查起来,恐怕难免有清算之嫌。
任逸绝琢磨片刻,又问:“要是如此,那天魔将寻常人都种上魔印,岂非很快就能拥有一支魔军?”
“哪有这么简单。”崔玄蝉失笑,“你以为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的好事吗?天魔之力何其浑厚霸道,你真当人人都有资格成为魔奴吗?”
千雪浪沉默片刻,又问:“既然如此隐秘,你们又是怎样发觉的?”
崔玄蝉低声道:“魔奴多是自愿被种下魔印,可其中有一名修士却……”
他忽然停顿,流露出沉痛之色,颤声道:“他……他一时鬼迷心窍才接受魔印,过去数年后,他心境大变,身却渐渐化魔,于是幡然醒悟,抵抗着魔印告诉众人此事,随即自刎谢罪,以鲜血来偿还自己的罪孽。”
千雪浪冷冷道:“如此说来,魔印也并不能全然能控制人的身心。”
“天底下又有什么东西,能真正控制人的身心呢。”崔玄蝉摇了摇头,“说来……今日那名魔奴的样子并非自然魔化。我看他的模样倒与那名打破了魔印限制的修士一样,你们之前做过什么吗?”
做过什么……
任逸绝迟疑片刻:“我将殷无尘放在静山云居时,担忧他醒来逃跑,玉人便封住了他的泥丸。”
“封住了他的泥丸?”崔玄蝉明白过来,“难怪,泥丸乃是一身之宗,百神交汇之命窟,津液所生之源泉,更是藏魂纳精的重地。你封了他的神识,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差别,难怪魔印会自破限制。”
千雪浪忽道:“如此说来,这岂非也是一个验证魔奴的办法?”
崔玄蝉一愣。
任逸绝柔声回答:“若非至亲至爱,谁肯如此放心让对方封住自己的泥丸;可既是至亲至爱,谁又忍心验证?”
第33章 三蜢一绳
至亲至爱,又为什么不能忍心?
千雪浪忽感厌烦起来,不知怎么一下子想起师父来,若是师父在此,一定不会这么觉得。
难道不去验证,事情便不会发生了吗?
纵然师父之死叫千雪浪实在伤心,可即便再来一次,师父仍会去做要做的事,谁都无法阻挡,千雪浪也不会阻拦。
千雪浪皱了皱眉头,淡淡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了,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这就是有逐客之意了。
崔玄蝉一怔,随即爽朗笑道:“没有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对了,我待会叫弟子来将这尸体收走,虽然魔印已经消失,但起码能查一查他的身份。”
千雪浪之所以带殷无尘的尸体回来,本是担心尸身上会有什么未知的后招,既然魔印在死后会消失无踪,而崔玄蝉又要接手,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随你。”
千雪浪对这件事不怎么在意,很快就上楼去休息了。
他虽没说几句话,但听了这许多事,心中已是通透清晰,看得出来崔玄蝉所知也不怎么多,既然该说的已都说了,其他的只有自己去查了。
这天魔是否真的复生?师父又为什么没能杀死他?
千雪浪自然会一样去找寻答案。
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任逸绝,他本就怀疑凌百曜与殷无尘身后有人指使,如今看来,便是这天魔了。
既然千雪浪答应保护他,当然不会轻易毁诺。
二人默默看着千雪浪离去,一时之间谁也没出声,好半晌任逸绝才道:“我送崔城主出去吧。”
崔玄蝉看他一眼:“看来小玉人虽然不感兴趣,但你却对这件事感兴趣得很,是么?”
“前辈特意前来提起前尘旧事,不正是希望任某有兴趣吗?”
两人对视一眼,皆大笑起来,崔玄蝉摇头道:“你小子比小玉人上道多了,他简直比和仙君还要无情,你小子能把他骗出世,想来有一些本事的。”
“本事不多,只是够用。”
崔玄蝉奇异地看着他:“够用?你小子倒是狂傲,这普天之下的事有大有小,你竟夸口自己的本事够用。难怪敢挑天魔这担子,我看你不但是本事够用,你也够胆啊!”
任逸绝微微一笑:“若不够胆,如何敢问神魔?”
“好啊,年轻人有豪情,这是好事。”崔玄蝉欣慰之余,又深感怅然。
两人走出小楼去,此时明月已升,小路两旁各色春花互相掩映,水光月影微明,甚是潋滟。
“先前情急,没来得及感谢你与小玉人救下景纯的事。”崔玄蝉道,“我听景纯说,那尸体与你有仇,是么?”
任逸绝回答谨慎:“倒也说不上有仇,只是动过几次手罢了。”
崔玄蝉笑了笑:“原本要没这出意外,我定会说你为了这点小仇,决定沾染上天魔这大麻烦,实在没有必要。可现如今你救了景纯,小玉人封了魔奴的泥丸,魔奴又死在东浔城之中,咱们三人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不说那许多唧唧歪歪的废话了。”
“理当如此。”
崔玄蝉一怔,随即拍腿大笑起来:“臭小子!之前看你闷声不吭的,我还以为是个老实人,看来也没比小玉人乖到哪里去,是了,你都敢调戏他,我早该想到的。”
别的倒也罢了,说到此事,任逸绝不由一窘。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崔玄蝉良久无言,任逸绝也不催促。
等快至无尘水榭时,崔玄蝉才沉沉叹息:“当年那场除魔大战……许多人都已死了。我仍记得初会时每个人的面容。也记得大战后血流成河,遍地焦土。苍生再度获救,可是……可是死去的人,永远无法再回来了。”
崔玄蝉忽问道:“小子,你觉得,那时人当觉得欢欣,还是悲痛?”
“痛失亲朋战友,难免悲痛,这是人之常情。”任逸绝察言观色,柔声安慰,“苍生得救,也当欢欣。”
崔玄蝉道:“好滑头的小子,你说得没错,只是人啊……总是贪心。当年那场大战过后的数十年里,我日日辗转反侧,总在想这件事,怎么竟是我活下来了。既然要付出代价,为何不能是我?”
先前崔玄蝉之言,任逸绝还未有什么感觉,可这句话却叫他深深感到悲恸之情。
崔玄蝉道:“当年那些人,有人是为苍生而出,有人是为牵挂而出,还有我这般的混账,无爱无恨,无亲无故的,想做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这样仓促得意地挤进去了。”
任逸绝道:“崔城主过谦了。”
“哈,过谦!”崔玄蝉仰头大笑,长发犹如雄狮长鬃飞舞,“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当死的不死,不当死的偏偏死了!这混账东西要是早来四十年,我就随你一道上路,可现在……现在不成了。”
他笑声渐从恨意转为凄凉。
任逸绝见他如此交浅言深,心知这苦楚在崔玄蝉心中压抑太深,此时一开口,便似江河奔流直下,再难挡住了。
“你白日也见着了,我那不成器的两个儿孙空活了几十年,我那孙子只有二十来岁倒罢了,我那儿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
崔玄蝉负手叹气:“其实也怪我。除魔大战之后,我遇到了我的妻子,渐渐就不想死了,又过几年,生下我那蠢材,更觉人世美好,不免对他娇惯。”
“本以为宠着些他们倒也没什么,纵然有什么注意不到的,我也还能担待着些,一来二去,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我实在不能弃他们而去。”
任逸绝微笑道:“我与崇庸兄才是初见,不敢多说什么。可对景纯还算了解,他年纪虽轻,但行事沉稳,品行性情具是极佳,以此观之,崇庸兄绝非庸材。”
崔玄蝉听他夸奖,神色略见缓和。
天底下的长辈大抵都是如此,自己嘴上虽是抱怨,但心中总爱听儿孙的好话。
“更何况,方才崇庸兄纵有千万不是,但一番孝心总是无错。”任逸绝道,“佛家有云,因爱而生忧怖,崇庸兄是关心者乱,崔城主言重了。”
崔玄蝉哼了一声,似笑非笑:“你年纪轻轻,倒是会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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