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推门进去。屋里热烘烘的像个窑炉,赵家乐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桌上满满当当的,碗筷杯碟,零食水果,剩饭剩菜。
和大嫂说过许多次了,不能一直把她当病人,事无巨细地伺候,再这么娇惯下去,真养出个好吃懒做的姑奶奶。
他眉头皱得更紧,“不能洗碗,收拾一下总可以吧。”
赵家乐眼皮都没抬一下,与此同时,那几根手指头忙得都要抽筋了,“哎,你怎么不上啊!”
赵家荣在门口站了两秒钟,叹口气,默默地去收拾桌子。
说也没用,只能习惯,对于赵家乐,他总是无计可施的。
现在的孩子们,他越来越不懂。那些手机游戏、综艺节目、微博、电影,都离他太遥远了。老程还懂一些,天天给他微信发送短视频,可是在他看来,那些内容都挺没意思的。
前两天,乔松在微信群里发密室逃脱和剧本杀的优惠券,他没看明白那是花钱去干什么,还是赵继伟给他解释的。
“二叔,老了吧,跟不上时代了。”
赵家荣之前从来没想过年龄的问题。三十四岁,不算老吧,也没觉得自己孤僻,怎么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不过他确实没什么爱好。一直拼命工作,想尽一切办法赚钱的生活,似乎让他失去了对很多事情的感知能力。
他怀着一种模糊的钦羡和嫉妒,眼角的余光瞥向赵家乐的手机。
那屏幕上花花绿绿,打打杀杀的。他完全看不明白。
“和谁玩呢?”
“哎呦我去!”
赵家乐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见哥哥端着个盘子,抻脖子正瞅着自己,“你干嘛呀?”
然而没空理他,她迅速低下了头,“啊我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赵家荣真的担心那手机屏幕会被她戳出几个洞来。
两分钟后,赵家乐丢掉手机,狠狠地瞥了他一眼。
赵家荣干咳一下,有些委屈地缩回了脖子。“失败”两个大字闪着光,他是看懂了。
“这你不能怪我……”
赵家乐暴躁地扯掉耳机线。
也是因为这个动作,下一秒钟,她手机里的声音外放了出来。
是熟悉又陌生的声线,柔软懒散,不很耐烦。
“哎没劲,不玩了。”
。
设备里出来的人的声音,和面对面听到的,往往有很大的差别,所以才会觉得有点陌生。
不过人走了都有一周了,或许是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淡化了呢,也有可能。
“这是麦冬?”
赵家荣摸摸鼻子。
手机里已经没有了声音,赵家乐退出游戏,视线却不离开屏幕,转而又点开别的软件。
“嗯。”
眼皮都不抬。
“哦。”
整个空间安静下来,赵家荣低头把桌子擦干净,又扫了地,换了新的垃圾袋。
赵家乐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任凭他来回忙碌,等他快弄完了,才不冷不淡地来了句:“大嫂说,厨房锅里有面条,给你留的。”
“哦。”
赵家荣心思却不在她这儿。
端着脏盘子,拎着垃圾袋,他往门外面走,但是在门槛前又转回身。
“他,他身体好点了吗?”
“啊?你是说麦冬吗。”
赵家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非常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这种事情。
“我哪知道。”她很随意地说。
“你自己问他不就完了。”
。
赵家荣去厨房,果然看见锅里的面条,还热着,于是端着锅坐在煤炉子边上,呼噜呼噜地吃了个精光。
吃饱了,他举着筷子,盯着眼前的炉灰,愣了有片刻,突然想到自己忘了一件大事。
这一周都忙得要死,如今听到麦冬的声音,才提醒了他。
——答应要寄回给人家的行李。
不过当初麦冬住院,其实已经把大部分的衣服和药都拿过去了,留在家里的东西,估计不多。
赵家荣推开西屋的门。
杂物还是照原样堆在角落,窗台上放着暖壶、手机充电器、没喝完的半杯水,并列着有两瓶药片。床铺乱糟糟的,被子随意地团着,暖水袋掉在地上,拖鞋东一个西一个的,麦冬的行李箱敞开摊开在屋子的正中央,那是被赵家荣翻乱的。
还是家乐和麦冬齐齐住进医院那天,赵家荣赶回家拿了躺东西,再往后就一直在外面,没空回来。
十来天,怎么也有了。
他蹲在地上,开始收拾。
如他所料,箱子里已经不剩什么了,一件毛衣,两双袜子,还有就是数据线,u盘,笔记本电脑之类的东西。麦冬的行李本来就少,确实像是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他哥哥的话,在家乐那里也得到了证实——确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赵家荣苦笑一声。
真是闹剧。
三下两下就整理好了,统共也没用了五分钟。他拎了拎箱子,给麦中霖的那小秘书发微信,说东西收拾好了,让他发一个收件地址过来。
放下手机,他站起来环顾了整间屋子,刚要在床上躺下,突然又在门口的架子上,发现一件被漏掉的羽绒服外套。
幸好检查了一下。
麦冬的衣服都是很普通的那种,和赵继伟平时穿在身上的,看上去也差别不大。他当然不是因为提前预知到要来这穷乡僻壤,才穿得如此简朴,只能说他虽然生活富裕,但并不在意这些。
赵家荣去拿那件衣服,没想到伸手一提,从贴身的夹层里掉出一个东西,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两圈,停在他的面前。
——是一只大松果。?
第28章 落荒而逃
看见它,赵家荣有点儿发愣。脑子短暂地卡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
新年夜,当时他喝多了酒,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地拉着麦冬冒雪去登山。他后来想想后悔极了,那孩子是个在平地上走快了都要喘粗气的,大风一吹都要倒,竟然傻乎乎的跟着,那么冷,冰天雪地里走了好几个小时,回去后嘴唇都青了。
还赶上生日。
赵家荣家里,没人过这个,他从来没给人庆贺过生日,连一句“生日快乐”都说得生疏,更别提送礼物了。
山上有的是松树,遍地都是松果,他也忘了什么时候在哪里随手捡的那么个东西,因为觉得它个头奇大,形状又很端正,一直揣在兜里。
拿烟的时候摸到了,就掏了出来,不是很认真地,转手送给了麦冬。
他竟然没有扔,还放在怀里,也不嫌硌得慌。
赵家荣盯着它看了有一分钟的时间。
那孩子的小脸浮现在眼前,苍白颜色,神情中带着一点调皮,“没有礼物吗?”
这玩意儿,哪里算的上什么礼物,说出去都让人笑话,根本不值得留着。
他当时真的完全没有在意。就是随手,本来也是要丢掉的。
赵家荣弯下腰,把它捡起来,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
。
重新装好行李箱,他松一口气。
今天难得的悠闲,哪里都没出事,周航也只打了一个电话。这样的时光让他有点不习惯,几乎有点奢侈的感觉,不知道接下来的一下午,应该怎样度过。
坐在床上,他发了一会儿呆,听着墙上钟表的秒针滴滴答答,又无聊地躺下了。
再抬眼看这间屋子,平白生出一些感慨。其实小时候的他就住在这里,正屋只有两间,一开始,是父母住一间,他们兄弟两个住一间。后来,忘了是几岁的时候,母亲开始不允许他去打扰大哥读书学习,他就只能搬到这偏房。
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样,就跟每天干不完的活一样,渐渐地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后来大哥走了,他也还住在这,再后来他离开家出去打工,这屋子就闲置了。
外面一阵风吹过,窗户“哗啦啦”地响了一阵,不堪重负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这破屋子早已经完全不适合住人了,那窗户玻璃都快掉了。之前有一天赵家荣回家,发现麦冬不知道从哪找出了个床单,用图钉在窗框上钉出个“窗帘”。
本来他想好了要去买块布,做窗帘,但是一直没有时间。
麦冬住在这里,他总觉得委屈了人家,本来就想着让他和家乐提前回去。现在正好,不用做窗帘了,看家乐恢复的也差不多,过两天,应该就能走了。
老程前两天给他打了电话,说有认识的熟人正好在广市的医院,专门治这个病的,让他去试试。
钱肯定是要花很多的,希望也不算大,但好歹是有活下来的概率。赵家荣一直没有下定这个决心,直到今天,赵继伟在坟头上那么一哭,他那心里,就像被人狠狠地凿了,疼得要命。
不知怎么的又出了太阳,天气预报是对的,没有雪。
图钉当然不结实,有一个已经掉了,床单的一角垂下来,一缕很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穿进来,直射在赵家荣的眼皮上。
他闭上眼睛,眼前是暖洋洋、红彤彤的一片。
在这样舒适温暖的环境中,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他觉出累来。
快要睡着的时候,微信提示音“叮咚”一声,心脏条件反射地一阵紧缩,赵家荣猛地睁开眼睛。
打开手机,看到一串地址。
【谢谢赵先生,真是麻烦您了。】
【麦总让我务必要再次谢谢您。】
【邮费您不用担心,我们承担。】
对方接连道谢,赵家荣敷衍不完,索性不再理他。聊天列表上还輕Tuan显示着其他许多未回的消息,一串的小红点儿,看得他眼晕。
索性也都不回,手指往上划,再划,一下,两下,三下,除了工作相关的,他的列表里,竟然就没有其他的消息记录。
突然,他又看到了“麦冬”两个字。
手指停下,在名字的上方。
麦冬的头像是个卡通角色,赵家荣当然不看动画片,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那是个什么形象。
样子倒蛮可爱的,给人明快活泼的感觉,和他本人的风格不是很吻合。
点进去,对话框里是大片的空白,只有一句“您已通过对方的好友申请”。
其实原本没有微信的,是分别的那天,才草草地成为了好友。
那一天,在病房里,赵家荣说完了麦中霖拜托他说的话,就拎起桌上的保温桶,转身要走。没想到麦冬光着脚从病床上跑下来,追着他,“留个联系方式吧。”
“荣哥。”
这称呼,还是没有听习惯。许多人都这样叫过他,但是从麦冬口中说出,他一直就不适应。
不合适。怎么都不合适。
赵家荣说不用吧,联系方式已经留了,给你哥留的,麦冬就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举着手机,用那种他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他。
说不好是什么感觉,狠狠的一下,砸在他心里。
怎么会这样,赵家荣也慌了神儿,两只脚,却更像被胶水粘在地板上,一步也挪不动了。
麦冬说,我得把医药费转给你啊,还有住院的钱。
赵家荣就说,也是。
麦冬还笑了笑,伙食费就不算了吧,回头有机会再见面,我请你和家乐吃饭。
接着他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
嗯。没关系。
那我扫你?
行。
之后的赵家荣,头也不回,大踏步飞快地走,推开病房门,推开楼梯间的门,也不等电梯,气都不喘一口地走楼梯到了一层,然后匆匆地跑出了医院的大门。
算是,落荒而逃了。
男孩最后的那个表情,一直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只拿着手机的手,上面插着针头和管子,瘦得只有一层皮,颜色白得发青。
记得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赵家荣背着他从医院出来,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后面会有如此狗血的剧情走向,但那时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也是这只手。
【作者有话说】
赵哥:想进城了?
第29章 聚会
出了正月,冬天基本就过去了。今天是立春,下了新年的第一场雨。
白天慢慢变得变长,傍晚六点,天色是雾蓝的,西边的云被落日余晖分了层,漂亮得像一副鲜艳的油彩画,随着太阳落下,还在慢慢渐变。
麦冬独自一人站在路边,背着黑色书包,手腕上挂一把透明的雨伞,直到最后一丝橘红的光彩消失在那一栋栋大楼的后面,他才从天空中收回视线,在地上跺了跺麻木的脚,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群里一帮人正嚷嚷着马上到马上到,麦冬翻了翻聊天记录,发过去一条语音,“我坐地铁过来的,早就和你们说,开车会堵死。”
孙晓峰立马赔礼道歉,“我的错我的错,让我们的主角久等了!”
发个群红包,说除了麦冬谁都不许领,麦冬点进去一看,二十块钱,已然抢光了。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把手机揣回兜里,又无聊地去踢地上的小石子。
正是晚高峰,路上的行人不少,来来往往,都是行色匆匆。天气回暖,大家都跟着节气一起迎春,穿得明显薄了,麦冬却不一样,风衣外面套了羽绒服,围巾帽子手套一个不落,裹得他都喘不过气了,还是觉得冷。
又等了约莫五六分钟,终于看见了孙晓峰的那辆白色大众轿车,看出他着急来了,一个急刹差点没撞到马路牙子上,吓得麦冬连忙后退两步。
车门打开,同事们跌跌撞撞地都下来了,其中小佳捂着嘴奔向绿化带,“不行我要吐……”
麦冬哭笑不得,“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啊。”
驾驶位上下来的人,正是攒这饭局的人,叫孙晓峰,由于患有社牛症,被部门里其他人亲切地称作“孙总”。
“那怎么能不急!”他一个大踏步过来,伸手就勾住了麦冬的肩膀,“都多少天没见了,我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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