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贺岱岳火气旺,褚归每晚贴着他睡,对撤凉席的需求可有可无。
“天凉了,该撤了,正好我屋里有床褥子,我抱来给你们铺上。”潘中菊说完便要行动,“那床褥子是我和岱岳他爸结婚时的陪嫁,年生久了,但保存得很好,当归你别嫌弃。”
“不用了伯母,我跟岱岳身强体健的,垫了褥子反而会热得睡不着,你自己用吧。”褚归哪能要潘中菊的陪嫁,再者贺岱岳稻草铺得厚实,他睡着挺舒服的,不差一床褥子。
褚归的话提醒了潘中菊,贺岱岳夜里睡觉确实不太耐热,小时候同她睡一张床,身体暖得像个小火炉,非把手脚露在被子外面。
“你要是冷一定跟我说,莫迁就他。”在潘中菊眼里,褚归的身板不如贺岱岳抗冻,她宁愿热着贺岱岳,也不想褚归着凉。
中午潘中菊把同样的话和贺岱岳说了一遍,贺岱岳立时在凉席上罩了层床单,在褚归的事上母子俩倒是空前地统一,委屈谁都不能委屈了褚归。
罩了床单,贺岱岳空着手进进出出地转悠,褚归不清楚他在捣腾什么。
“你刚刚有听到我说话吗?”贺岱岳站定,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
褚归头雾水:“你说啥了?”
贺
岱岳神情似乎很惬意,
冲褚归卖了个关子:“晚上再告诉你。”
褚归进卧房仔细看了一圈,
没发现任何变化,想抓着贺岱岳好好问个究竟,结果借口养殖场有事,脚底抹油跑了,吊得褚归不上不下的。
贺岱岳兴师动众地办养殖场,虽然承诺了出事他负责,背地里仍少不了闲言碎语,尤其是保守的老一辈,他们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生活,苦是苦了点,至少安稳。
建养殖场的钱走的集体的账,相当于预支了他们年底的分红,哪天真出了事,贺岱岳掏的出那么多钱吗?
养殖场有事不完全是借口,今早蔡大爷上村委办公室吵了一上午,骂杨桂平纵着贺岱岳瞎胡闹,无论杨桂平怎么解释,他始终不听,嚷嚷着必须停工。
养殖场的地基进展过半,一群人挖的挖,挑的挑,早建成早养猪早吃肉,在猪肉的诱惑下,没一个偷懒耍滑的,岂是蔡大爷说停就停的,简直无理取闹。
杨桂平无奈叫人去采石山通知了贺岱岳,让他下午到办公室商量具体怎么处理。
养殖场动工半个多月了,蔡大爷早不吵晚不吵,为何偏偏在中途折腾。
“我那时脑袋没转过弯,现在我想明白了。”蔡大爷犟着脖子,烟杆在桌上吭吭地敲,吼得人耳朵疼,“去年年底结算公分,一公分值二分六厘,辛辛苦苦好歹有个盼头,今年钱全办养殖场了,我们年底分啥?”
“谁说钱全办养殖场了?”桌上被烟杆砸的坑令人不忍直视,杨桂平压着火气,蔡大爷近七十岁的人了,不能跟他对着干。
“还用得着谁说吗?又订大瓦又买马的,村上有多少钱也不够糟蹋的!”蔡大爷文盲一个,算不懂账,自顾自地将办养殖场的开销和集体存款总额划上了等号。
买马?听到这,贺岱岳反应过来了问题所在,敢情是误会:“蔡大爷,马是我私人买的,没花集体的钱。”
“啥?你私人买的?”蔡大爷愣了下,“他们不是说你拿集体的钱买的吗?”
至于他们是哪个他们,蔡大爷含糊其辞。王成才的原话是贺岱岳在砖瓦厂买了匹马,漏了“私人”两个字,贺岱岳作为养殖场的负责人,村民们下意识当他动了公费。
“办养殖场的账每一笔村上都有记录,你不信随便查。”杨桂平翻开账本,蔡大爷诺诺后退,他大字不识一个,查什么账。
之前全村大会举手表决时村里有小部分人不同意,开会时说得很明了了,若是不愿意冒险,可以到村委登记,选择放弃参与养殖场的建设,年底分红照发,但将来养殖场的所有收益与他们无关。
结果自是没人登记,他们的心思杨桂平门清,舍不得孩子想套狼,做他的青天白日梦吧。
为了防止日后的纠纷,杨桂平干脆叫王成才将账目抄了张报表,贴到村委的外墙上。
傍晚收工的人经过老院子,蔡大爷闹的误会随即传播开来,贺岱岳买马的事吸引了众多人的眼球。为了给贺岱岳正名,王成才补充了买马的细节,重点描
述贺岱岳掏十一张大团结时的潇洒动作。
十一张大团结,贺岱岳手头到底攒了多少钱?
“估计得上千,他在部队当了六年兵,吃穿不花一分钱,一个月二二十块的津贴,攒六年,我的老天爷!”
“我看不止,他不是升了军官吗,津贴肯定涨了,我猜他最低有两千块,哎,早知道让我儿子去当兵了。”
听着众人的讨论,杨二奶奶心头火热,两千块钱啊,能买四五份城里的工作了,她正好四个儿子。
杨二奶奶深深吸了一口气,斜着眼暗暗观察其他人的脸色,待一人说到她娘家有个十八岁的侄女,杨二奶奶坐不住了,抛下唠嗑的邻居,急匆匆回了家。
褚归整日待在卫生所,暂时未听闻此次的风波,潘中菊下工时没经过老院子,亦是无从得知。贺岱岳家独门独户的,二人清清静静地吃了晚饭。
入夜贺岱岳点了两盏煤油灯,与褚归相对而坐,二人一人手里捧了一本书。兽医学是褚归陌生的领域,他得从头学,好在病症药理基础相通,书中的内容并不难理解。
看完一个章节,贺岱岳合上书,伸手拨了下褚归长过眉眼的头发:“十点了。”
沉迷书海的褚归回过神,头发扫得额角发痒,他顺势在贺岱岳的手上蹭了蹭,跟天麻平时拿脑袋顶他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不看了?”褚归面带疑惑,贺岱岳往日通常学到十点半,今晚咋提前了半个小时结束。
“不看了。”贺岱岳留了一盏灯,将褚归和自己的书归位,“今晚早点睡。”
褚归躺到床上才晓得贺岱岳的睡是个动词,新罩的床单被人为掀到了一旁,蚊帐剧烈晃动,荡出湍急浪涛一般的波纹。枕下的稻草悉悉索索地响,褚归想叫贺岱岳收敛点,又开不了口。
“地上凉,我把稻草压实了,外面听不到的。”贺岱岳沉着气,褚归混沌的大脑涌入一丝灵光,贺岱岳中午奇怪的举动,竟是在测试这个!
褚归耳朵红得滴血,羞恼地瞪了贺岱岳一眼。
床头时钟的指针嘀嗒跳到了十一点,褚归抬脚轻飘飘地踹向压在他身上的贺岱岳,说好的半个小时,怎么没完没了了。
“快了。”贺岱岳捉住凑到手边的脚踝安抚似的亲了亲,接着往上抬,褚归自投罗网,顿时失了力气,成了案板上任贺岱岳宰割的羔羊。!
第105章
昨夜的放纵让褚归睡过了头,他醒时贺岱岳和潘中菊正在堂屋吃早饭,褚归神色不自然地道了声早,虽然贺岱岳说外面听不到,但他仍然有些忐忑。
“当归起啦,快来吃饭。”潘中菊的态度一如既往地亲和,似乎确实什么都没发现。
褚归稍稍安了心,贺岱岳将锅里留的饭端到桌上,母子俩一起放了筷子等他洗漱完毕。
“哟,还在吃早饭呢。”一道故作熟稔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褚归三人齐齐转过头去,眼里皆是惊讶,她怎么来了?
杨二奶奶自顾自地进了门,视线盯着桌上的碗盘。褚归他们吃得七七八八,杨二奶奶吸吸鼻子,确信自己闻到股蒸蛋的香味。
“刚吃好。”潘中菊招呼杨二奶奶坐,“你来有啥事吗?”
大早上吃蒸蛋,可真舍得,杨二奶奶吞了下口水,笑容愈发灿烂:“没啥事,我就是问问你今天上工吗,上的话我们一道去老院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潘中菊一脸的茫然,她跟杨二奶奶仅仅是碰上了会打个招呼,啥时候有一道上工的交情了?
“上的。”潘中菊向来不缺席,昨天上午是特殊情况,她睡觉落了枕,褚归扎了针叫她休息了半天。
“那行,待会儿我过来喊你。”杨二奶奶说了几句便走了,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和潘中菊一道去老院子。
潘中菊为人质朴,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却也瞧出了杨二奶奶的不对劲。
“她肯定想巴结我。”潘中菊灵光一闪,养殖场表决时,杨二奶奶拉着她说了一大通贺岱岳的好话来着。
自从贺岱岳负责了养殖场的项目,潘中菊在村里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不过没人像杨二奶奶那样厚脸皮罢了。
贺岱岳向吴大娘打听杨五妹的婚事时,吴大娘说过杨二家的闺女是吸血蚂蟥村里人尽皆知,杨二奶奶托媒人寻摸的全是外村人,因此潘中菊压根没往结亲方面想。
确认了潘中菊要上工,杨二奶奶喜气洋洋地回了家。杨五妹正捯饬自己,她换掉了早上做饭时的旧衣,穿上浆洗干净的七成新的青布外套,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反复梳顺,碎发别到耳后。
“妈,我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杨五妹拍拍衣服上的褶皱,尽管相看过好几次了,她一个姑娘家,面对人身大事,情绪难免会紧张。
“走啥走?”杨二奶奶上下打量一眼杨五妹,“你把这身好衣裳翻出来干嘛?”
“妈!”杨五妹瞪大眼睛,“不是你说约了媒人在公社相看么?”
说到媒人相看,杨五妹红了红脸,她听说这次的男方条件非常好,一家子壮劳力,在城里有亲戚,据说如果相看成了,男方愿意给六十六块钱的彩礼。
乡下人结婚,彩礼少的几块,多的三四十,六十六块钱,在村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了。杨五妹相看过的几个,最高只出了三十,不满足杨二奶奶五十块的标准。
杨二奶奶
给杨五妹灌输的思想是,
男方给的彩礼越多,
证明越重视女方,嫁过去了才会珍惜,才能过好日子。
另外杨二奶奶给杨五妹算了一笔账,杨五妹一天挣八个工分,一公分值三分六厘,一年三百多天,加起来七八十块钱了。杨五妹嫁了人,挣的工分自然成了别人家的,杨五妹今年十八,往后几十年能挣几十个七八十。
所以,她要求五十块钱的彩礼真不多,人城里的娶媳妇彩礼至少得一百块呢,加上啥三转一响的,没个大几百根本下不来。
经过杨二奶奶的长期洗脑,杨五妹丝毫不觉得她的话有哪里奇怪,甚至深以为然。爹妈养了她十几年,几十块钱的彩礼都不愿意掏的话,岂不是白养了吗。
实际上杨二奶奶说的没一句对的,工分的分值随收成变化,且要扣除置换的口粮,谁家要是指望着那点按人头的固定口粮,迟早得饿死。一年七八十,除非杨五妹不吃不喝。
杨二奶奶的理论,是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骂她卖女儿的程度,跟人城里娶媳妇比,她家雀子上天,想得美呢。
“相看啥相看,不去了。”杨二奶奶觊觎着贺岱岳两三千的存款,哪看得上六十六的小钱。
“不去了?为啥不去了?”杨五妹傻眼,她妈之前不是兴冲冲地让她今日一定好好表现么,咋突然变了卦?
“我说不去就不去了,妈能害你不成。”杨二奶奶语气不耐,“等下我要上工,你十点半左右来给我送水,打扮得漂亮点,莫穿得灰扑扑的。”
贺岱岳现在是村里的抢手货,适龄的姑娘能数一手,杨二奶奶必须得抓紧动作,免得让人捷足先登。她连夜想了个自认周全的计划,上午跟潘中菊组队上工,届时杨五妹送水在潘中菊面前露个脸,聊上几句。
同村生活了二十来年,杨二奶奶多少了解潘中菊的软性子,哪怕心里不愿意,面上也不好意思拒绝。例如此刻,潘中菊明明知道杨二奶奶打的主意,依然任由她挽着胳膊走了。
吴大娘是潘中菊上工的铁搭档,她家离老院子近点,通常是潘中菊过来找她,听到潘中菊的声音,她叮嘱了儿媳一句记得锁门,然后迈过门槛:“来了来——”
嘴里的话戛然而止,吴大娘见鬼似的看着杨二奶奶挽着潘中菊的手,怎么回事?!
吴大娘唰地扯着潘中菊走到一边,一面瞅杨二奶奶一面小声问潘中菊:“她怎么跟你一块?”
潘中菊为难地把之前的事说了:“我估计她是想让我叫岱岳把她安排进养殖场做饲养员。”
养殖场规划贺岱岳写得很详细,包括未来养殖牲畜初步数量,以及饲养员的待遇。饲养员一天八个工分,猪养得好额外有奖励,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在潘中菊看来,比下地干活强多了。
“我看未必。”吴大娘哼了声,“她一天好吃懒做的,咋可能干饲养员的活。”
两人嘀嘀咕咕的背地里准是在说自己的坏话,杨二奶奶翻了个白眼,佯装不知的快走两步,以上工为由打断了他们。
潘中菊被吴大娘说得起了疑心,杨二奶奶再要挽上来时,她生硬地别过了手:“路窄,还是各走各的吧。”
杨二奶奶挽了个空,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冲着潘中菊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谁稀罕搭理你啊!
一路到了老院子,集合上工的人站作一团,乐此不疲地讨论着贺岱岳的存款,目前他们分作了三档,一千的、两千的、两千以上的,争论不休,纷纷认为己方分析的合理。
潘中菊一出现,他们蜂拥而上,瞬间把人围住:“中菊,你家岱岳在部队当六年兵,拢共挣了多少钱啊?”
乍然面对此种场面,潘中菊有瞬间的慌乱,好在贺岱岳早为她预备了一套说辞。
好奇别人挣了多少钱是亘古不变的话题,村里年年有人向潘中菊打听贺岱岳的津贴,潘中菊一律“不知道”、“岱岳没说”、“我没问”。
杨桂平是为数不多知晓贺岱岳大概津贴数目的人,他口风严,村里人问到他头上,他直接一句“别人家的事少管”。
“是挣了点钱。”潘中菊首次正面回应,所有人唰地噤声,竖着耳朵听她说,“但花得差不多了。”
财不露白,家里大几千的存款,如果走漏了风声,被贼人惦记上,他们家怕是要永无宁日。
潘中菊话锋一转,卖起了惨:“岱岳伤了腿,我磕了脑袋,为了给我们治病,褚归用了不少好药,岱岳攒的钱全拿来买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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