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之没应声,似乎并不打算同他多说什么。
萧子衿自知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理亏得紧,终于闭了嘴安分下来,只是时不时余光往季远之身上瞟,又歉疚又无措,又怕自己说多了提到人家伤心事。
直到晚间萧子规来看他伤势如何了,他才松了一口气,送阎王似的看着季远之拿着他写好的字帖走了。
“怎么了,这表情?”萧子规拍拍自己弟弟的头问。
萧子衿趴在床榻上,右手撑着脸:“哥,季岩那老畜牲有十个儿子吧,怎么就只让他来了?”
萧子规轻轻一拍他的后脑勺:“怎么说话的?都哪学来的。”
萧子衿吐了吐舌头,才听他叹了口气说:“他是替他妹妹来的。”
“原先季谷主要送来的是十男两女,其中一个就是阿远那孩子的胞妹季铃,听说性子柔柔弱弱还自幼胆小,他怕妹妹一个人在宫里吃亏出事儿,才鼓足了勇气顶撞了自己父亲让他送自己进宫。”
萧子衿好奇:“另一个呢?”
萧子规眼中带着怜悯。
“死了。”他轻轻道,“入宫前一日,那丫头不知从哪得知了韩贵妃那头正缺宫女,一时没想开上吊死了。”
萧子衿皱起了眉。
他虽然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对宫里的事情也是多少清楚的,这几年他父皇偏宠韩贵妃,万事总先着她,韩贵妃本来就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得了偏宠就更加骄纵起来,对自己宫里的宫女仆从更是稍有不顺心就非打即骂,多数宫人都默认去她那儿的差事全是苦差事。
尤其几个月前,还因为她教训宫女的时候下手太重出了人命,本来就不好听的名声就更不好听了,没人愿意整日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去伺候她。
有陈皇后珠玉在前,谁能乐意去她那讨生活。
“所以啊,”萧子规劝弟弟,“你可收着点性子。”
萧子衿嘟嘟囔囔着应下。
“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萧子规(拍弟弟头劝弟弟):好好的,别吵架哈
季大别兔(温柔微笑):好的,大哥。
萧猛1(捂腰暴怒):???不是,哥你是瞎了吗???
陈皇后(恨铁不成钢):……生了个废物小儿子
温馨提示:季岩是偏激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好孩子不可以学哦
第28章
萧子衿对季远之的态度产生了些许微妙变化,好歹从“喂”荣升成了全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还是不大喜欢对方。
萧子规本来还有些担心发愁,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肆虐北境,热病一夜席卷了整个元国东北地区,他奉命带着几个颇有资历的太医北上东行,实在是分身乏术,没空管自己那混世魔王一样的弟弟的破事了。
临走前,他特意叫来了季远之,拍拍他的肩膀:“这些时日我不在,得劳烦阿远替我看着些阿楠了。”
季远之垂着眼答是。
文绮将挂在小臂上的外袍拿下来,给萧子规穿好,贴心地给他系好腰间的带子:“一路小心。”
萧子规余光看见季远之垂着脑袋,应当是看不到的,就微一低头在文绮额上落下一吻,将她的一只手包在了掌心:“宫里诸事就辛苦你照料了。”
文绮含嗔睨了他一眼,另一只手轻轻一拍他的掌背:“不正经——去吧,宫内一切有我。”
……
等萧子衿知道的时候,他哥人早没影了。
“……要不还是让他在启祥宫呆着吧。”萧子衿瞥了眼跟在文绮身后的季远之不大乐意地说。
“你可别想。”文绮伸中指一弹他额头,让人收拾了下紧着他卧室的暖阁,把季远之的东西搬了进去,压着声音小声安抚萧子衿,“好了别有情绪了,你大哥说便让他这段时间跟着你,至少同太傅识几个字认些书。”
“这孩子悟性不错,可惜生在药谷给耽搁到了现在。”
“你便当是帮他了。”
萧子衿哭丧脸:“可我也不大乐意每日见老太傅啊。”
没人能比文绮更加清楚自己亲爹的固执,文老太傅身为一个古板教条的老学究,在她幼时对于她同姐姐的要求就是贤良淑德,为此早年她还同他争论了不下十数次。萧子衿这种爱玩爱闹万事不过心的性子确实是够不上老太傅“行如君子”的门槛,反而在老太傅看来每日和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活脱脱就是个野蛮人,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文绮想了想同他商量:“那等你大哥回来,让你大哥带你出宫玩两日?太傅那边嫂嫂替你去说。”
萧子衿眼睛一亮:“真的?”
“嫂嫂什么时候骗过你。”
当天季远之就搬入了暖阁。
他没从药谷带什么东西过来,连几件衣物都是文绮给他添置的,算起来也没什么能带的东西,只需要收拾下被塞了些杂物的暖阁就可以住进去了。
换过的被褥上还留着太阳暖融融的气息,连角落处放置的铜盆都换了新。
萧子衿虽然偶尔不着调,但在自己答应过的事情上从不推脱逃避,抱着晒过的枕头放到了暖阁的小木床上。
“喏,你的。我大哥出去少则一个月,多则大半年,你就先安心住这吧,若是要看书,我屋里的书架上都有,若是有问题可以先记下来我到时候帮你去问嫂嫂,反正别问我就对了,你哪怕问了我大概也是不知道的。”萧子衿拍拍枕头,毫不客气道,对自己是个草包的事实接受良好。
季远之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谢过。
“可免了,”萧子衿撇撇嘴,“没有旁人在,你也不必强迫自己——你不喜欢我,恰巧我也不大爱搭理你,我是草包不假,但又不是傻子。”
季远之微一愕然。
原先他以为对方就是个生活在蜜罐子里的草包皇子罢了,这会儿倒是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了。
他确实是不喜欢对方,从第一眼开始就是如此。
凭什么呢?凭什么他有疼爱他的父亲,严厉缺不失慈爱的母亲,永远纵容着他的兄长,而他们这种人却只能生活在那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为了换取一口食物给人当牛做马?他甚至看起来不聪明,也不好学,顶多就有一副较好的皮囊罢了,却享受着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一切。
而这种人,只要对他们稍微表现一下自己的垂怜和仁慈,哪怕只是片刻,都能赢得众多的赞誉,被夸赞为圣者仁心。
真是何其可笑。
季远之原以为自己装的很好,没有任何人怀疑他,连萧子规都不像看出来了的样子,没想到却没他完全看不起的萧子衿戳穿了假面,他脸上的恭敬顺从潮水似的退去,垂着手站在一旁淡淡道:“六殿下多虑了。”
萧子衿本来就不是好为人师的性子,也不反驳只一耸肩:“你说多虑了就是多虑了吧。”
他起身往外走,双手交叉在一起叠在脑后,慢悠悠的。
“只是有些事情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
季远之身侧的手握成拳,眉间戾气一闪而过。
他们这种锦绣丛里的人能知道些什么?!
然而这片刻的失态被他强行压下,他很快习惯性地让自己恢复了往日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沉默着不再言语。
萧子衿向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不爱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也没兴趣探究他的心思,说完就自顾自走了——太傅布置的课业他还没完成,可没空同季远之瞎扯。
鹅黄色宫裙的侍女在房中点起了灯,看着坐在案几前一手执笔一边打瞌睡的萧子衿同他打趣:“殿下这是写好了?再不抓紧怕是明日太傅又得罚了。”
一听到太傅两个字,萧子衿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惊恐地左顾右盼:“太傅来了?!哪呢?”
年纪稍小的掌灯宫女情不自禁地噗嗤笑出了声。
被吓清醒了的萧子衿环顾四周也没看到冷着脸拿着戒尺的文老太傅,终于松了口气,嗔怪道:“你们两个丫头哪学的,可真是吓死我了。”
小宫女并不怕他,反而嘻嘻笑笑地打趣:“也就老太傅能镇得住殿下了。”
另一个宫女也跟着笑起来:“不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宫里除了太子殿下外还有哪个殿下能看见老太傅不发怵的。上次奴去给娘娘送点心,五殿下正带着贴身侍从偷摸着钓鱼,看见拐角的老太傅吓得连鱼竿都没来得及拿,拔腿就跑了。老太傅也没见着人,又看见竹筐里有鱼,纳罕得紧,还把此事同太子殿下说了,最后那筐鱼太子殿下让老太傅带回去了。”
小宫女听得见牙不见眼,乐开了花:“那殿下你可得抓紧着些了,否则明日老太傅怕是饶不了你。”
萧子衿生无可恋地把脑袋往案几上一搁:“可是真的好多……”
“怎么会这么多……”
这夜屋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后半夜。
三更天的时候,伺候的丫鬟们早早歇息去了,外屋没了女孩子们嘻嘻笑笑的声音,只余下了一片昏黄灯光。
季远之起夜出恭,推开门的时候就见萧子衿正趴在案几前睡得不省人事。
他走过去一看,宣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只颇为传神的大王八,脸部两侧还有长长的胡须。
“……”明日太傅估计得当场气死。
【作者有话说】
文太傅(摔书):这学生我是一天都没法教了!
别人送情书,小季不一样,他送作业
学生时代的恋爱,就是那么朴实无华(划掉)
第29章
三月初,春意融融,御花园里被精心养护着的草木早早趁着东风抽枝发芽,含羞带怯地展露出稚嫩的花苞。靠着池塘的宽阔凉亭里,穿着一袭灰色广袖长衫的文老太傅负手穿行于端庄坐着的众皇子之间,手里还握着一把宽长的戒尺。
“各位殿下所交的课业老夫均已看过——二殿下所提兴修水渠之法颇有见地,只是如今国库空虚,实施不易,强征赋税,有伤民心,易损人和;四殿下攘外之策有可圈可点之处,但多数地方只能算是纸上谈兵,空有泛泛之词而无切实之处,流于表面仅是一纸虚文;三殿下同五殿下的想法天马行空烂漫童趣,并无多少可行之处,只是虽是一纸荒唐,却能看出并未假借他人之手,自这点观之足见品行良好。”文老太傅踱着步,毫不留情甚至能算得上刻薄地一一点评。
二皇子和四皇子闻言倒是露出了尴尬又僵硬的表情,知道后面那一句表面是在点评老三和老五,实际上是借此在敲打他俩——从他们年幼识字开始就是文翰在教,是不是他们写的文翰还能没数?
只是未曾明说罢了。
文翰固执古板,却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文人墨客,能一路从院试乡试会试爬上来成为一朝太傅的怎么都不笨,对于朝野中的形势也看得透彻,二皇子生母韩贵妃不似陈皇后,是个极为重脸面喜奢华又骄纵盛气凌人的性子,并不好相与,更别说后面还有个从大庆时就是名门望族的韩家为之撑腰,尤其是这两年二皇子逐渐长大,韩贵妃对于太子之位就更是虎视眈眈,若不是萧子规从小到大就让人省心,几乎没出过什么岔子,早被以韩家为首的大庆旧党告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所以有些事情,文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到自己为人师的职责就罢了。
二皇子性子狭隘计较,在他看来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当明君的料子。
由着他去。
坐在二皇子后头的三皇子随了他母亲柔妃的性子,老实到显得有些木讷,他没听出来老太傅话里的意思只当是在对自己交上的课业不满,羞愧地低头不敢同老太傅对视。五皇子同萧子衿年纪差不离,两人的生辰都只隔了三个月,又加上其母娴妃素来是不爱与人争的贤惠性子,他同萧子衿倒是处得颇好——尤其是在挨太傅骂这一块儿上。
他眼瞅着太傅正背对着自己还没回头,拿团成团的宣纸往隔壁捧着书把脸埋在书中看起来非常认真的萧子衿身上丢,压着声音喊:“六——弟——别睡了!!”
萧子衿左手抓着书竖在自己面前,右手挠了挠脸,没反应。
五皇子:“……”
你当你拿着书太傅就看不出来你是在睡觉了吗???
他眼睁睁看着老太傅转过了身,立即端端正正地坐好,纸团也不丢了,喊也不喊了,心说不是五哥不帮你,是五哥也无能为力,五哥实在是叫不醒你。
文老太傅扫过他挺直的脊背和严肃的表情,眉间皱出了一个工工整整的八字,再侧头去看旁边的萧子衿,就见他单手将书竖在面前,整张脸都埋进了书页里,乍一看还挺认真挺唬人的。可惜文太傅同他斗智斗勇多年,早在他往自己鼻烟壶里倒小米椒碎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什么鬼见愁性子,与其相信他改性开始爱看书了不如相信他被鬼上身了,第一反应就直接去抽他手里捧着的诗经。
老太傅:“……”
他沉默地看着把脑袋塞在书页后头,下巴垫在桌上正睡得酣甜的萧子衿,觉得自己头开始痛了。
众目睽睽下,睡得正美的萧子衿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五皇子不忍目睹地别开脸。
三皇子目光敬佩。
二皇子同四皇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嫌弃和嘲讽。
屋内落针可闻,足以溺毙人的寂静之中,老太傅慢条斯理地拿出戒尺。
啪——
“唔!”
萧子衿叫唤着从椅子上蹦跶了起来,正对上了太傅那张布满深浅褶皱的严肃的老脸。
萧子衿:“……”
这是什么噩梦。
“六殿下好梦正酣啊。”文老太傅拿戒尺一拍萧子衿的桌子,另一只手上还拿着萧子衿用来挡脸的那本诗经,“是昨夜画课业上的那只乌龟累着了吗?”
站着的萧子衿小声为自己辩解:“太傅,那不是乌龟,是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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