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许稍怔,片刻,垂着眼帘轻轻地嗯了一下,没有拒绝。
贺今的目光在俩人背影上来回流转着,半晌,敛眸,无声地同景裴眨了眨眼睛,眼尾藏着点意味深长的圆润弧度。
景裴一瞬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瞧贺今那八卦的模样,好笑又无奈地用只有俩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宝宝,你好像个在追连载的观众。”
贺今坦然接受这个评价,并热心地帮他补充完整:“第一排现场观众,谢谢。”
正说着,霍从舟戴着隔热手套,捧着汤走了出来,将砂锅在桌子中央放下。
他眉眼间的凌厉之感在烟火气的蒸腾下,被融化成几分柔软平和,显得不再那么强势逼人。
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脾性,思维,关系。
心。
“希望合大家的口味。”钟许也在位置上坐下,腼腆地缓声说道。
贺今看着这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肴,牛肉浓郁,时蔬清爽,鱼汤奶白。
说是家常便饭,却分明色香味俱全,一点也不普通。
他习惯性地调节气氛,宽慰着钟许的紧张,打趣:“我盛第三碗饭的时候,你别嫌我太能吃才是。”
钟许闻言,轻笑出声,神色逐渐舒展开来,回答:“管够的。”
第55章 五十四
乡间的月亮总是比城市里要明亮皎洁上几分。
银白的光华如纱般自天幕倾泄而下,洒在小院之中,映照着贺今与钟许抬头仰望夜空的脸庞,给俩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
晚风微凉,轻轻吹拂,不知名的虫子栖蛰在草叶之间,颇有节奏感地滋滋鸣叫个不停,却反衬得四周愈发空旷与寂寥。
静看良久,钟许默默收回了视线,垂下眼睛,像是自语似的低低出声道:“我是不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的语调听上去有些迷茫,纤长的睫毛颤动着,遮住了眸里的光亮与情绪,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一小片昏暗的剪影。
贺今坐在钟许的身旁,闻言,转过头看向他,轻声开口,问:“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不知道现在到底算什么。我以为我是恨他的,或者说,我以为我应该恨他的。”钟许呢喃道,虽没有点明,但彼此却都明白他说的是谁。
“可转念我又会想,当初是我自己答应他的,就算他再恶劣,那也都是我明知后果的选择。而且,他确实做到了他对我的承诺,医疗资源、专业护理,外公是因为他,才能像现在这样在这小院里悠闲地侍弄花草,种点小菜,安养天年……”
钟许说着,指尖微不可查地发着抖,眉心拧起,神色哀伤而痛苦,似是陷入了莫大的纠结和挣扎。
“他在外公手术后守在病房外的样子,他到京大找我时落在我脖颈的眼泪,他带我回到这儿来那天小心翼翼的眼神,他背上杂乱交错的伤……我没法装作看不见。”
“我脑子里一个声音说,如果我什么都能原谅,那我之前经历的一切,就都是活该。可另一个声音又说,他其实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自己选择出卖自己,就不要揪着那点可笑的自尊心,既要又要了。”
贺今安静地听钟许絮絮说着,一如那天他自杀又被抢救回来后,在病房里的发泄倾诉。
也许那不止是倾诉,更是心理的呐喊与求救。
贺今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长长地、惆怅地叹了口气,说道:“小钟同学,你是真的很喜欢反思和责怪自己。”
他边说,边伸出手去,握住了钟许瘦削而突出的腕骨。
他将他的手轻轻地翻转过来,然后摘下了一直戴着的护腕。
曾经的伤口已经变成了一条凸起的疤,新生的肉带着些略显突兀的嫩粉色,两侧的缝合痕迹细密而对称,像爬虫的足,排列成串。
“我只想知道,你当时决绝地、深深割下去的时候,在想些什么?”贺今问。
钟许凝望着贺今如水的眼睛,半晌,也平静地笑了一笑。
“没想什么。”他说,“我从来都不勇敢,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一个软弱的、怯懦的、优柔寡断的人。”
“我不是爽文,唯一有能力处置的,就只有我自己轻飘飘的命而已。”
钟许说得释怀而轻松,贺今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胸口像闷着,十分地难受。
“不要这样说自己。”他拜托道,叫着钟许的全名,语气认真而郑重,说,“钟许,柔软不是软弱,你也并不怯懦。”
钟许看着贺今,眼睛缓缓地眨了眨,一滴泪像晶莹的碎钻,直直地从正中落了下来,落得突然,落得纯粹。
但他人却是笑着的。
“谢谢你。”钟许说,“真的……谢谢你。”
贺今闻言眼尾浅浅弯起,像看待弟弟,圆润的弧度温和而平静。
他明白钟许如今的对于霍从舟的犹豫与不安,也明白这所有情绪的源头,是钟许还有情。
所以他问道:“你和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旅行?”
“就当给自己一个抛开一切的机会,只听从最原本的心,在路上,找一个答案。”
第56章 五十五
“路上注意安全。”小院门前的灯下,钟许看着景裴和贺今一左一右上了车,开口同俩人说道。
贺今入座,靠着副驾降下的车窗,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笑着回道:“好,留步吧,过几天见。”
景裴坐在主驾,手搭着方向盘,也侧过脸礼貌地颔首,说:“再会。”
“拜拜。”钟许抬起手,挥了挥示意。
车窗升起,轮胎转动,地面细小的沙砾被卷得飞溅,车子缓缓开出,驶离了小院。
贺今靠在椅背上,自然又熟稔地播放起了自己的歌单。
他边轻轻哼着,边看着手机,说:“今天回我那儿吧,手痒,有点想念我的游戏了。”
“好。”景裴出声应答,顿了顿,道,“宝宝,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贺今抬起头,转过眸子看来,笑了笑,说:“怎么了?正好我也有事想和你说来着。”
“你先讲吧。”他随性道。
景裴薄唇微抿,思考了下措辞,语气轻而和缓,问:“我们的旅行,你介不介意邀请从舟和钟许一起?”
贺今闻言,怔愣一瞬,而后眨了眨眼睛。
景裴补充道:“当然,一切以你的感受为先,如果——”
“所以你刚刚和霍总在另一边,是在聊这个?”贺今打断他的话,问着,然后挑了挑眉,悠悠地笑开了,“这不是巧了吗,哎,要不怎么说,咱俩能睡到一个被窝里去呢。”
景裴尾音微微上扬着嗯了一声,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贺今的意思。
路口的信号灯恰好由绿转黄,他踩了刹车,将车子慢慢停下。
景裴转过脸,正欲开口,视线对上贺今那双亮晶晶的、带着些狡黠味道的眸子,忽地福至心灵般明白了。
“你已经邀请钟许了,对吗?”他声音温柔而和缓,带着些低低的笑意,充满了磁性。
虽是问句,却并不存疑,反倒很确信与肯定,十分了解贺今的性子和行事。
贺今点了一下头,说:“嗯,我想和你说的也正是这个。”
“心有灵犀。”景裴评价道,瞧贺今那跃跃欲试的模样,又哑然失笑,说,“你怎么好像很兴奋。”
“小钟太乖了。”贺今感慨似的叹息,“我要趁这个机会把他教‘坏’些,给霍总制造点小麻烦。”
“但不会太麻烦。”他补充。
说完,贺今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渐渐淡去。
他收起嬉戏玩闹的神色,敛眸,低下眉眼接着道:“总有种对不起小钟的感觉,虽然之前称不上助纣为虐,但好像也确实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了。”
“我希望他能快乐起来。”贺今说着,睫毛轻轻扇动,“这个快乐里有霍总也好,没有也罢,是顺从他意志的、是自由的,就好了。”
景裴听着,眉头不自觉地浅浅蹙了起来,略显担忧地唤着贺今:“宝宝……”
“没事,我内疚,但不内耗。”贺今朝他笑了一笑,宽慰道,“能怪霍总的,我才不只反思自己。”
“绿灯了。”他看了眼信号灯,像再正常不过的提醒,又像意有所指,说,“向前走吧。”
泰坦银的法拉利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驰,如一颗耀目的流星,带着无法捉摸的尾浪,匆匆而过,划破了夜的静谧。
回到公寓里,贺今在吧台挑了个喜欢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他抬手喝了一口,润着唇,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歪头看向景裴,问:“话说回来,我们去哪儿玩?你有大致的想法吗?”
贺助做事有条理有规划,雷厉风行,高效利落。
而贺今则主打一个随遇而安,都行,都好,都可以。
“我们从津市出发,坐游轮出海,去我家的小岛吧。”景裴回答着他,自若地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也喝了一口。
贺今:?
他噎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景裴一眼,道:“你刚刚说的是中文吗?怎么听上去那么小众……”
景裴眼睛眨了眨,一脸平静与淡然,唇角微微勾着点弧度,却没有说话。
“这个游轮,不会也是你家的吧?”贺今继续怀疑地问。
镜片后的眸子弯了起来,景裴笑眯眯的,摇了摇头,说:“那倒不是。”
“噢……”
“是从舟的。”他道。
“……?”
贺今:和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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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五十六
黑色的巴菲特S在码头平稳停下,后座的车门缓缓打开,贺今戴着副遮光墨镜,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穿得随性,深灰的防晒服里是一件白色的无袖背心,棉柔的衣料贴着身躯,勾勒出劲瘦而漂亮的肌肉线条,显得整个人腰细腿长,清爽又干练。
景裴则依旧是一身平整周正的衬衫与西裤,结实的左臂上戴了个袖箍以作点缀,充满力量与可靠的感觉。
他跟在贺今的后边,也随之迈步下了车。
景裴眉眼微弯,气场一如既往地沉静温和,目光带着些笑意,始终落在贺今的身上,而后站到他身侧,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早就在此等候的游轮管家见了俩人,示意身后的随行人员去拿上行李,然后笑着迎了过来,恭敬有礼地开口问候道:“景少,贺先生。”
景裴转过视线,看了他一眼,颔首淡淡地嗯了一声。
“霍少和钟先生已经上船等候了。”管家边接着说,边做了个指引的手势,道,“二位这边请。”
贺今略仰着脑袋,正打量着眼前奢华高大的私人游轮,虽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还是难免对这壕无人性的大手笔感到一丝震撼。
闻言,他收回目光,也点了点头,和景裴一同向着登船口走去。
八月正是骄阳似火的时节,明媚的太阳高悬于无云的晴空,大方地照耀着每个角落,晒得鸣蝉都不禁偃旗息鼓了。
踏上主甲板,温热的海风裹挟着淡淡的咸湿气息,扑面拂来,吹动起贺今的发丝。
趁着这次休假旅行,他将头发染成了热烈张扬的红,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在太阳下,被红发衬得简直就像在发光,细腻无暇,艳丽夺目,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绕过露天观景台,管家在充满科技感的舱前站定,微微躬身,道:“小心台阶,请。”
相较于室外的热,会客厅的空调冷气便显得格外足,透明的玻璃门自动打开,贺今和景裴甫一踏入,就瞧见了翘着二郎腿、依靠在正中沙发上的霍从舟。
他抬眸望来,气定神闲地看着俩人,语调悠悠,说:“来了。”
钟许坐在后面吧台前的高脚椅上,闻声也看过来,朝他们弯起了眼睛,柔和地打着招呼。
“出发吧。”霍从舟朝管家扬了扬下巴,开口吩咐道。
管家低眉应答,然后安静识趣地退了出去。
霍从舟将目光睨回到景裴身上,揶揄嘲笑着他:“稀奇,阿景,你也有迟到的时候。”
景裴无谓地笑了笑,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泰然坐下,只说:“昨天是七夕,你没过节吗?”
霍从舟:……
他骤地哽了哽,下意识看了眼钟许,又缓缓转回眸子。
“真是多余招惹你。”霍从舟话里带着几分嫌弃,说,“两肋插刀,回回被你插我两刀。”
“啊。”景裴应着,状似意外,笑眯眯地继续道,“你怎么知道贺今送我的七夕礼物是两把金镶玉的柳叶刀。”
霍从舟:……?
谁问你了?
“呵呵。”他眉头微蹙,扯扯嘴角,干笑两声,说,“等着吧,待会儿船开出港了我要把你扔海里。”
景裴眉峰微挑,尾音短促而向下:“哦。”
景医生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贺今看这俩人一拌嘴就跟两个小学生似的就觉得好笑。
他懒得管他们,无语又无奈地望了望天,或者说,是翻了个白眼,而后迈步走向吧台。
贺今凑近研究着架子上的东西,伸手拿了玻璃杯,又挑着酒和冰块,问钟许道:“要不要喝一杯?我给你调。”
钟许眨了眨眼睛,瞥了下旁边的动静,问:“不用管他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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