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与河水混合在一起,时雨只觉脸上潮湿黏腻,十分不舒服。
她用衣袖抹了一把脸,虔诚地朝星河磕了一个头。
“谢谢您,河神大人。”
河水毫无波澜,没有任何回应,她静等了几分钟,转身朝村子里走去。
天快亮了,何姑醒来看不到她会着急的。
从那天之后,时雨坐实了“怪物”的称呼,没有人敢靠近她,连何姑都被他们孤立了。
时雨落得个清净,依旧晚上去采药,但没有人敢再阻拦她了。
冬去春来,转眼时雨已经十六岁了,何姑越发苍老,身体也变得衰弱,经常咳嗽一整夜。
时雨害怕极了,等何姑睡着之后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祈求上天不要带走她。
可无论她怎么哀求,该来的总会来。
这天她出去买纸钱蜡烛,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就看到门口围着很多人。
那些人看到她,眼神或害怕或鄙夷,也有零星的同情,多数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时雨直觉不对,冲进院子里,就看到那个害死父亲和姐姐的恶霸带人围着何姑,何姑佝偻着腰,脸色苍白。
时雨推开那些人跑到何姑身旁,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强作镇定地盯着恶霸。
“你想干什么?!”
“这不是回来了,”恶霸用恶心的眼神打量时雨,露出**,“二虎,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女娃,怎么样,好看吧?”
叫二虎的是前两年来投奔他的亲戚,傻里傻气的,见人就流口水。
“好、好看。”
二虎嗤笑着走向时雨,伸手就要摸她,被何姑一巴掌拍开。
“李壮,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多了天会收你的。”
“好啊,老子等着天收,但今天你必须把这个天煞孤星交出来!”
恶霸李壮理直气壮,一点都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二虎嘿嘿笑着抓住时雨的胳膊,把她往外拽,何姑抱着她的腰不让她被带走,二虎急得哇哇叫,一拳把何姑打倒。
何姑倒在地上,咳嗽一声嘴角喷出血沫,吓得时雨心惊胆战,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二虎,把何姑抱在怀里。
“何姑,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啊!”
何姑抖着手摸她的脸,张嘴想要说话,却咳出了更多的血。
二虎咿咿呀呀的,把时雨从地上拽起来,李壮看着地上的何姑,像在看蝼蚁。
“老。东西,死了正好!要不是你,这丫头早就是我的了。”
何姑听了,气得双目赤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时雨看着李壮丑恶的嘴脸,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她抓着二虎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对方吃痛放开她,她趁机跑进厨房,拿出刚磨好的菜刀。
“滚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你!”
时雨挡在何姑面前,双手抓着锃亮的菜刀,红着眼睛盯着李壮等人。
李壮讥诮一笑,指着脖子说:“来来来,往这儿砍。”
一个小丫头片子,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他动手,不过是在唬人罢了。
他讥笑着走近时雨,把脖子伸到她面前,面上是十足的挑衅:“砍啊,你不是挺能耐的吗?”
时雨怔怔地看着她,面前划过父亲和姐姐的脸庞,以及姐姐被找回来时,浑身是血的样子,她举起刀,对着李壮的脖子砍了下去。
李壮的表情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时雨。
“你……你……”
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时雨眨了眨眼,沉声说:“滚出去!”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真的会动手,被这一幕吓得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想过来夺刀。
时雨抓着菜刀指着他们,愤恨地说:“谁过来我砍谁,不怕死就来。”
他们当然怕死,更何况有李壮这个前车之鉴,谁也不敢拿命开玩笑。眼看着李壮快不行了,不知道谁说了句先救人,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把李壮抬出去,其他人也不敢逗留,作鸟兽散。
等所有人都离去,时雨才脱力地倒在地上,她手脚发软,脑袋昏沉,后背全是汗。
转身将何姑抱在怀里,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这就带您去找大夫,您一定会好起来了。”
何姑抓着她的手,露出勉强的微笑:“做得……很好。孩子,以后……就要……这么……保护自己。”
说完她的手就颓然地落下,闭上了眼睛。
“不要!别离开我,求你了。”
十六岁的生日,她失去了一直照顾她的、彼此相依为命的长辈。
院子里的石榴花随风而落,时雨抱着何姑失声痛哭,悲伤的情绪蔓延到河底,惊醒了沉睡的神龙。
巨龙睁开眼睛,苍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尾巴甩动间河水荡开涟漪,河面积聚起层层浪潮。
黑云滚动,雷声骇人,安静了许多年的星河沸腾起来,巨浪滔天,浑浊的河水似要将整个村子淹没。
第31章 河神的新娘
时雨抱着何姑不放,连下雨了都不知道,匆忙赶来的李婶看到这一幕,也不禁落下泪来。
“孩子,你受苦了。”
时雨眼神呆滞地看向她,红肿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不由她控制地往下砸,跟雨水混合在一起。
“受苦的不是我,是何姑。如果不是我的话,她根本不会死。”
她哽咽到说不出话,身子微微颤抖着,像迷路的小孩一样无助。
李婶抱住她,哭着说:“不要这样说,你是好孩子,何姑在天有灵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不会安心的。”
时雨疯狂摇头,她不是好孩子,每个靠近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所有人?”
“胡说什么!”李婶轻斥一声,带着心疼地诘责,“那些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你怎么能相信他们的话?不要嫌弃自己,小雨,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什么都没做错,可上天却一次又一次,把她最重要的人带走,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时雨哪里都痛,尤其是心脏,憋闷到喘不过气,她想歇斯底里地质问,可又不知道该问谁,最后只能颓然地把脸埋进何姑没有温度的怀中,压抑的大哭一场。
葬礼办得很简单,村里人惧怕李壮一家,只敢在夜里前来祭拜,整整三天时雨一直跪在灵堂前,不吃不喝不合眼。
李婶心疼说,想让她去休息一会儿,她固执地不肯去,说多了就掉眼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看着一下冷清的家里,李婶偷偷抹泪,她只是回了一趟娘家,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
接受不了的何止是时雨,她也一样。
这孩子接连遭受打击,她都害怕她撑不住,所以一直陪着,一点都不敢疏忽。
停灵三天之后,何姑下葬了,坑是时雨亲自挖的,她从早挖到晚,期间体力不支差点晕倒,被李婶叫醒之后继续挖,手上磨了好几个大水泡,五指鲜血淋漓。
李婶想帮她一起挖,时雨挥手制止她,说:“让我来吧,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尽孝,总不能连这么点小事也假手于人吧。”
李婶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时雨有多固执她是知道的,与其争执,不如让她早点挖完。
这雨一连下了三天,一点停的迹象都没有,时雨浑身湿透,雨水顺着鼻梁往下掉,很好地掩盖了她的情绪。
星河村只有一家做棺材的店,他们不卖给时雨。何姑没有棺木,只有一袭草席裹身,放到土坑里不一会儿就脏了。
时雨扑到她身上哭,几乎快要晕死过去,李婶把她抱起来,声音同样悲伤。
“让老人家入土为安吧。”
时雨哭得嗓子都哑了,用手一抔一抔地洒着土,混着她血液的黄土盖在何姑身上,逐渐将她的存在抹去。
雨实在太大了,连纸钱都点不着,时雨重重地磕了十个响头,晕倒在坟前。
李婶扶着倒下去的少女,目露心疼。短短几天,就瘦成这样了,抱在怀里一点重量都没有。
李婶把时雨背在背上,手里的伞倾斜在她身上,一步步往山下走。
时雨能感觉到自己又生病了,但她不想再醒了,活着好痛苦,这世上没有人爱她,以后她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身体陷入了奇怪的循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骨头和皮肉被反复锤炼,仿佛一碰就会整个碎掉。
模模糊糊中,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紧接着一声闷雷炸响,一道声音从脑中响起。
“不准死,你的命是我的。”
时雨张了张嘴,再次陷入昏睡,而阴沉的天空大雨瓢泼,天与地的距离非常近,界限不明,似是马上就要一起塌陷,
因为雨势过大,星河村的村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星河的异样,等察觉的时候,两岸已经被淹了,数十丈高的巨浪马上就要摧毁村庄。
第一个发现的村民报告了村长之后,回去的路上逢人就说,不出半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害怕河神发怒,把整个村子淹了。
村长召集大家在祠堂商议,大家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没人有办法平息河神的怒火吗?”
“我们连河神为什么发怒都不知道,怎么对症下药?”
村长猛吸一口老旱烟,用卡痰的声音说:“我倒是知道一点,但……”
他欲言又止,吊足了大家胃口。
“叔,都啥时候了,您还跟咱们玩哑谜?您再不说,咱村子都要给淹没了。”
说话的人是村长的侄子,也是被砍伤的李壮的大哥,两人早就串通好了,如今一唱一和,只是为了拿捏村民。
“听说之前那丫头偷偷采药被李壮几个追的时候,星河好像保护了她,所以我在想,这次河神发怒,是不是跟她有关。”
“这事我也记得,我们差点死在那!”
原本还不怎么信的村民,被这三言两语带偏了思维,越想越觉得时雨跟星河有某种联系。
“雨是何姑死的那天开始下的,星河很有可能也在那天涨了潮,只不过咱们没发现。”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村长吐出一口浓烟,做出思考的样子,“既然知道了症结所在,接下来得赶紧想办法解决,不能再拖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有人说:“既然河神是因为时雨才发怒,那把她送给河神不就行了吗?”
“送?怎么送?”
这人是李壮的跟班,平时没少欺负别人,说起坏点子来如竹筒倒豆腐。
“你想啊,咱们这么多年祭祀河神,村子一直风调雨顺,为什么这两天突然发怒?我看啊,不是河神在保护时雨,祂只是看上时雨了。”
大家不约而同想起时雨近些年愈发娇妍的容颜,她漂亮得跟这里格格不入,河神看上她不稀奇。
村长装理中客,说:“但这对那个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叔,您糊涂啊,牺牲一个人拯救全村,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怎么能说是残忍呢?再说了,她本来就是天煞孤星,继续让她留在村里,还不知道要克死多少人呢。”
“是啊村长,现在不是仁慈的时候。”
“眼看着河水就要漫过来了,您要赶紧做决定啊。”
村长磕了磕手里的烟斗,面色凝重地说:“唉,这也是那孩子的命。”
当晚,几个壮汉趁着李婶回家的间隙,把高烧昏迷的时雨掳到祠堂,再由家中妻子为她梳洗打扮,换上新嫁娘的衣服。
期间时雨醒了,被人捂着口鼻弄晕,她们机械地摆弄时雨,像在对待没有生命的物件。
时雨嘴里塞着布团,双手被绑住,顶着盖头坐在河神庙里。
夜色浓郁,天上铅云滚滚,雷声比之间还要大,那些人撑着伞站在门外,身影隐在黑暗中,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骇人。
堂前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裙角,时雨硬生生被冷醒,发现自己口不能言,行动不动,犹如待宰的羔羊。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最后的记忆是何姑的坟前,她磕了头后就眼前一黑,应当是晕过去了。她使劲大喊,但发出的只有含混的呜咽。
不知道哪里传来打更的声音,雨声突然嘈杂起来。
“子时已到,该送她去该去的地方了。”
毫无预兆地,时雨被抬了起来,她吓得心脏停滞,反应过来之后便开始大叫,这些人充耳不闻,脚步越来越快。
时雨被放在简陋的轿子上,前后左右共四个人抬她,妻子心疼自家男人,站在旁边为他们撑伞,没有人为时雨也撑一把,她被暴雨浇了个透,盖头湿哒哒地黏在脸上,在闪电的照耀下露出刺目的红。
宛如血泪般,凝结在这个夏日的雨夜。
河神庙离星河很近,不过十几米,到了河边之后,轿子被放下,时雨差点摔下来,旁边的人十分粗鲁地扶了她一把。
村长把三牲祭品放在祭台上,说道:“河神大人,我们依靠您才能生存,请您收下祭品继续庇佑我们。”
他所谓的祭品,也包括时雨。
三牲被投入河里,滔天巨浪并没有减弱分毫,村长一个眼神,那些男人便抬着时雨,把她从岸上扔了下去。
下坠的失重感让时雨脑子发晕,模糊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黑影。
嘴里的布团被水流冲走,她终于能说话了。
“河神大人,是您吗?”
话音未落,河底刮起了一股飓风,巨大的漩涡搅动着河水,时雨被强大的引力吸进去,眼前漆黑一片。
脑袋疼得要爆炸,时雨的意识逐渐模糊,即使拼命咬牙想要保持清醒,还是随着旋转的漩涡沉入黑暗。
身体冷得打颤,时雨抱住自己蜷缩起来,瘦弱的身体只有小小一团。
耳边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身上有温暖轻柔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抚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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