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禾乐了:“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唐玦:“我说假如,假如,假如啊,你见过海伦·凯勒复明了吗?”
舒禾无语,刮了她一眼:“没事别打趣我,白高兴一场。别逼我过年还要教育你。”
唐玦打哈哈:“我把这菜端出去,我最贤良淑德了。”
溜了。
她把冒着热气的饭菜摆好一道一道,站着,手撑在饭桌上,没有说话,没有表情。
半晌,嘲笑一下自己。
唐玦啊,好会做梦。
过完年,开学,挪威牛河第一次例会。
各位欢聚一堂在教室哈拉两圈,很快散会。
但唐玦没走,留在座位上用平板工作。
其余人离开,娄燕茗收尾,把东西都收拾好,还把教室打扫了一边,才走过来。
“怎么还不走?”她问。
唐玦回:“等隔壁那个收工,去吃饭。”那位在琴房练琴。
“喔唷——腻得很哦——”娄燕茗笑:“还是我推的那把推的好吧,导弹式精准发射,完美落地。”
唐玦的回答有些淡,还有个苦笑:“也就还行。”
娄燕茗感觉到她情绪一般,“怎么啦?你们刚在一起,就情感危机了啊?不会吧……你们看起来都,情绪很稳定啊……”
“我们没在一起。”实话实说。
“啊?”娄燕茗没反应过来,又拉下凳子坐过来,再仔细盘一盘。
盘出来的是:“没道理呀。”种种迹象都不是这么表明的啊,拍合照收红包那种暧昧,没道理没在一起啊……
这两个人真的不按套路出牌。
“你没有表白吗?”
“我表白了。”
“嗯哼?Then?”
“被拒绝了。”
“——啊?”娄燕茗脱口而出:“那你们现在算什么?”
这种磁场,还没在一起?
唐玦把笔放下,目光摇过来正视娄燕茗,语气平缓,不咸不淡。
“你看过电视剧吧。癌症晚期,整个治疗过程都痛苦不堪折磨至极,然后终于有天你等来了医生,他过来说,把管子拔了吧,接下来该吃吃该喝喝,别委屈自己,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都尽早了了。”
反正时日无多,六月底就该上路了。
娄燕茗完全没缓过来,全在意料之外,她说不出话。
唐玦没管她。
再低声说话,目光垂下去,像自言自语的。
“本人初恋哦,还没恋呢就没救了。”
41.灭口
三月初,春意盎然。
夕阳,湖面仍旧波光粼粼,风吹来,边上栽的树枝叶摇摇摆摆。
楚玊坐在弓湖边的长椅上,看书,看的是唐玦的电影笔记,等人,等的是唐玦。
“等她下课”,这种词汇,怪有意思的。
楚玊笑了笑,低头,指尖轻抚过笔记本上唐玦落下的笔迹。
这个人的字也不算好看,没练过,大概小学时候描字帖的作业又是应付过去的,但她每一笔都挺狂,撇捺全刺出去,每个字都如此,谁都不让谁,最后打在了一起。张扬,和她人一样,不顾一切的张扬。
楚玊听见了快门的声音。
偏头之前,先无可奈何笑了笑,再精准对上唐玦的眼睛。她眼神询问对方在干嘛。
唐玦的视线落到相机屏幕上,再回答:“这个学期有摄影作业。没什么灵感,镜头扫了一圈——”
抬头,笑,甜的:“发现你最好看。”
楚玊很自然没回应这句。
“走吧。”她站起身来。
唐玦拿过她手里的笔记本,翻两下:“你怎么还在看这本,我,上上个学期给你的吧?”
楚玊:“打算还你,你一直没给我新的。”
“你……”唐玦停顿一下:“算了,你以后去我家拿就行。”
“哦。”
她们在家里吃火锅看电影,至于为什么又是火锅,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俩都不会做饭。
这里有楚玊的拖鞋楚玊的杯子楚玊的碗筷楚玊的衣服楚玊的牙刷,大多东西都成双成对的,反正除了人不是一对的,什么都能凑一对。
吃完饭,惯例流程,保留节目,喝酒。
还是那盏落地灯,还是茶几地毯两个杯。
“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唐玦:“为什么那天又想知道了?”
“哪天?”
“你别装傻,上一次,在这儿。”
楚玊抿一口酒,稍稍惊喜:“哦,甜的。”
“新学的,特调,用的果酒,度数不高,好喝吧?”喜滋滋的,乐呵呵的。
三秒,楚玊抬眸看她,笑了。
得,她果然,又被带偏了。这次只需要三个字。谁叫唐玦就是特地为着楚玊学的,在酒吧对着某冰块不耻下问的,专程蹲着这句要得瑟的。
好在楚玊只是逗逗她。
她再喝一口酒,如实回答:“醒的时候想起来那天心情不大好,感觉会说出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考虑——要不要灭口。”
唐玦:“你那晚说的,和你能想出来自己会说出口的内容应该差不多,反正大概是需要灭口的。”
她盯着她,再缓缓说:“那,你要动手么?”
楚玊摇了摇头:“也不算什么秘密,既然能对你说出口,就说明你可以知道。”
又没怎么说话,过三两杯酒。
唐玦想了很久,再度开口:“楚玊,舍本逐末了。”
楚玊眯了眯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后,唐玦:“我的成语没用错,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都没那么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那才是最需要灭口的。”
楚玊沉默。
“第一次喝酒,在酒吧,我们探究你的名字到底有多拗口,然后你看着我很认真地在念自己的名字,楚、玊,那时候,我想和你接吻。”
楚玊垂眸,目光落在酒杯。
“过马路,红绿灯,是我牵你的手,但你也没有跟我说不要不要打咩牵手,你反而晃着我问还不走吗。”
茶几边沿,隔一个身位,唐玦滚烫的视线扫描她冷漠的侧颜。
“上一次,你喝醉了,你跟我说,你要和我玩游戏。捧着我的脸,跟我说,要玩游戏。”
唐玦伸手,一模一样的动作,她捻着楚玊的下巴,带她转过来,强迫对方和自己对视。
再凝视她双眼,目光竟是既旖旎,又专注。
“请问,你想玩什么?”
乱了,呼吸是乱了的,心跳,心跳也乱了。
楚玊怎么都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来一个人会挑着她的脸,云淡风轻一句话却完全压制了自己的气场。她竟然在人手掌心,被试探,被挑逗,被……调情。
然后败下阵来。
“你都说我喝醉了,那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很快接的下一句。
“你的,笔记呢?我带走。”
第一次,岔开话题这么拙劣,这么暴露痕迹。
唐玦挑了挑嘴角,是一抹不出所料的笑,她松手,撤开去,再示意楚玊身后的书架。
“书架。”
楚玊很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到那边去。
唐玦家里的书柜蛮大的,而且和这家的硬装风格完全不一样,应该是搬进来之后自己买的。但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看书,所以这里面正经书没几本,有些专业书有些摄影集。有一层是专门放了她的十几本笔记本。又有一层是整齐地摆放着方正的册子,一厘米左右的厚度,规整地码好在书架的一整层。书脊上什么都没写,就只有手写的编号。
楚玊随手拿出一本来看。
翻开。
赤身裸体的女人。
年轻光洁的肌肤朝摄像机袒露,毫无保留。
其中难以言表的是图片中这位女性所有的私密部位都展现出来之后,却没有一处和“下流”两个字沾边,它和传统的裸照不一样,竟是典雅的,高级的。
很奇妙,这里面有光影,有仪态,有角度,有内容,展现的不是肉体,是情感。
她什么都没穿,却为自己的灵魂装饰最厚重的裙摆。
楚玊上一次看见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还是那回在行政楼的时候。
但这,完全不一样。
她想将手中的册子合上,唐玦先来到。
在她身后:“印出来的都是能看的,不能看的我收起来了。”
唐玦补充一句:“她们不介意。”
楚玊就再翻一页:“这就是传说中的,很出名的癖好?”
唐玦:“谁传说的?”
“你同学。”
“我……司徒羽丸啊?啊你真的很关注我耶,而且记很久呢。”
楚玊面不改色:“我记性好,我是文科生。”
唐玦端详她的神色,看她翻页的动作,瞧出对方也挺感兴趣,她有点开心。
说实话,那种偶然发现的亲密的人在她领域上的同频能让唐玦莫名爽到,就好像舒禾说她看过自己很喜欢的那部贺导的电影的时候她就难以言表的兴奋。
“有意思吧?”唐玦笑。
楚玊点头。
于是唐玦笑意更浓:“来,本摄影师给你细讲细讲。”
她们并肩坐在沙发上,隔壁落地灯,在灯光下,一页一页地翻着唐玦记录下的千姿百态的女人。
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是纯粹的艺术探讨。
“你看这一张,阿良说中年危机真的很难受,她说生完孩子之后她老公就频繁出轨,但她没有任何办法。给她拍照那天,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妊娠纹,就突然哭了。”
“这位,是一名跨性别者,她说很羡慕我们出生就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她经历了很多很多才成为一名女生,手术成功之后好多人去问她问题,问你到底上男厕还是上女厕,问你爸妈真的没疯吗,问那你究竟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你们到底要怎么做,能不能高潮。而我问她,想不想拍照。”
“这个是个女大学生,路上撞见的,想拍她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单纯是一眼看着觉得她身体好看,像白纸一样。跟她说的时候她以为我是什么变态,可能我真的是吧,反正后来她还是同意了,拍完照之后,她回去做的第一件事是跟那个每天都说爱她但千方百计要跟她上床的男朋友提了分手。她说她现在认定这个男的配不上她,她闺蜜知道这件事之后说我当世神医。”
“没想到吧,这里还有黑人。酒吧认识的,我上去搭讪,我说what’s your name她说请叫我的中文名字我叫翠芬。我说you wanna take some photos?嗯……without clothes……”
唐玦说着说着笑了出来。
楚玊也忍俊不禁。
她就一口酒,说:“你每次都这么说,然后——活到了现在?”
唐玦:“我被拒绝的可多了,我前段时间去问我们酒吧一个调酒师问她拍不拍照,她叫我死一边去。”
楚玊笑,没有说话,又一口酒。
唐玦见她有一问,藏了起来。
楚玊没有问出口,唐玦却掀开来:“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向你提过这个要求?”
楚玊答:“其实也没有太好奇这个。”但是有。
唐玦:“我偶尔也想过这个问题,我明明对你这么感兴趣,却没有一瞬间想过要……脱你的衣服,挺奇怪的哈。”
很野的一句话,不过今夜尺度蛮大,她们并肩看了几百张裸照,这句话就不算什么了。
“后来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在看到你的身体之前——”唐玦极具侵略性的眼神攻进了楚玊眸中,她说:“先看见了你的眼睛。”
楚玊回望她,清雅凤眼水光潋滟。
酒色遮住一层,欲语还休。
“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要拍照的人。”唐玦。
良久,楚玊启唇:“我……”
唐玦自觉退一步,她移开视线,又转开话题。
“但我很久没拍照了,自从发现我是对女人感兴趣的之后,就开始想,再拍这种照片,到底合不合适。”
楚玊:“艺术本身就是纯粹的,无关性别取向,如果你有这种想法,倒对不起你的初衷了。”
“你应该不知道,很多人问我是不是弯的。”唐玦:“我那时候还没喜欢你,我对她们说我不是,我要是对你们有兴趣的话,我起码得有点反应吧……”
楚玊笑了笑,没说话。
“反而有些人对我有兴趣,然后她们会在拍完照之后的那个当下,做些什么,再问我,这都没反应吗?”
楚玊的脑袋今晚都钝,这一轮钝到了底,她真的没反应过来,再习惯性地接话:“做什么?”
下一秒,唐玦凑上前来,鼻尖碰到鼻尖,滚烫的目光从眼中一路烧到嘴唇。
“比如这样,她们赤裸着问我——”问:“这都没反应么?”
“然后呢?”谁在说话,楚玊不知道。
沙哑的,难耐的,焦灼的:“我说没有,我会退开一些,说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感觉是一种亲吻的欲望。”
“那现在呢?”谁在说话,楚玊不知道。
“楚玊……”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连瞳孔都为自己颤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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