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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怏怏的身体在看见江晚清时瞬间来了力气，无需宫婢搀扶，自己站了起来，踉跄地走到江晚清面前。
“怎么来啦，雪天路滑，开春了我再去找你们。”
薛成商语调轻松，一扫方才病弱无力地模样。
薛成商摸了摸江秋的脑袋，笑道：“突然来，落脚行宫没备什么，想吃什么，我着人去做，还是让福泉带你去买。”
江秋仰着头看向江晚清，江晚清点了点头，让福泉带着出去，也让殿内一众宫婢一同跟随。
殿中一下空旷不少，江晚清抬脚走进去，垂眸看着那碗放在桌上黑漆漆的汤药。
薛成商将江晚清的外氅解下挂在一旁，整了整内殿，忙里忙外才坐在江晚清身边。
他也不敢触碰江晚清，害怕他仍抗拒自己接近，只是笑着望向他：“刚从外头进来，需不需要多加些炭火。”
江晚清：“为什么不吃药。”
薛成商：“我没……我有在吃，只是吃不下。”
江晚清：“你知道你不吃药有多麻烦吗？福泉虽是下人，但到底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不吃，他担心，一个老人孤身在雪天孤身跑来找我，我带着江秋一个孩子，又要从家中过来找你只是为了看着你吃药，薛成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晚清一番话，说得薛成商竟不敢还嘴，他埋着脑袋，活似犯了错的孩童。
江晚清：“当初朝臣要我随葬先帝，你说这死这等子好事轮不上我，见我如愿你比谁都难受，你今日这副模样又是做作给谁看？”
薛成商拉着江晚清的衣袖，哑着声道：“我知错了，别动怒。”
江晚清端过那白瓷碗，砰地一下大力放在桌上，荡得碗中汤药剧烈摇晃，还洒出来不少。
“喝。”
薛成商端起碗，强撑着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内瞬间炸开，反胃恶心的感觉如潮水般一涌而上，他下意识想将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但余光瞥到江晚清紧蹙地眉心，捂着嘴，咽了好几口空气进去才缓了这股难受的感觉。
江晚清看着他喝下去，才站起来要走。
薛成商赶忙拉住他，道：“现在就要走吗？”
江晚清：“不然你觉得我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一把扯出衣袖，薛成商看着飘出手心衣角，大步向前，紧紧抱住江晚清。
“别走，晚清，求你，你就当施舍街边乞儿好不好，求你可怜我一回，求你，晚清，可怜可怜我罢。”
泪水湿润衣衫，腰间的双手搂得愈发紧实。
江晚清拍了拍薛成商的头，没有答应。
但也没有拒绝。
第二十四章
江晚清在这留了下来，也没怎么跟薛成商讲话，只是在吃饭喝药时，薛成商想吐出来时轻飘飘一瞥。
薛成商惊得捂着嘴咽了下去。
虽然强迫，但是有效，好歹吃食和汤药都吃了进去，夜里入睡，也能抱着江晚清，听着江秋在一旁碎碎念，短短半月，薛成商形容枯槁的身子总算恢复了些样子。
薛成商总小心翼翼地坐在江晚清身边，生怕做错一点事惹江晚清不高兴。
他们在这过了年，有了江晚清与江秋，冬日好似也没那么冷了。
年初，江秋想出去玩，江晚清没有随他出去，让薛成商陪着他去。
上次那事吓到他，但是江晚清准许，他也乐得有人陪他出去。
他看着一大一下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内才回过头继续写字。
外面难得出了次太阳，透过窗棂落在江晚清的字上。
他顺势望去，却怎么也瞧不见外头的天。
他想走了。
不是回那个乡下的家中，而是到处走走，四处看看。
江晚清回过头，恰好一滴黑墨落在泛黄的书纸上，很快便染开墨色。
“晚清~”江秋从外头跑进来，寻到江晚清一头扎进江晚清怀中乱蹭乱拱。
“晚清晚清晚清晚清晚清！”
江晚清无奈，笑道：“你是打算钻回我肚子里吗。”
薛成商跟这江秋进来，坐在江晚清身边，道：“这孩子出去买了个糖葫芦又吵着要回来。”
江秋从江晚清怀中抬起头，毛发凌乱，笑嘻嘻道：“喜欢晚清。”
江晚清笑着摸了摸江秋的头，在这几日有人陪着，江秋也不似先前那番硬要缠着他。
不带江秋好像也可以了，他是薛成商的儿子，如果薛成商没有别的妃子，那这个独子就是日后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他不该跟着自己混迹于乡野村间，应当学着薛成商的模样治理江山。
薛成商对江晚清来讲不是一个好丈夫，对百姓来讲却是个好皇帝。
治国之道让所有人忽略薛成商是踩着先帝的尸体上位，如今海晏河清，也该让江秋待在薛成商身边学着点。
江晚清垂眸看着江秋，薛成商瞧出他心头有事，让福泉进来，把江秋带出去玩。
“晚清。”
“薛成商……我想走了。”
出乎意料，薛成商并没有阻拦他，而是笑着道：“好，等开春路上积雪消融后再走。”
“江秋托你照顾一段时日。”
“江秋……我怕这孩子会闹。”
江晚清目视前方，声音淡然：“你还会纳妃吗？”
闻言，薛成商急道：“自然不会，晚清。”
江晚清：“那这孩子是你唯一的孩子，皇子自产下便不能留在后妃身边抚养，我这样有两三年的天家母子情已经知足了，孩子你带好，若是你打算纳妃便昭告天下，我再把江秋带走。”
“晚清。”薛成商握上江晚清的手，摩挲着他细腻的手背，问道，“多久，才回来。”
我怕我想的紧，一没控制住便去寻你又惹你厌烦。
江晚清淡然道：“我也不知道多久，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一辈子也回来。”
他被困了好久，自小在府中被困，嫁给薛成商后困在东宫，入了宫困在四四方方的宫墙内，产子后又留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
他的日子不该这样。
束手束脚，永远只能看到一角的光景。
薛成商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没有问江晚清会去哪里，只是将掌中那只手握得更紧些。
“晚清，能不能，再抱你一下。”
江晚清站起身，往外头，他道：“好好照顾江秋，来日有缘再见，我不希望好好的孩子变得不人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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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清选在一日晨光熹微时走的，江秋还在睡觉，只有薛成商和福泉送他。
果不其然江秋醒来后，知道江晚清走了大哭大闹。
他甚至都不许薛成商靠近，踩在软榻上尖叫道：“肯定是你！你这个坏人我讨厌你为什么每次你出现晚清都不要我，你走开，我讨厌你！”
一群人护在榻边，生怕江秋不仔细掉下来。
薛成商见他这样心疼不已，只能等江秋自己哭累了，没劲了再靠近。
江秋哭得累了，倒在榻间又睡着了。
薛成商擦去江秋眼角残留的眼泪，坐在边上等着他醒。
江晚清走了，江秋难过，他亦是，但江晚清先是江晚清，其次才是人妻、孩子的母亲。
他无权干涉江晚清，江秋也不行。
江秋醒了，看见薛成商想让他出去，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薛成商将他抱进怀中，轻声安抚：“江秋乖，晚清出去瞧瞧外头的景色，过段时间便回来了，这段时间晚清让我好好待你，我教你读书识字好不好，万一哪天晚清回来了，你问他去哪，脱口说出所去之地的诗句，你猜猜晚清会高兴成什么样。”
“晚清喜欢江秋，江秋却哭成这样，晚清会有多难过，只是因为出去一下子，便哭得连声都没了，晚清会不高兴，我们江秋会让晚清不开心吗。”
江秋倔强地撇过头，吸着鼻子。
薛成商唤来婢子给江秋喂水，他抱着江秋，一遍遍重复，晚清不会不要你的。
他在安抚江秋，也在安抚没底的自己。
孩子交给他了，没什么能挽留江晚清了。
两个人，一大一小的抱在一起，泪落如雨，肖想着飘渺无实的以后。
第二十五章
山川湖海，广袤无垠，江晚清见到了比身家宅院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不只独留于一处，他边走边瞧，发现不是所有人一生下来日后的命数便彻底定格。
有人不惧三千家规，冲出闺阁大胆求爱，有人恪守成规，即便不爱也以礼相待，也有人犯错，即便无法原谅也是勉强在一起过日子，亦或者和离，各过各的。
这些都是江晚清当初从未涉及过的景况。
途中，盛京传出布告，一个是国母病逝，皇帝空置六宫，隔了五年左右，皇帝册封一子为太子，其生母不详。
薛成商如今这般不会真的杀掉何洛，大抵是知道他与何洛之间的事，假死放她出宫，而那个太子，大抵就是江秋。
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十年过去，他也十二三岁了，还会像从前那般爱哭闹吗。
江晚清莫名很想他，先前出来时一度因为夜里总做梦，梦见江秋一直在哭而惊醒，想跑回去，但到后面也就慢慢放下了。
他没办法照顾江秋一辈子，人会死的。
江晚清看着高挂夜空的白月，江秋做太子足足有五年了，还适应吗。
他想回去看看了。
这次江晚清也不纠结了，夜里直接收拾东西便走了。
他没直接去东宫，反而是先回了趟江家，他没有进去，只是伫立在一堵墙边，仰头看着。
当初薛成商便是日日翻过这堵墙来寻他，那时年少无知关在房中不见天日，总觉得这堵墙真高啊，如今出来站在外头，才发现当初的高墙不过是一跃便能入。
“里头有一株盛开的海棠，晚清要不要进去看看。”
“我小时候种下的花，现在还活着？”
“嗯，活得极好，父亲总会亲自照看。”
江晚清侧头，日光恰好落在他身上，渡了层柔和的颜色。
记忆中的小孩褪去满脸地稚气，穿上太子朝服，虽只有十几岁，周身气度超出同岁孩童，他长得很像江晚清，尤其是那双眼睛，近乎与江晚清是一模一样。
江秋站的远，他不敢靠近江晚清，生怕再近一步，江晚清又要走了。
“这样吗，你现在没住在东宫吗。”
“没有，父亲会带回我祖母家住，父亲也在府内。”
江晚清笑道：“那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心中不安，便跑出来，恰好发现，晚清回来了。”
“这样啊。”
江晚清仰头笑了笑，转身往巷中走，江秋急了，上前一步惊道：“晚清！”
“嗯？”
“又要走了吗。”
江晚清眨了眨眼，抬手指着深处道：“这里头有个后门，你没走过吗。”
江秋一愣，江晚清朝他笑道：“快过来，十年不见站那么远做什么。”
闻言，江秋瞬间冲了过去，站在江晚清身侧，亦如小时候一般，只要他自己走到江晚清身边，那便能得到江晚清一个摸摸。
今天还多了一个拍拍。
江秋喜不自胜，跟在江晚清身边，小心地拉着他的衣袖，往前走了两步，柔软温热的手反握住了可怜巴巴扯着衣角的小手。
江秋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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