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连长想去来着,可惜长得太高了,坦克营的营长说他上战场容易被人当靶子。”这没什么不能讲的,柱子嘚吧嘚地将贺岱岳的往事秃噜了出来。
上辈子贺岱岳跛脚退役,他面上不显,实则心底仍为此介怀,因此鲜少在褚归面前聊起部队的经历。在柱子的讲述中,褚归渐渐拼凑出了一个意气风发的贺岱岳。
贺岱岳十六岁参军,是新兵连里最拔尖的一个,他拿过各种第一,长途拉练、打靶、军事格斗上的成绩皆十分亮眼,屡次立功,还被部队推荐去军校学习。
他勇敢、讲义气,是新兵们的楷模。
在“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副连长那样的人”的话音中,柱子提上手刹,京市医院到了。
上院长办公交了借调函,褚归婉拒了院长中午一块吃饭的邀请,扭头去了贺岱岳的病房。
“褚医生的奶奶特别好,说我是褚医生的朋友,非要请我吃花生。”柱子从回春堂的牌匾一直说到安书兰的炒花生,他文化水平有限,除了“好、漂亮”没别的形容词。
回春堂的大门漂亮,回春堂的地板漂亮,回春堂的桌子漂亮……总之回春堂好得不得了,柱子得出结论,褚医生家里肯定很有钱。
贺岱岳往嘴里丢了两粒花生米,酥脆的口感中充满了油脂的香气,回忆起褚归的穿着打扮以及从骨子里散发的气质,贺岱岳认可地点点头。!
第12章
“你不是说褚医生要来看我吗,怎么还没来?”贺岱岳扔掉手里的花生壳,在病床上东拍拍西扫扫,“拿远点吃,把地上的花生皮扫一扫,待会褚医生来了看着邋里邋遢的多丢人。”
柱子愣住,顿时觉得嘴里的花生不香了,有点花生皮咋啦,吃花生哪有不掉花生皮的,副连长啥时候变得这么讲究了,真是奇怪。
去护士站借来扫帚和簸箕,柱子三两下把病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包括隔壁老大爷的区域。到底是部队出来的人,别的不说,干内务是个顶个的好手。
脏的扫干净,乱的摆整齐,贺岱岳单腿蹦跶着检查了一圈,见病房焕然一新,终于舒坦了。
“小伙子,你有对象了吗?”隔壁老大爷今天没四处串门,他昨儿跟其他病房的老头躲医院后面抽烟被护士抓住了。医生正奇怪怎么治了小半个月效果远低于预期,原来是他在背地里抽烟,气得当场下了三天的禁足令。
老爷子烟没了,病房也出不去,简直无聊透了。
“没有。”老爷子的话实在太多,贺岱岳听得耳朵起茧,琢磨着待会儿褚归来了一定请他帮忙换个病房。最好给老爷子安排个同样话多的病友,让他们使劲唠。
“哟,那你是看上你的褚医生了?”老爷子兴奋地坐了起来,“对方长什么样,漂亮吗?会做手术的女医生可不得了。”
褚归之前来病房时老爷子碰巧不在,所以他知道只知道褚医生,却不知褚医生是男是女。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的褚医生我的褚医生,贺岱岳心头猛地一跳,连忙否认:“您说啥呢,褚医生是男的。”
“男的?”老爷子满脸失望,“男的你忙活啥,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换衣服刮胡子的。”
“我没——”贺岱岳的话戛然而止,他心虚地抬手搓了搓下巴,庆幸柱子扔垃圾去了,没听见老大爷的“胡说八道”。
贺岱岳也不知怎的了,以前是没出汗不洗澡,衣服不脏不换,胡子不长不刮,自从遇到褚归,他胡子刮得比过年还勤快。腿上有伤,褚归不许他湿水,他便早晚干擦,生怕有汗味。
换了衣服刮了胡子的贺岱岳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重复:“褚医生是男的。”
“那你想找个啥样的?”老爷子翻身面对贺岱岳,“我帮你寻摸寻摸?你今年多少岁了?老家哪的?有弟弟妹妹吗?”
“老爷子查户口呢?”褚归刚进门就听见这么一通,“您怎么没出去遛弯了?”
褚归的无心之言恰好戳中了老爷子的痛脚,他颇为羞恼地瞪了褚归一眼,长得多俊俏的一小伙子,说话咋那么不中听呢:“马上吃饭了我遛啥弯,嫌老头子在这碍了你们的事吗?我还就不走了,我的床我想躺多久躺多久。”
“医院的床,您还是少躺点好。”贺岱岳寻思老爷子真是够狠,脾气上来连自己都咒。
老爷子听出了贺岱岳的意思,差点一口气噎住,愤愤翻身把后背朝着两人,一手负气地堵住耳朵眼不见心不烦。
人越老越容易往回活,脾气古怪的老人褚归见多了,他丝毫没把老爷子的话放心上,视线在贺岱岳刮净胡茬的脸上停了一瞬,随后神态自若地让贺岱岳把腿抬起来,开始检查他的伤口。
看着眼前因消肿明显细了一圈的小腿,即便早有预料,褚归依然忍不住为贺岱岳超常的恢复能力感到惊叹,所以他上辈子到底是多倒霉才落得个跛脚的下场。
褚归避开固定带拆了伤口处的纱布亲自给贺岱岳换药,方才做准备工作时耽搁了会儿,以至于错过了前半段好戏。
“疼吗,有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说实话,不准撒谎。”
褚归沾湿棉签擦去贺岱岳腿上残留的药膏,指腹下的皮肤色泽健康触感紧实,是恢复良好的迹象。
“没……有点痒。”
贺岱岳脱口而出的没有在褚归的后半句话落下后变成了痒,具体怎么个痒法,他思考了一下要如何形容,“像飞蚂蚁在咬。”
褚归郁结,怀疑贺岱岳口中的飞蚂蚁跟他认识的是两个物种,否则他觉得尖锐的痛感怎么落到贺岱岳身上成了轻飘飘的有点痒。上辈子被飞蚂蚁咬的滋味,他可是永生难忘。
鉴于贺岱岳皮糙肉厚,褚归放弃对比:“痒说明在愈合,受着吧。”
褚归拍了下贺岱岳的膝盖,动作之亲昵,愣是把贺岱岳给拍呆住了,褚医生肯定拍他麻筋上了,要不他腿咋跟触电似的。
上好药,褚归将贺岱岳的右腿重新垫高。
“褚医生我能提前出院吗?”贺岱岳惬意地伸直腿,“我感觉——”
“你感觉?你是医生我是医生?”褚归睇了贺岱岳一眼,一起生活十年,贺岱岳的习性他一清二楚,惯会得寸进尺。他要是答应了提前出院,这家伙保准第二天就能撒了欢蹦跶。
“你是医生。”贺岱岳答得飞快,垂头麻利地帮褚归规整好医疗用具。
柱子在褚归给贺岱岳换药时去首长那了,他是首长的警卫员,如今首长醒了,他自然要以本职工作为主。
贺岱岳老家远在千里之外,他在京市举目无亲,腿断了也没个帮衬,他越是表现得无所谓褚归越替他难受。见柱子一去不返,褚归拿起床头柜上的铝制饭盒,打算上食堂帮贺岱岳打饭。
褚归在京市医院实习的半年不是白待的,门诊、住院部、护士站、各科室乃至食堂处处有熟人。打饭的大姐全是老面孔,见到褚归立马笑开了花:“褚医生您回咱们医院上班啦?中午想吃点啥,我给您盛。”
“嗯。”褚归视线迅速扫过窗口里的菜色,请大姐盛了四种,另装了两盒米饭,“干部餐卖完了么?”
干部餐是食堂的特供菜,食堂的大师傅通常会在预定的数量上多做五六份,等住院部的护工取了,剩下的再对外售卖,价钱是普通餐食的数倍,但绝对物超所值,能否买到全凭运气。
褚归运气好,买到了最后一份干部餐,他数出一把粮票,抱着四个饭盒满载而归。
饭菜的温度透过铝制饭盒传到褚
归的手上,他平日里虽算不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未曾真正干过多少粗活,他放下饭盒,不耐痛地甩了甩被烫红的掌心。
“不烫了,吃饭吧。”褚归摇头,将床头柜挪了个合适的位置。
今日的干部餐是花菇炖乌鸡,揭去铝制饭盒的盖子,浓郁的香气喷涌而出,黑色的乌鸡与饱满莹润的花菇浸泡在漂浮着金黄鸡油的热汤中,鲜味似乎在口腔里跳跃。
褚归将鸡汤推向贺岱岳的身前,乌鸡是斩碎了的,一份汤里约莫有八九块鸡肉并十来个花菇,勉勉强强能给贺岱岳补一补。
褚归虽生长在京市,但相较于各种面食他更爱大米饭,医院食堂里用的是没掺半点杂粮的纯东北大米,一粒粒米饭白白胖胖,口感偏糯,非常符合褚归的口味。
“你也吃。”贺岱岳直接把鸡肉夹到了褚归的饭盒里,炖足了火候的鸡肉软烂脱骨,一戳便散了。
“好。”褚归料到贺岱岳不会吃独食,意思性地吃了两块鸡肉三朵花菇,便专心致志吃饭盒里的菜,把大头留给贺岱岳。
人皆是肉体凡胎,即使贺岱岳身体素质远胜常人,被腿伤折腾了一个多月,气色明显变差,是该多补一补。
上辈子褚归右手被门头牌匾压断后,身体大不如前,有什么好吃的贺岱岳都先紧着他来,现在两人身份调换,褚归已经开始琢磨接下来一周要如何给贺岱岳改善伙食了。
柱子跟贺岱岳一样是个心眼实的粗人,他们打饭的原则只有一个——吃饱,食堂大姐打什么吃什么,特别好养活。
心里想着事,褚归吃饭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贺岱岳刨两口饭看他一眼,再刨两口饭又看他一眼,趁褚归不注意飞快地把从饭盒底下发现的半个鸡腿戳到他碗里。
褚归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用左手挡住:“够了,别给我夹了。”
一盆米饭贺岱岳吃了大半,饭盒盖子上仅剩嚼不烂的鸡骨头,褚归放下筷子打了个嗝,好撑。
若是在私底下,贺岱岳夹多了褚归定会夹回去,或者把碗里的饭拨出一部分,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与贺岱岳认识四舍五入才短短三天,馒头分半个也就算了,动过的米饭却是不好让他帮忙解决的。
为了让自己的举动看上去正常,褚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眼前的贺岱岳是十二年前的贺岱岳,不是那个和他相处了十年,处处照顾他说要和他过一辈子的贺岱岳。
思及此,褚归在心里暗叹了一句,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上辈子贺岱岳缠了他十年,这辈子换成他来主动了。!
第13章
热菜热汤吃下,贺岱岳出了满额头的汗,仿佛喝进肚子里的汤全化成了体表的水,褚归掏出一方手帕送到贺岱岳下巴处:“把汗擦擦。”
贺岱岳没接手帕,直接抬起胳膊在额头上一蹭:“好了。中午吃饭花了多少?我把钱给你。”
湿淋淋的汗水转移到小手臂,看着贺岱岳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的举动,褚归顿感无奈,用帕子擦汗有那么难吗?
“没多少,当我请你的。”
“那晚上换我请你。”贺岱岳脱口道,说完意识到他还不晓得褚归晚上有没有空,随即补了一句,“行吗?”
“行。”褚归欣然同意,你请我我请你,正好培养感情了。
收起手帕,褚归将饭盒堆叠着拿去水房刷洗,水房的窗户外是两层楼高的大树,树荫遮挡住灼热的光线,使得底下的温度维持在了可接受范围内,风吹动树叶,地面上的圆形光斑随着叶间空隙的变化闪闪烁烁。
水流冲刷净指间的油腻,褚归心情逐渐晴朗,能重活一次已是莫大的幸运,贺岱岳身上的那些粗野举动,他有的是时间一一掰正。
实在掰不了的,多看看兴许也就习惯了。人无完人,过日子么,总得互相包容的。
短短几秒钟,褚归的思绪横贯了过去与未来,他从未想过要跟贺岱岳桥归桥路归路,十年的光阴如刻刀一般将男人深深地嵌入了他的骨髓,他对贺岱岳的爱意,非任何外力可以磨灭。
褚归有信心即使换了相遇的时间与地点,贺岱岳依然会喜欢上他——贺岱岳对褚归的爱意,同样非任何外力可以转移。
只要褚归是褚归,贺岱岳是贺岱岳,这个命题在他们之间便永远成立。
窸窣的树叶静止,褚归关掉水龙头,倒扣饭盒将里面的水晾干,晚上再接着用。
贺岱岳把擦拭过的床头柜移回原位,他看看隔壁床位,打消了换病床的想法,京市医院有个别称叫做干部医院,那住院部里随便一个病人不是干部就是干部亲属,他不想给褚归添麻烦。
同病房的老爷子是话多了点、脾气怪了点,但整体而言算得上好相处,至于他所说的帮忙介绍对象,非亲非故的,贺岱岳并未当真。
“我上二楼看看首长,你消化会儿睡个午觉吧。”放好饭盒,褚归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你要上厕所吗,我扶你过去?”
贺岱岳用行动表示他是断了右腿,但并非生活不能自理,他杵着拐杖独立完成了上厕所这种小事。目送褚归上了二楼,贺岱岳回到病房,一人正背对着门口念叨老爷子偷偷吸烟的行为是多么不可取,听声音像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老爷子显然被念叨烦了,见到贺岱岳立马用招呼打断女儿的话:“小贺回来了。”
有外人在,女人转过身,不好意思地冲贺岱岳笑了笑。老爷子的脾气有多怪他们作为家人的一清二楚,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他们特意让医生安排了单人间,结果老爷子嫌弃一个人住着寂
寞,死活换到了双人间。
贺岱岳淡淡点头,老爷子替二人做了介绍,为了耳根清净,他表现得格外熟络,仿佛与贺岱岳是忘年交:“小贺在部队里当兵,凭本事一路升上副连长,大有前途。”
军人在民众眼中向来是优秀的代名词,抛去副连长的职位,贺岱岳的外在条件在军中堪称数一数二,非常容易叫人心生好感。他虽然话不多,但恰恰对了老爷子的胃口,因此老爷子越说越上头,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能没对象呢!
“小贺你具体想找个啥样的?我闺女正好是文工团的,她们团里年轻漂亮的姑娘多,保管有你能相中的。”
这年头处对象基本都是靠别人介绍,互相见个面,满意了就扯证。老爷子鲜少管闲事,女人看贺岱岳的眼神多了点探究,如果他有真本事,帮着介绍一下也不是不行:“小贺老家是哪儿的?你们部队副连长级别家属能随军吗?要是结了婚,你打算怎么安排?”
既然要介绍,肯定得把该了解的打听清楚,文工团的姑娘们长得漂亮心气也高,拔尖的那几个一门子想当团长夫人,普通副连长他们可瞧不上。
8/16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