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半夜不睡觉要和自己一起去接王爷,自己夹在两人中间倒还显得多余了。
他在屋舍右手边的水井旁蹲下,蒙着脸努力不去注意屋里的动静,等了不知道多久听到屋里动静渐歇他这才用木杆子“咄咄”两下敲了敲水井边缘,小心示意自家王爷。
木门终于被人打开,赵岭仓促站起来,余光瞥见自家王爷眼角还带着一晕红,嘴唇红肿湿润,连忙尴尬低下头不敢看了,人也站地远远的,没靠近。
“王爷,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萧子衿扶着门框:“嗯,先汲些水来。”
“是,王爷。”
屋里一片旖旎春色,两人的衣物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鞋袜被丢在了床侧,被褥滑落在床尾。
萧子衿一关门还没回头,屋里的另一个人已经勾住了他的腰身,他倒吸了一口气,低声警告,声音还嘶哑着:“季远之。”
季远之把人圈在怀里,指腹揉着他的后腰,头靠在他的颈边,一缕黑发落在了萧子衿的脸侧,带来点瘙痒。
他低声问:“就真的非去不可吗?萧家皇室就那么让你放不下?你忘了是谁杀你母族,害你兄长和母亲的了吗?”
“不是因为萧家,”萧子衿上眼睑一垂,“而是因为我是陈彤的儿子。”他自嘲一笑,“虽然是最不争气的。”
所以哪怕萧家皇室害他至此,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陈皇后未故时,曾问过他:“小阿楠,个人恩怨和家国社稷哪个更重要?”
当年的萧子衿犹豫了一下,回答:“个人恩怨。”
陈皇后用戒尺“啪”一声打在了他的手心:“所有人都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是你没有。”
“你身在皇室,就必须吧家国社稷排在个人恩怨之前。”
所以此后十数年,即便恨得咬牙切齿,萧子衿也从未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季远之手按揉他后腰的手一顿:“……我陪你一同去。”
“这一次你在哪,我就在哪。”
……
宫内。
旧日的北辰宫,如今已改名成了凤仪宫,作为皇后刘婉的居所。
刘婉生性不爱张扬又勤俭持家,故而宫内的装饰物都没怎么变动,还是延续着陈皇后当年朴素的作风,所用物品都不是很贵重,只要用着顺手舒心即可。
可能是安庆帝年纪还不大的原因,他在美色上没太上过心,除了刘婉外只纳了三个嫔妃,都是朝中权贵家里的小姐,不是刘家这种刚被帮扶上来的新贵可以比较的。
好在刘婉没什么架子,对发妻萧俞也有感情。
宫室昏暗,纱织的床帘被一只细小瘦弱的手掀开,刘婉爬起来把床帘在两侧固定好,这才去推了推还在熟睡的安庆帝萧俞。
“陛下,该上早朝了。”她细声细气地唤道。
萧俞抬手遮住眼睛,迷迷瞪瞪地问:“几时了?”
“快五更天了。”
萧俞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坐在床边,刘婉就去替他拿朝服,仔仔细细地帮他穿好,低垂着的眉眼柔顺又恬静。
萧俞疲倦地叹口气:“朕这两年倒是越见老态了,婉儿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好看。”
“陛下哪里的话,”刘婉低声道,“明明还年轻着呢,倒是臣妾昨日照镜子在额角边发现了好些白发,比不上那些选秀的宫女们年轻靓丽了。”
萧俞轻抚着她的鬓角:“在朕眼里你一直是最漂亮的。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那会儿,你穿着烟绿色长裙坐在树下荡秋千,笑得眼睛像一弯秋月。如今你成了皇后,朕瞧着倒是没以前高兴了。不过朕也觉得,自己没还是亲王的时候过得快乐了。”
刘婉替他系好发冠:“好了陛下,别多想了。”
她眉眼一弯,温柔地踮起脚拍拍丈夫的肩膀:“去上朝吧。”
萧俞微微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才叹了口气:“好了,你趁着还早再去休息会儿吧。近日换季,你的咳症估计又得发作了,朕已经命人给你备了冰糖雪梨汤,醒了记得喝。”
刘婉点点头:“陛下放心,臣妾知道。”
她看着丈夫离开,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叫了声:“陛下——”
萧俞在门口脚步一停,回头看她。
“臣妾父兄若是有让陛下为难的地方……”她一咬牙,“陛下不必顾虑臣妾。”
晦暗晨光中看不见背着光的萧俞的表情,刘婉本以为他不会回应,良久才听他回了一声“好”。
贴身伺候的小宫女拿来厚厚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小声问她:“娘娘,可要再休息会儿?”
刘婉望着门外云层间透出来的微光,摇了摇头:“不必了。”她扶住小宫女伸出来的小臂,“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小宫女小心搀住她:“是。”
萧俞上了步舆,福喜就小步跑着跟在他旁边。
“陛下,昨夜王爷回来了。”他小声道。
“静皇叔?”萧俞一喜,“那还不快宣进宫?!”
自西北十三部落东犯起,战报频发,萧俞焦头烂额连着好些日子没睡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萧子衿回来。
“王爷已经又走了。”福喜道,“去西北了。”
萧俞原还有些紧张,听到是去西北顿时松了一口气:“荆州沦陷的事情皇叔知道了吗?”
福喜摇了摇头。
这谁敢说啊。
萧俞有些犹豫,一想却又觉得也没什么,反正等萧子衿到了西北,自然会知道的。
到时候人也走了,哪怕要找他麻烦也山高水远。
这么一想,他顿时坦然,带着福喜上朝去了。
庆元二年,十二月十三日,距静王回鄢都只剩两日时,荆州在西北十三部落的强攻下全州沦陷,邱莹率军退守穗州。
谁也没想到这一退,此后许久,邱莹都未曾回到过生养她的家乡。
第62章
时年年末,原本应该是喜庆热闹准备过新春的时候,穗州却一片愁云惨淡。
萧子衿一到西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了一个让他五雷轰顶的消息——荆州失守了。
好在邱莹果决,发现颓势难挽的时候让荆州百姓撤往了穗州,这才避免了后续大规模的伤亡。
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中,邱莹和鸵鸟一样埋着头不敢说话,她身后一排虎背熊腰的将士个个低着头一声不敢吭,一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萧子衿高坐堂前,季远之就站在他右手侧,目光专注地看着对方。
“邱莹,”死寂中萧子衿终于开了口,听不出怒气,却让邱莹越发心虚,“你当年入伍是怎么和我说的?”
邱莹自知理亏,小声回答:“意气用事乃军中大忌,绝不会让仇恨冲昏头脑。”她说完又有些愤愤不平,“可那狗贼泄露荆州布防图,我只是杀了他没给他活剐了都对不起荆州百姓!”
“邱莹!”萧子衿怒道。
“事已至此,别生气了。”季远之轻轻拍了拍萧子衿的肩膀,半伏下身在他耳侧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问,“坐着还疼吗?”
完犊子,哪来的不会看眼色的东西,几位将士偷偷掀开眼皮去瞧季远之,目光中已经带上了同情,要知道王爷最讨厌的就是自己在整顿军中事务的时候有不知死活的人随便插嘴了。
他铁定等会儿就得被抽一顿赶出去。
萧子衿果然脸一黑,却只是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王爷这是改性了?
众将士的疑惑简直要冒出天际,在一众灼灼目光下,萧子衿冷冷道:“看什么?都反省完了?”
很好,还是那个不近人情的王爷。
“……”众将士垂头丧气,“没有。”
“诸位,本王就走了四个多月吧?”萧子衿一拍桌子,“你们就把荆州丢了?!本王再晚几天回来,十三部落就直接打到鄢都了是吧?”
萧子衿话音一转:“还有邱莹。皇帝派来的钦差你都敢一句话不说直接杀了,吃了哪门子的熊心豹子胆,要不本王这个位置给你坐?”
邱莹小声嘟囔:“才不要,累死累活还得自己掏钱。”
“邱——莹——”
站在邱莹后面的副将弱弱举手:“王爷,其实这个也不能完全说是邱少将的缘故。”看到萧子衿看向自己,他声音又低了八度,格外小心道,“邱少将当时有传信给您,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您没回,那只信鸽也没回来。”
他记得那纸条还是邱莹写好后交给他,由他亲手塞入信鸽脚边的信囊里的,然而过了好些时日王爷也没有回信,那尾信鸽也不见了踪影,送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讯。
“什么时候?”萧子衿眉头皱起。
副将回想了一下:“上月十日,那日钦差刚到,邱少将还给人气了个脸红脖子粗的。”
邱莹飞快踩了他一脚,小声提醒:“后面这句可以不用说的。”
副将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愣愣地“哦”了一声。
季远之见萧子衿不大记得的样子,提醒道:“就你刚醒的那日。”
这两月忙得脚不着地,事情一件连着一件,萧子衿都忘了今夕是何夕被季远之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一时没说话。
十日送出的信,约莫几日就能到江陵了,可他完全没收到消息,连信鸽的影子都没看到过。
“会不会是……太子妃?”季远之低声道。
萧子衿一点头:“不是没这个可能。”
刘家人是心高气傲又急于求成不假,但终归脑门上那个球不是装饰物,若没人撺掇应当没这个胆量在边关军务上动手脚。
况且邱莹知道这件事的时间也太巧合了。
“刘宁宇泄露荆州军事布防图的证据呢?”萧子衿问她。
邱莹挠挠脸:“是一封密信,我原先以为是王爷你送来的,拆开后才发现是荆州的军事布防图,当时吓了一跳。”
十之八九就是文绮的手笔了。
萧子衿基本可以肯定。
他封锁江陵,文绮就将刘宁宇偷盗荆州军事布防图一事暗中告于邱莹试图调虎离山。
可惜千算万算没将季远之算进去,也没想到十三部落比她想象得更为急切。
就此看来,十三部落今年日子确实是难捱,甚至连脸面都已经顾不上了。
“我说那小子长得就贼眉鼠眼的,”邱莹恨恨,“果然不安好心。”
抱怨完她又垂下头,像霜打的茄子:“若是王爷要罚我我也认了。”
萧子衿白她一眼:“为什么不罚?”
副将一张嘴刚要求情,后头的将士们也七嘴八舌地开了口,顾不上别的了。
“王爷,这事儿说来少尉也没什么错,就别罚了。”
“就是,要怪就怪那小皇帝寻了个什么货色过来裹乱子!”
“对啊,就当是看在战事吃紧的份上。”
……
活像是七八百只鸭子一起开了尊嘴,吵人得很。
萧子衿一抬手,众人令行禁止惯了,下意识就闭了嘴。
“僭越犯上,此为一罪。”
“私自处刑,此为二罪。”
邱莹垂头丧气地杵在原地。
“抄军策一遍,不准错字漏字,串行敷衍。”萧子衿陈词总结,“什么时候抄好什么时候拿来,本王会看。”
邱莹不可置信地猛一抬头,几乎能听见她颈骨的“咯吱”一声。
“王爷?”
众将士也顿时松了口气,听王爷这个语气本来还以为要严肃处理了。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萧子衿斥道。
邱莹本来都做好了挨一顿军法的准备,完全没想到萧子衿说着严肃最后处罚下来就是抄书的,顿时激动了一下,然而又很快苦了脸:“可军策很长哎!”
“不长本王还让你抄?”萧子衿真心诚意地疑惑。
“……”果然还是那个该严的时候就严,该宽松的时候宽松的小王爷,邱莹略一迟疑,“可如今战事……”
萧子衿唇角一勾,邱莹背脊蹿上一阵刺骨凉意:“这不是还有本王吗?”
等人走了,萧子衿还能听到邱莹的嚎啕声从不远处传来:“军策真的好长长长长长的啊啊啊啊啊啊!!!!”
还夹杂着其他将士幸灾乐祸的安慰声:“王爷也没规定什么时候抄完,少尉你就认了吧。”
没了外人,季远之伸手搭在萧子衿的肩膀上,轻轻按揉:“你想栽培她。”
“嗯。”萧子衿没否认,“邱莹虽然平日冒失冲动,但你若是看她的行军布阵会发现她大局观其实很强,是个当将军的好料子。”
他拍拍季远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若她能担起西北三州,等日后一切安稳,我便和你走。”
此后天高海阔,再不问昔日种种。
第63章
门口处,一道人影斜倚在门框上。
“我来的不是时候?”云清问了句,说是这么说,却在两人看向自己时就毫不客气地进来了,他把药瓶往萧子衿身上一丢,“你要的‘双生’解药。”
萧子衿凌空握住药瓶,顺便打量着扫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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