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跟杨叔走了。”褚归朝贺岱岳挥挥手,杨桂平在前面引路,行出数十米远,褚归回头,贺岱岳仍站在原地。
杨桂平放慢脚步迁就着褚归的速度,中途停下歇息了十来分钟,褚归把贺岱岳烙的饼分了杨桂平一张。纯白面加白糖的甜饼吃进嘴里是杨桂平愣了下,褚归再递第二张,他死活不肯接了:“我在家吃了早饭的,一张够了。”
细细嚼着嘴里的糖饼,杨桂平内心百味杂陈,一斤白面能换两斤粗面粉,两斤粗面粉,能抵他们家一天的口粮了。
怕吃多了赶路肚子疼,褚归填了个三分饱,活动活动手脚,继续爬坡过坎。
青山公社的卫生所是由几间门小平房组成的,禇归的事具体怎么个流程两个人均没有经验,杨桂平找到认识的医生说明来意,对方显然同样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看向禇归的目光充满了不理解。
他带二人去了所长办公室,卫生所的所长姓曾,四十多岁的年纪,褚归依稀从他身上了看到了京市医院副主任的影子,不是指面容身材相似,而是他们同为西医的气质。
“曾所长您好,我是来自京市回春堂的褚归,毕业于京市中医药大学。”褚归递上行医证明和褚正清以回春堂的名义开的介绍信。
曾所长站起来同褚归握了握手,他走的是西医的路子,未曾听过回春堂的大名,京市中医药大学却是知道的。
“请坐。”曾所长指了指他办公室内的椅子,看过褚归的行医证明和介绍信,他抬起头,“情况我了解了。”
大队办卫生所的案例前所未有,公社卫生所的人手都不够,哪轮得到大队。对于褚归的做法,他个人是赞成的,然而行医证明仅仅是一张纸,褚归必须经过现场的专业考核。
这样也是对困山村村民的一种保障,褚归表示理解:“我愿意接受考核。”
曾所长拿出了一套考题,规定褚归在两小时之内做完,考试地点直接设在所长的办公室,杨桂平在外等候,时不时从窗户探头望一望,神情紧张得仿佛被考核的是他而非褚归。
褚归捏着考题,莫名有种重回中医药大学教室的感觉。考题的难度间门接体现了公社医生们的水平,褚归并未托大,认真阅读了每一道题的题干,随后写下自己的答案。
考题涉及到的知识点于褚归而言十分基础,
有关西药的部分他尽量答了,实在不清楚的,他便空着,或用中医的辩证方法进行了阐述。
“所长,我写完了。” ??”
曾所长改完考题,在右上角打了个勾,这考题是县卫生院出的,他手上有答案。公社卫生所的医生们大多学得不是特别正统,杂七杂八的,没有明确的中西医之分。
“看过几本书。”褚归谦虚道,若有机会,他其实挺想把西医也学一学。
见二人出了办公室,杨桂平一脸关切,褚归冲他点点头,接着是实际操作,在曾所长的安排下,褚归接连诊治了三位病人,他沉稳老练的表现令曾所长频频侧目,看来褚归的行医证明确实没什么水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曾所长心道他今天可能真碰上传说中的天才了。
第四位病人是个三十出头的敦厚男人,他咳嗽两声:“医生,我感冒了,你给我开点药吧。”
“感冒多久了?”褚归探过脉,感觉男人的脉象不似普通风寒,因此多问了几句。
“大概半个月了。”男人自觉身强体壮,半个月前淋雨受了凉,他喝了碗媳妇煮的姜汤,压根没放在心上,一个小感冒,过两天自然会好了,哪用得着看医生吃药。谁料此次过了半月,仍反反复复的,他才不得已来了卫生所。
男人舌苔厚腻,隐隐透着灰色,中间门有裂纹,褚归让他量了体温,三十八度六,是感冒但又比普通感冒严重。为了让男人理解,褚归用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重感冒,是不是有时候会觉得头晕、打寒战,晚上睡觉经常出汗……”
男人点头如捣蒜,他的症状全叫褚归说中了。
褚归给他开了一剂大柴胡汤,酌情调整了其中所含药材的剂量,男人一看是中药,变了态度:“能换成西药吗?中药还得煎,太费功夫了。”
费功夫是一回事,男人主要是嫌苦,只不过没好意思说。
褚归顿住,曾所长三言两语把男人打发走了,卫生所的西药一直紧巴巴的,中药平日消耗少,库存相对充足,他当然更希望对方喝中药了。
顺利通过了考核,褚归现场写了一张申请表,曾所长在上面签下他的大名,剩下的手续要盖了章,到公社政府做相应的报备与审批。简而言之,办卫生所比褚归和杨桂平想象的麻烦。
到了上午的下班时间门,褚归和杨桂平到公社唯一的饭店吃了顿午饭。卫生所是替困山村办的,杨桂平抢着要请客,褚归随便点了碗便宜的汤面,凑合着吃了。
“曾所长,您看看还有什么差的吗?”褚归在卫生所与公社政府之间门往返了数次,千层底都磨平了一层,终于把报备的手续跑完了。
“行了,我让他们准备准备,你周一来领东西吧。”曾所长的话犹如喂了褚归他们一颗定心丸,“社员们看病难的问题其实政府的领导跟我们也讨论过很多次了,可培养一个医生有多难褚归你也清楚,治病救人的事不是儿戏。”
曾所长沉重地叹了口气,青山公社下面包含十一个大队,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彻底实现病有所医。!
第45章
褚归沉默片刻,培养一个医生确实很难。准确来讲,县级以下的各卫生所配备的许多人根本不能算作医生,只能叫做普通卫生技术人员,高级医务人员在大城市扎堆,村里人经常自嘲他们是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了。
“曾所长,关于社员们看病难的问题我有一个想法。”褚归上辈子在困山村虽然消息闭塞了些,但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他知道明年初上面会组织巡回医疗队下基层,不过由于医疗队人数有限,加上交通困难和食宿等原因,医疗队下乡仅惠及到了少数农民。
褚归觉得公社卫生所可以借鉴巡回医疗队的方法,定期安排卫生员到大队去:“这样一来既改善了乡亲们对看病的需求,又不耽搁干活。”
“我会认真考虑的。”曾所长若有所思,公社的卫生员大都跟底下的生产队沾亲带故的,动员他们下队巡诊应该不难。
事实上还有另一项真正能改变现状的举措——开展医学速成培训班,向学员们教授医学常识和对常见病的简单治疗方法,培养一批专门为农民们看病的“赤脚医生”。
上辈子这种医疗模式最先在海城的某个公社兴起,后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褚归无意抢开创者们的功劳,况且村里人没读过多少书,文化水平较低,赤脚医生们的组成群体多为当时的下乡知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褚归即使提前也没多大的意义。
离开卫生所时已临近五点,褚归扣上草帽去了趟公社的邮局,看看是否有京市的来信。邮递员鲜少往村里去,之前韩永康第一次给他寄信,寄了整整一个月,后来贺岱岳便养成了但凡上公社就要去邮局转转的习惯。
“京市来的信啊?我找找。”邮局柜台的员工翻了翻台账,“有!一封信,一个包裹。”
褚归取了信和包裹,寄件人是姜自明的名字,看时间是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寄的。
杨桂平提过了包裹,褚归没跟他客气,十来斤的重量他是能提动,但提得动跟提着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明显是两码事。
村里,王成才吹响了收工的哨声,潘中菊今日拿了六个公分,自从昨天晓得贺岱岳伤了腿,她再不肯让贺岱岳接送,而是跟着铁蛋奶奶一块。
潘中菊进门的第一件事是问贺岱岳:“当归回来了吗?”
“没有。”贺岱岳望了望门外的田埂,语气故作轻松,“估计快了,下午日头太晒,我让他晚点回,反正不着急。”
隔壁的空屋经过一日半的修整,顶上的破旧的茅草被拆卸一空,村支书昨天下午去瓦片厂订了批瓦片,卫生所可以不新修,但房顶必须换。屋里坑坑洼洼的地面铲平了两寸,届时在上面铺层石板,免得下雨天返潮。
贺代光穿着件灰布褂子打了一天的石板,粗壮的大膀子油亮亮的,他抖掉身上的石头屑,冲潘中菊喊了声叔娘:“叔娘,我喝点水。”
借着喝水瞅了眼水缸,夏天用水快,水面沉到缸底,贺代光冲贺岱岳使了个眼色:“待会儿我把水挑过来,你注意
打掩护。”
“不用了光哥,
我妈都知道了。”贺岱岳说了潘大舅一嘴给他嚷嚷露馅的事,
知道了也好,省得想方设法遮掩。
贺代光一气儿挑了四担水,他揉了揉肩膀,白天抬了石头,压得他肩膀有点发疼。
“光哥你肩膀怎么了?”禇归一路未曾停歇,走得汗湿了后背,总算赶在太阳落坡前进了村。
“没事,不小心使过劲了。”贺代光绕绕肩膀,“你今天跟杨叔到公社办事顺利吗?”
禇归答了声顺利,听见动静的贺岱岳迈过门槛,大步走到禇归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包裹:“回来了。”
他堂弟跟褚医生的关系可真好,贺代光莫名有种多余的感觉:“岱岳我走了,家里等我吃饭呢,要挑水随时叫我。”
“好。”贺岱岳分了三分注意力给与贺代光回应,“饿不饿,想先洗澡先吃饭?”
褚归其实是想先洗澡的,但不好让潘中菊等着,遂选了先吃饭。
吃过饭褚归拆开了姜自明写的信,如他所料,包裹里装的是张晓芳给他寄的调味品。用各种罐头瓶子装的二八酱、五香粉、大料……沉甸甸一大堆,几乎承包了褚归小半年的量。
姜自明的字跟他的人一样跳脱,末尾两段话的语气似是出自张晓芳,褚归对折信纸,让贺岱岳把调味料小心收捡,千万莫被老鼠糟蹋了。
他们在堂屋拆的包裹,褚归一巴掌拍在胳膊上,吸饱了血的蚊子当场毙命,贺岱岳伸手赶了赶蚊子,替褚归进卧房拿了换洗的衣服。
褚归一手擦着头发,一手将脏衣服放到盆里:“明天我要和杨朗去趟前进大队,请你舅舅他们打一个药柜。”
贺岱岳承包了家里洗衣服的活,他支棱着长腿,弯腰在搓衣板上搓得唰唰作响,照他的力度,一件衣服至少要折两个月的寿命。
“你腿受得住吗?”贺岱岳停了搓衣服的动作,在清水盆里涮了涮手,捏捏褚归的小腿肚。
褚归疼得嘶了一声,小腿酸胀无比:“我清单上的东西卫生所的曾所长说只能尽量帮我凑一凑,药柜、桌椅板凳和病床全需要我们自己准备。”
桌椅板凳好解决,病床杨桂平表示他能用竹子做,唯独药柜得找专业的木匠。
困山村到前进大队往返至少六个小时,贺岱岳担心褚归吃不消,于是给褚归出了个主意:“你大概画张图纸,标明药柜的尺寸,交给杨朗,你在家歇着,叫他跑一趟前进大队找我大舅二舅不也一样的吗,何必跟着折腾。”
“对啊,我之前咋没想到呢!”贺岱岳一语点醒了褚归,他放下毛巾,顶着一头东倒西歪的头发,上卧房拿了纸笔,“岱岳,家里有尺子么?”
尺子自然是没有的,贺岱岳削了两根平滑的竹片,以其中一根竹片的宽度为标准,替褚归现制了一把直尺。
褚归拿着竹片比了比空屋的长宽,在纸上画了一个简易的药柜,另外是一张与药柜同宽的柜台,煤油灯的光线暗淡,褚归不由自主地趴着凑近了桌面。贺
岱岳晾完衣服,用剪刀绞了煤油灯烧成碳状的灯芯。
“谢谢你。”
褚归地亲了亲为他扇蚊的贺岱岳,“我把图纸送到村长家马上回来。”
外面的天黑透了,贺岱岳单手揽住褚归的腰:“这个点杨二哥他们早睡下了,明天再给他吧。”
褚归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他画图纸画了有一个小时?村里人没什么娱乐活动,晚上向来睡得早。
贺岱岳牵着褚归上厨房舀水洗掉他手上画图纸时蹭到的铅笔灰,褚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踮着后脚跟,老觉得前脚掌有些不舒服。
发现他走路姿势的异常,待褚归上了床,贺岱岳瞧了瞧他的脚底板,磨得通红,明儿要是继续来回奔波,指定得起泡。
“哎——痒!”褚归笑着缩脚,“你亲我脚干嘛,多脏啊。”
“不脏。”贺岱岳松开褚归的手欺身向前,看出他的意图,褚归连忙翻身躲开。
在贺岱岳面前,褚归犹如小鸡崽似的,哪是老鹰的对手,他一手捂住贺岱岳的嘴:“去擦脸,不擦不准亲我!”
怕隔壁的潘中菊听到,褚归压着嗓子眼,毫无威慑力。贺岱岳无奈下床洗了脸,随后逮着褚归可劲亲了一通,直到褚归求饶。
“是你自己招惹我的。”褚归扭腰往旁边挪了挪,努力忽视贺岱岳的存在感,“叫你停你不听,咳,我睡了。”
褚归闭上眼装缩头乌龟,耳边是贺岱岳清晰的呼吸声:“睡吧。”
昨天到村口,褚归跟杨桂平依然说的是六点碰面,订做药柜的事无需杨桂平出面,因此杨桂平派了杨朗给褚归带路。
杨朗五点五十出的家门,远远望见村口站了个高大的人影,走近看到是贺岱岳,面带疑惑地扫了眼他的右腿:“褚医生让你跟我去?”
贺岱岳的腿能行吗?
“不是,褚归脚起泡了,他画了药柜的图纸,今天要麻烦你单独跑趟前进大队了。”贺岱岳递上图纸,拿手电筒照着讲解了一番,“”
“我记住了。”杨朗把图纸揣进裤兜,他一个人跑快点,到家还能赶上午饭。
一夜无梦,褚归醒时一缕朝阳斜斜撒在衣柜顶端,几点了?褚归蹭地起床,胡乱踩着鞋子冲到堂屋,他的图纸呢?
“图纸我给杨二哥了。”贺岱岳带出厨房的香气,他今天换了鸡蛋的做法,蒸了碗黄灿灿的鸡蛋羹,火候稍过了几分,鸡蛋蒸老了,表面呈蜂窝状,像蓬松多孔的发糕。
困山村到前进大队有条小路,杨朗腿脚倒腾得飞快,一路问到潘家所在的院子,他循着锯木头的声音找到了潘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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