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的医生太多了。”褚归看向贺岱岳,“在认识岱岳之前,我从来想象不到农村的医疗条件竟然如此恶劣。”
褚归把上辈子的见闻掺杂到贺岱岳老家的情况中,韩永康和姜自明的脸色逐渐凝重。
“以后爷爷奶奶和回春堂就拜托你们了。”安书兰侧身抹泪,褚归指甲掐进手心,忍住眼眶的涩意,饮下了第二杯酒。
韩永康回敬褚归:“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师傅师娘,守好医馆……”
姜自明附和,难怪褚归要拖到现在说,说早了谁能有心情吃饭?
暗夜无光,韩永康打着手电筒照亮前路,徐燕挽着他的胳膊,叹褚归走得太急了,一天时间,他们想帮忙都帮不上。
“小师弟是故意的。”韩永康清楚褚归的为人,他苦笑摇头,拍拍妻子的手背,“等他到了地方我们再给他寄些东西吧。”
徐燕点头,明日褚正清定然不会准他们的假,眼下只能如此了。
姜自明依旧宿在医馆,他顶着上了酒气的红脸找到贺岱岳:“小贺啊!”
“姜师兄你说。”贺岱岳弯腰迁就着姜自明的身高,即使同坐在板凳上,姜自明仍矮他一截。
“我小师弟是个性子很好的人,他特别容易心软,你千万不能让人欺负他。”姜自明为褚归操碎了心,“小师弟没一个人生活过,尤其是在乡下,诸多不便,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嗯,我决不会让当归受任何委屈的。”贺岱岳语气坚定,他保管把褚归照顾得无微不至!
“好。”姜自明猛拍贺岱岳的后背,见贺岱岳纹丝不动,他满意起身,瞧小贺的身板,待他腿好了,轻轻松松打十个,“那我就把小师弟交给你了。”
“对了姜师兄,”贺岱岳拉住姜自明,“您上次说当归被褚爷爷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真有这回事吗?”
贺岱岳想问很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当然!”姜自明一屁股坐定,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你别往外说啊。”
这事发生在褚归将满五岁那年,褚正清外出看诊,褚归跟西厢正房家的孩子玩捉迷藏,在墙洞里躲了一下午。安书兰遍寻不到人,以为褚归丢了,急昏了过去,褚正清又是报案又是派出全医馆的人四处打听,把周边的胡同全翻遍了。
结果到了天黑,褚归自己回来了。褚正清问他外面那么多人叫他的名字,他为什么不答应,褚归说他在玩捉迷藏,捉迷藏的规则是躲起来,不能被“鬼”捉到。
然后褚正清就动了家法。
小孩不经打,褚正清的目的是让褚归长记性,而非将人打坏,他收着力道,褚归之所以躺了三天,是因为他在墙洞里受了凉,发烧烧的。
“小师弟拢共玩了一回捉迷藏,他的童年全是在各种医书中度过的。”姜自明意味深长地看着贺岱岳的双眼,“小贺,小师弟心思重,他背负了太多,如果可以,希望你能让他活得开心一点、放肆一点。”
面对姜自明的眼神,贺岱岳突然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谢谢二师兄,我知道了。”!
第34章
褚归清点完了行李,大箱子里是衣服和鞋子等生活用品,小箱子里是钱、各类票据、户口簿,张晓芳写的菜谱,贺岱岳的营长从部队寄的表扬信,院长替褚归上卫生部争取的书面嘉奖,刊登有槐花胡同居民送锦旗的报道的报纸,以及褚正清奔波半月为褚归批下来的行医证明。
有了行医证明,褚归便能在全国各地的医院、卫生所坐诊和领用药品,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褚归是回春堂的正式医生,隶属卫生部管理,自然是不能说走就走的,行医证明相当于把褚归的工作单位从固定改成了流动,工资照发。为这,褚正清搭尽了人脉关系,好在没有白折腾。
“我们褚家的确有传世的药材。”褚正清递给了褚归一张清单,“当年形势不明,我怕路上出乱子,所以把它们留在了泽安,由你三师兄保管。但是当归你要记住,人永远在药材之上,如有必要,你可以找你三师兄取用,我之前已经在信里同他交代过了。”
“我知道了爷爷。”褚归扫过清单上的内容,和上辈子安书兰临终前告诉他的完全一致,生死人肉白骨终究只是传说,不管什么百年、千年,药性再好终究是药材,若真有那么神奇,褚正清怎会不带走。
“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到了小贺老家给我们发个电报。”安书兰一句句叮咛着,“天凉了加衣,累了该休息休息,注意安全。”
“嗯。”褚归任由安书兰抓着他的手,耐心听着,电线吊着的白炽灯晃啊晃,晃啊晃,将深夜拉得如同影子一样漫长。
“夜深了,睡吧,当归明儿还得赶火车呢。”褚正清隐藏了语气中的情绪,催褚归回屋睡觉,“小贺腿脚不方便,我借了车请人送你们去火车站,约的是八点出发,你们别迟了。”
褚正清嘴上说着早点睡,实际上今晚又有几个人能睡着呢。
彻夜辗转,褚归顶着明显缺觉的憔悴脸起了床,褚正清亦然,安书兰肿着眼,昨夜定是偷偷抹泪了。
时间门尚早,爷孙俩站到院子里打起了五禽戏,安书兰倚在门框上,时光仿佛倒流回了十数年前:“吃饭了。”
一老一少同时收势,褚归额头出了层薄汗,安书兰捏着手帕替他擦干。以前做这个动作的她需要俯身,现在得抬手才能够到了。
早饭是安书兰亲手剁馅揉面包的饺子,香菇猪肉馅的,饺皮筋道,肉馅鲜香,褚归蘸着醋往嘴里塞,安书兰叫他吃慢点,莫呛到了。
表盘上的指针匀速向前,一碗饺子见了底,褚归撑得肚子溜圆。
姜自明从前院过来:“小师弟,车到了。”
吧嗒,一滴透明的液体坠入了饺子汤中,褚归混着咽下,怎么吃到后面变咸了呢。
行李先上了车,褚归撤了凳子,冲褚正清和安书兰跪下磕头,两人赶忙把他扶起来。
出医馆,韩永康等人纷纷前来相送,一句路上小心包含了千言万语,临上车前,褚归将二老紧紧抱住,安书兰强忍眼泪:“等回来,奶奶
给你煮面条吃。”
“好。”褚归松开手,
转身上了后座。
一路到了火车站进站口,
褚归远远瞧见赵方德探着脖子左右张望,他莫非是在等自己?
褚归猜得没错,下了车,赵方德小跑过来,褚归买票时说明了贺岱岳的情况,他默默记在心里,特意跟人换了夜班,早早到门口等着。
列车九点半发车,两人提前了大半个小时到,站台人来人往,赵方德把他们带到了休息室。
褚归向他道谢,赵方德连连摆手,称他母亲病情缓解全靠褚归,现在头不疼了,心情好了,一顿能吃两个馒头,该道谢的是他。
“能借我份纸笔吗?”褚归承了赵方德的情,默了份滋补的方子给他,“你母亲的身体要慢慢调养,有条件的话可以照这个方子每个月抓一副煎了吃,但切勿贪多过量。”
赵方德如获至宝地收了,他人到中年,身体同样多多少少有点毛病,趁火车未到,褚归索性帮他一块看了。
休息室有赵方德的同事,都是铁道局的,住一个家属大院,赵方德老母亲的病在他们职工医院没治好,结果被回春堂的一位年轻神医药到病除的事他们皆有所耳闻,如今见到赵方德口中的年轻神医本人,他们惊诧之余难免产生怀疑。
这年轻人真那么厉害?
在好奇心以及看看不吃亏的驱使下,有人凑到了褚归面前。
火车进站了,赵方德及其同事簇拥着褚归从特殊通道直接上了火车。
赵方德的妹妹赵芳秀恰好是褚归乘坐这趟火车的列车员,她热情地到车厢跟褚归打招呼,末了让褚归有事随时叫她。
京市为始发站,能坐得起卧铺买得到卧铺票的没几个是普通人,褚归坐下没一会儿,一个提着公文包戴着眼镜、大概五十左右的男人领头进了车厢。
他身后的下属看了看褚归与贺岱岳,视线在贺岱岳的右腿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转向褚归:“这位同志,能麻烦您和我们换个铺位吗?”
在对方的介绍中,褚归得知他们是临时接到出差的通知,火车票卖得七七八八,仅有褚归他们车厢有足够的空位,但唯二的下铺被褚归跟贺岱岳占了,他们睡中铺上铺无所谓,但他们何工有腰伤,爬上爬下的实在有些为难。
褚归并非不通情理的人,对方言语恳切态度谦和,他痛快答应了换铺位的请求,坐到了贺岱岳的床上。
下铺比上铺贵,对方掏了两张大团结作为补偿,褚归收了一张,找了三毛,是多少拿多少,他从不占人便宜。
跟褚归搭话的人姓沈,是团队里最活络的:“我们得借车厢讨论点问题,烦请二位多担待。”
看得出来这差是很急了,何工展开图纸,几人围成一圈,控制着音量,尽量减少对褚归他们的打扰。
专业术语褚归听不懂,他敲了敲贺岱岳的膝盖:“腿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贺岱岳摇头,昨天褚归拆开固定夹板帮他检查过了,骨头长势良好,再过一个来月他就能开
始适当的康复训练了。
在列车车头的轰鸣声中,
火车哐当哐当驶出了站台,
速度逐渐加快,褚归望着车窗,倒退的人群与建筑表明他正在远离这座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
与上辈子的心境不同,褚归在短暂的失落后打起了精神,对面的大忙人们结束了讨论,好像是必须现场勘查。
“两位小同志是要出远门?”贺岱岳的床底下塞满了行李,褚归手上还提了个竹箱,显然是出远门的打扮。
闲谈中双方交换了名讳,沈工对他们的称呼从小同志变成了小褚小贺,相逢即是有缘,京市到湖省要两天,互相聊聊天,权当消磨时间门了。
得知贺岱岳曾在部队待了六年,沈工拔高了一个音调:“你在哪个部队?我们何工的儿子也在部队上当兵。”
贺岱岳说了部队的编号,何工终于加入了他们的交流:“跟我儿子一个部队,他叫何兴复,你认识吗?”
“何团长,原来您是何团长的父亲。”贺岱岳见过何兴复几次,勉强能算认识。
有了这层关系,沈工的语气愈发热络,讲到口渴,他从包里拿了盒茶叶:“正宗的西湖龙井,小贺你们来点尝尝?”
“不用了,我们水壶是满的。”走前安书兰给他们的茶壶灌满了凉茶,褚归拧开壶盖,和贺岱岳一人喝了两口。
沈工端着搪瓷缸上外面接了杯开水,他吹着气嘬了一通:“马上中午了,要不我们去餐车车厢看看吃什么?”
火车上的餐食贵,一般坐火车的人通常会自备干粮,褚归上辈子是在拥挤人潮中啃的馒头,没见过餐车车厢长啥样。
念及床底下的行李,褚归婉拒了沈工的邀请,况且他有安书兰烙的鸡蛋饼,不赶紧吃掉,放到下午怕是该馊了。
赵方秀忙完手头上的事到车厢时,褚归刚撕了半张鸡蛋饼,他昨夜缺了觉,加上早上的饺子吃多了,此刻不太有胃口。
“那我给你们盛两碗汤吧。”赵方秀说完走得飞快,压根没给褚归拒绝的机会。
大锅煮的冬瓜汤,面上闪着油花,汤里有猪肉的香气,据赵方秀所说,是餐车的大厨用汤煮过肉。
冬瓜汤褚归喝了半碗,剩下的让贺岱岳解决了。他到餐车车厢还了碗,顺便洗了把脸。
“你要上厕所么?”褚归换下贺岱岳守着行李,卧铺这边的人少,无需担心贺岱岳被谁撞到。
窗外的阳光晃眼睛,褚归拉下了窗帘,手撑着额头假寐,思绪逆着火车前行的方向飘到了回春堂。
褚同和走后,褚归成了安书兰唯一的精神寄托,说褚归是安书兰的命根子是毫不为过。褚归要走,安书兰表现出来的不舍,远没有她内心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安书兰在褚归的房间门枯坐了一上午,褚正清在旁边守着。姜自明暗自发愁,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你说我回家把小飞带过来怎么样?”姜自明和张晓芳商量,“小孩子闹腾闹腾,给后院添添人气,兴许师娘能好受点。”
“行,死马当活马医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娘难过。”张晓芳心里百味杂陈,“干脆把孩子全叫来好了,你跟燕姐说一声,请吴婶帮忙开导开导。”!
第35章
在孩子们一声声的安奶奶中,安书兰终于出了褚归的卧房,褚正清替她擦泪:“瞧你,当归又不是走了不回来了,病从心起,你难受,当归在外面也牵挂不是,咱好好的啊。”
安书兰看看老伴,再看看为她担忧的徒弟徒媳徒孙们,脸上露出了笑意,姜飞拍手转圈:“奶奶笑咯!奶奶笑咯!”
姜自明等人松了一口气,张晓芳火速端来了午饭,料想到大伙儿可能胃口欠佳,她特意做了些简单清爽的小菜。
向浩博进了派出所,褚归去了外地,回春堂一下空出了两个正式工的位置,医馆的工作是香饽饽,前院有几个员工不禁动了心思。
“姜师兄,你听说了吗,向浩博被他家里人放弃治疗了。”之前跟向浩博交好的员工提心吊胆的,他无暇觊觎其他,近日来一直致力于洗清过往,把跟向浩博的关系摘干净。为此在回春堂的所有普通员工里,数他最关注向浩博的动向。
“放弃治疗?”姜自明停下脚步,“人死了?”
“可不么,昨儿拉到火葬场火化了,他家里人连场丧事都没办。”对方唏嘘摇头,向浩博的家人未免太冷血无情了些,向浩博是偷了集体财产,但人死为大,总该让他走得体面点。
姜自明闻言哼了声,他没褚归那么重的心理负担,这叫恶人有恶报,向浩博落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其实向浩博家里人不是不办丧事,是不敢办,一怕丢人,一怕丢命。向浩博在派出所被打,向母吵着要讨个说法,得知来龙去脉后,顿时缩成了鹌鹑,那财哥心狠手辣,万一迁怒到他们头上,对他们打击报复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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