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中菊的针线活仅限于平日里缝缝补补,汗衫褂子之类的她勉强能做做,完全比不得安书兰的水平。
“嗯,我曾奶奶原来是王府里的绣娘,我奶奶打小跟她学,打算继承我曾奶奶的衣钵,后来不是王府没了么,曾奶奶便在京市开了间成衣铺子,正好挨着我家医馆。”褚归语气怀念,他想安书兰、想褚正清他们了。
潘中菊和贺岱岳父亲的故事说来普通,跟多数村里人一样,到了年纪经人介绍,互相觉得合适,接着就是定日子办酒。贺家跟潘家都是实在人,公婆大度和善,兄弟互相帮衬,没啥糟心事。
随即提到贺岱岳父亲的意外去世,潘中菊并未表现出多难过,近一十年过去,当初的悲恸早已成了伤疤。娘家人劝潘中菊改嫁,
她一个女人带着几岁的小娃娃过活哪是件容易的事。潘中菊动摇过,
但她狠不下心把贺岱岳丢下,
带着贺岱岳改嫁,她又怕男方家对贺岱岳不好,最终放弃了。
贺岱岳的外公外婆可怜潘中菊命苦,时常帮衬她。等贺岱岳长大进了部队,眼见着生活渐渐有了好转,却赶上了三年**。
“我回回过去他们回回说有吃的,直到他们去世,岱岳舅舅才跟我说了实话,哪有什么吃的啊,全是糠壳。”潘中菊抹泪,褚归递上手帕,暗自懊恼说错了话,若非他先说起过往,怎么牵扯出潘中菊的伤心事。
贺岱岳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疑惑地看着情绪低落的两人,什么情况?
“没事,我跟当归说你外公外婆呢。”潘中菊止住眼泪,“你煎鸡蛋了?”
“嗯,煎了两个蛋煮汤。”贺岱岳放下手里的汤碗,想到一件事,他忘记让人给两个舅舅带信了。
潘中菊摔倒住院贺大伯是通知了潘家的,他们回漳怀的第一天潘大舅跟潘一舅还来卫生院探望了潘中菊,让贺岱岳有事随时叫人转告他们。
“那你明——”明天上午要开会,潘中菊顿了顿,“后天去前进大队和你舅舅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前进大队跟困山村同属青山公社,困山村在外叫困山大队,村里人习惯了开口闭口“我们村”,索性一直没改。尤其是老一辈的,无论走哪,依旧是前进村、漳怀镇地称呼,反正又不犯法。
“好。”贺岱岳盛了饭,把菜夹到潘中菊碗里,用油煎过的鸡蛋煮出来的汤呈奶白色,搭配嫩绿的丝瓜断,卖相完胜褚归第一次做的丝瓜汤。
褚归默默喝汤,准备晚上把张晓芳写给他的菜谱悉数交给贺岱岳,以后家里的做饭大任就全靠贺岱岳了。
入夜,贺岱岳点燃了煤油灯,微弱的火光摇摇晃晃,褚归记得直到他重生前,困山村仍未通电。
张晓芳写的菜谱褚归放在了安书兰陪嫁的竹箱里,七张纸上写了十来个菜谱,褚归郑重拍到贺岱岳手上:“未来的贺大厨,加油!”
“保证完成任务!”贺岱岳在褚归脸上亲了一下,他大致浏览了一遍菜谱,指着最上面张晓芳写的万能凉拌汁,“明天中午给你做凉拌茄子怎么样?”
褚归捞了本医书躲入蚊帐:“都行,你做啥我吃啥。”
早上醒得迟,褚归这会儿毫无睡意,尝试借着煤油灯看书,结果晃得他眼晕,他干脆扔了医书,靠着贺岱岳小声说话。
“不知道我奶奶他们收到我寄的信了没。”贺岱岳的手从背后环过,褚归把玩着贺岱岳的手指,头顶挨着他的下巴蹭来蹭去。
如果顺利的话,他的信今天应该刚好寄到。
“肯定收到了。”贺岱岳胸膛贴着褚归的后背,窗外虫鸣阵阵,突然他耳朵动了动,锐利的视线射向衣柜处。
“什么声音?”褚归同样听见了异响,他蹭地坐直,贺岱岳预判到他的动作,提前偏了偏头,避免了一场脑袋磕下巴的惨剧。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褚归的音量放大后停了一瞬,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贺岱岳家里,是有耗子的。
“去!”贺岱岳拍着床板暂时吓退了耗子,潘中菊上辈子的死因让他对老鼠药始终心存抗拒,“你怕猫吗?”
“不怕。”猫抓老鼠,挺好的,褚归重新缩进贺岱岳怀里,“明天开完会问问村里谁家有没有小猫崽,我们抱一只回来养上。”!
第43章
后院的公鸡扯着脖子高声打鸣,贺岱岳小心松开胳膊,露出被他的身型完全包裹的褚归。鸡鸣到第三声,贺岱岳起了床,清晨微微有些凉意,他扯过被单盖住了褚归的腰腹。
“你屋里昨天晚上闹老鼠了?”潘中菊向来是鸡鸣第一声起床,她昨晚听见了贺岱岳赶老鼠的动静,“没把当归吓着吧?我衣柜抽屉里有老鼠药,你拌点剩饭放到墙角和床底去。”
“当归说用老鼠药不安全,死老鼠毒性大,容易传染到人身上。”贺岱岳给潘中菊讲了用老鼠药的危害,“我打算弄只猫来养,妈你知道村里谁家有小猫吗?”
“小猫啊?你蔡大爷家倒是有只母猫,不晓得生小猫没。”潘中菊想了想,觉得养猫的确是个好主意。
母子俩到后院洗漱,贺岱岳用刀片认真刮了胡子,褚归老嫌他胡茬扎人。潘中菊坐在板凳上拿着木梳慢慢将头发梳平整,末了让贺岱岳帮她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妥当。
“挺好的。”贺岱岳摸了摸下巴,确定胡茬刮干净后擦干刀片,以免生锈影响下次使用。
褚归今日生物钟正常运转,贺岱岳刚擦了火柴把灶里的柴点上,他便醒了。拿扫把扫了衣柜脚下的老鼠屎,褚归养猫的决心愈发坚定。
八点,村里人早早到了老院子集合,如杨桂平所料,来的人远不止一家一个,基本上能走路的全出动了,热闹程度堪比年底结算公分的时候。
褚归穿了身新衣,他的衣服来漳怀时在行李箱中压出了折痕,贺岱岳昨天用搪瓷杯装着滚烫的开水一点一点给他熨平了。
白衬衣,黑长裤,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褚归一出场,喧闹的人群立马变得鸦雀无声。
哎哟喂,褚医生可真比公社的大领导都体面!
贺岱岳扶着潘中菊站在人群后方,眼带笑意地望着台上的褚归——杨桂平连夜让人在老院子搭了个台子,大家凑的板凳,上面盖上木板用绳索固定,乍眼看去还有那么几分像模像样的。
褚归远远看到了高出人群一大截的贺岱岳,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直至杨桂平结束讲话,轮到褚归发言。
数百人的视线落到了褚归的身上,孩童天真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身带病痛的老年人眼里充满了希冀。褚归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举起了喇叭状的扩音筒。
困山村的扩音筒扩音效果十分有限,为了让所有人听清他的发言,褚归努力提高了音量。凭良心讲,他欠困山村的村民们一句感谢,上辈子若无他们的包容与体谅,褚归不可能过得那般安稳。
褚归几乎是喊出了卫生所的章程:凡是困山村本村村民,卫生所一律不收诊疗费每次抓药,病人仅需支付两成的药费,其余由集体承担要是有不方便到卫生所的,褚归可以上门看诊……
困山村目前的难点是看病难而非看病贵,褚归的收费与公社卫生所一致,他在规定的基础上尽可能地为村民们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褚归放下扩音筒清
清嗓子,
人群中有人高喊“谢谢褚医生”,
他笑着看向众人,表示这是他应该做的。
杨桂平趁此把用空屋改建卫生所的工作提上了日程,开销走村里的账:“大伙儿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没有!”
回答空前一致,杨桂平乐呵呵地抬手让大伙安静下来,他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安排他们从今天下午开始跟着村支书去空屋干活。
散了会,贺岱岳朝着蔡大爷走过去,询问他是否有小猫。蔡大爷背手拿着根烟杆,闻言睁着被松垮眼皮盖住的浑浊双眼摇头,贺岱岳说迟了两个月,他家大猫生的猫崽早叫人买走了。
早些年除四害,村里没啥人养猫,蔡大爷费了老大功夫才从隔壁公社买了一只母猫。
“只有明天上你舅舅家看看了。”村里没寻到小猫崽,潘中菊想到了前进村,前进村离公社近,兴许能问到。
说曹操曹操到,等贺岱岳他们从老院子回家,潘家大舅和二舅正提着东西在门口站着,满身热汗的样子显然是刚到。
“大舅,二舅。”贺岱岳赶紧上前,然而他仍慢了一步。潘大舅瞧着他的腿,一声“岱岳你腿能下地了啊”脱口而出。
之前他们在卫生院见到贺岱岳时,贺岱岳行走时右腿是抬着的,与此刻截然不同。
“岱岳你腿咋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潘中菊急得没空搭理两个哥哥,循着声上前便要去摸贺岱岳的腿。
“妈,我没事,你听我解释。”贺岱岳一脸无奈,褚归上前帮忙扶住潘中菊,贺岱岳掏钥匙开了门,示意懵了的两位舅舅进屋说。
腿伤露馅,贺岱岳干脆将退伍的事一块说了,以免潘中菊后面他接连的隐瞒生气。
“当归帮我治好了腿,带我到他家医馆调养,要不是他,我右腿肯定得落下残疾。”贺岱岳与褚归对视了一眼,“妈,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潘中菊眼中盈满了泪,她隔着裤子摸上贺岱岳的右膝盖:“妈不怪你,疼坏了吧。退了伍也好,上前线多危险啊,你在部队,妈老担心你出事。”
“不疼。”贺岱岳撩起裤腿,让潘中菊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当归说我恢复得快,过一个来月就能好全了。你莫哭了,哭多了伤眼。”
贺岱岳忘了托人带信,潘家两位舅舅昨天白跑了趟卫生院,得知潘中菊出了院,他们今儿又抽了半天时间,来困山村瞧瞧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谁曾想弄巧成拙,贺岱岳请全村人帮忙瞒的事,被潘大舅一嘴捅破了。
见潘中菊除了眼睛暂时失明外其他一切安好,两位舅舅放了心,在屋里略坐了一会儿便说要走了,潘中菊留他们吃午饭,潘二舅连连推辞:“我跟你大舅接了个打家具的活儿,下个星期交货,我们空了再来。”
潘家舅舅的木匠手艺在公社远近闻名,他们每次接了活儿,按比例上交一部分到大队,剩下的钱兄弟俩平分,条件比普通农民能稍微强点。
两人坚持要走,潘中菊一手拉住
一根胳膊,
叫贺岱岳去厨房煮两碗开水蛋,
哪有空着肚子走的道理。贺岱岳立马行动,见大局已定,潘家舅舅扒下妹妹的手,坐回了板凳上。
潘中菊满意了:“对了大哥,岱岳想养只猫,你们前进大队有没有猫儿卖?家里老鼠闹得凶,我们村的猫儿被卖完了。”
“可能有,你要公猫母猫?我回去给你问问。”潘大舅迟疑道,前进大队养猫的人家有那么十来户,开了春天天晚上能听见猫叫。关键是母猫一般四五月份生小猫,如今八月中旬了,很少会有把小猫养到三四个月的。
“当归喜欢公猫母猫?”潘中菊看向褚归,她无所谓公母,全凭褚归的意见。
“啊?”被问到的褚归愣了下,“不管公猫母猫,能抓老鼠就行。”
潘大舅点头记下,到时候他打听打听,给他们找一只抓老鼠厉害的。
热腾腾的开水蛋上了桌,贺岱岳煮了四碗,分次端到堂屋,省得潘家舅舅他们跟潘中菊谦让。潘中菊误以为贺岱岳煮了他自己的份,埋头喝了口甜汤,褚归溜下饭桌,站到刷锅的贺岱岳身后:“你吃了么?”
“吃了。”贺岱岳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蛋壳已被他扔到后院喂鸡,毁尸灭迹。
“哦,那你放糖了吗,我怎么吃着没味?”褚归夹起一个荷包蛋送到贺岱岳嘴边,瞥了眼米缸,暗示贺岱岳自己识破了他的伎俩。
贺岱岳失笑,张嘴吃下荷包蛋:“我们一人一个,行了吧?”
粗瓷碗里的荷包蛋白白胖胖,汤里搁了白糖和猪油,吃进嘴里又香又甜,甜到贺岱岳心坎上了。
送走两位舅舅,贺岱岳开始做午饭,他根据张晓芳的菜谱调了碗简易版凉拌汁。
潘中菊在自留地里种了两种辣椒,一种本地辣椒一种朝天椒,考虑到褚归的吃辣能力,以及他和潘中菊忌辛辣,贺岱岳象征性地摘了两个本地辣椒切碎,与蒜末一起用热油泼香,加入酱油、白糖、陈醋搅拌均匀。材料有限,张晓芳菜谱里写的芝麻、五香粉他一律没放。
大蒜是潘中菊秋天种的,长到春天,拔起来捆成捆挂到墙上,够吃一整年。
贺岱岳用筷子蘸了点凉拌汁让褚归尝尝咸淡,褚归嘬了嘬:“我感觉可以稍微多一丢丢盐。”
将凉拌汁调到合适的咸度,贺岱岳把煮熟的紫皮长茄撕成了条,浇上凉拌汁,抽了双筷子递给褚归。
“三个字。”褚归伸手比了个三,“特别棒!”
白糖酱油提鲜,陈醋酸爽开胃,蒜香扑鼻,隐约带一点点辣,和水煮茄子本身的甜味相得益彰。
“芳嫂写的调味料我们缺了好几味,不知道县城能不能买到。”贺岱岳是亲自尝过张晓芳手艺的人,他十分清楚自己做的菜跟张晓芳做的菜之间的差距,褚归的特别棒里有七成是感情分。
“不用买。”褚归挑挑眉,“我们的调味料保证在路上了。”
以褚归对张晓芳的了解,她既然写了菜谱,指定会给他寄调味料。况且供销社顶多卖些油盐酱醋,哪有什么五香粉之类的。
贺岱岳上辈子做菜,放的调料翻来覆去也就是盐、酱油、醋、辣椒、大蒜几样,普通人家皆是如此。至于放白糖提鲜?想都不敢想!!
第44章
半明朗的天光裹着穿山拂岗的清风,照进了堂屋,贺岱岳碎碎念叨:“水壶里给你灌的是温水,可以直接喝,糖饼我做了八张,你在路上吃。中午要是赶不回来就在公社歇歇,等四五点钟太阳没那么晒了再走。”
褚归与杨桂平约好了六点在村口碰头,贺岱岳一路把人送到村口,杨桂平先到,草帽背在身后,冲二人打了声招呼。
“路上小心。”贺岱岳把水壶和背包从肩上卸下,褚归左肩挎水壶,右肩挎布包,军绿色的布包是贺岱岳在部队时发的,布料非常结实。褚归低头左右瞧瞧,莫名联想到了贺岱岳十六七岁刚参军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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