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商笑了笑,牵着江秋往灶间去。
一碗简单的鸡蛋小面,在秋夜里喝下一口汤,从头暖到脚,江秋小口小口吃着面,薛成商支着脑袋,温和地望着他。
“好吃吗。”
江秋认真地点了点头。
薛成商抹去他嘴角的汤渍:“晚清怀你的时候,也总是夜半起来吃东西,他总会把我叫醒,我就给他做一碗这样的面。”
那时候,薛成商煮着面,江晚清做着时不时往里头添柴,一碗面煮好,两个人就坐在小厨房内,他看着江晚清一口一口将面尽数吃完,连汤也不剩。
虽说那时候江晚清心里头在算计着他,但江晚清不在的这两年内,夜深人静时薛成商总会想起这些事。
这是他们在宫内难得如同寻常夫妻一般的时段。
“后来呢。”
“后来就有了你呀。”薛成商笑道,“我在给你煮面吃。”
江秋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为什么我之前都没见过你,从能认人后,身边只有晚清和林哥哥三个人,但是能感觉得出来,两个林哥哥跟晚清不一样。”
小孩的眼神落寞,他什么都懂,只是一直不说出来。
他只有晚清一个人,林仟说晚清生他受了很大的苦,所以要好好对晚清。
薛成商道:“我做错了事,晚清生气离家两年,我一直在找他,如今找到了,在求他原谅。”
薛成商摸着江秋的脑袋,眼眶有些发热,“都是我的错,连带你一起受罪。”
若第一个孩子没夭折,或许他与江晚清还有一丝可以转圜的地步,过个两三年年,他厚脸皮讨着江晚清原谅,这人心肠软一求便好了。
他们会好好的抚养那个孩子长大,江秋出生,他不仅有爹娘疼,还有一个哥哥疼他。
都是他的错,是他固执地不信所有人,执拗地害死自己第一个孩子,连带着将自己与江晚清逼到退无可退地地步。
他甚至不求能与江晚清回到从前,只求江晚清能好好地跟他说句话便好。
江秋道:“晚清对我很好的。”
薛成商笑道:“好便好。”
薛成商洗了碗,牵着江秋走回去。
江秋推开门便要进去,薛成商撩了衣袍继续坐在方才坐着的地方。
江秋从门缝里冒出个脑袋,悄声道:“还不睡嘛,好晚了,明日还要去书院。”
薛成商浅笑道:“我待会去睡,你快去歇着,小小年岁开始操心了。”
江秋关上了门,薛成商才转过头,又听见吱呀一声。
江秋:“早些睡,成商。”
薛成商一愣,这几日江秋避他如蛇蝎,他没想到江秋会跟他讲这个。
他灿然一笑,道:“嗯。”
门又合上了,薛成商回过头,摩梭着手中染着血的玉佩。
他已经许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在宫里靠着喝药才勉强一觉到鸡鸣,好不容易到江晚清,抱着人才睡了几夜安稳觉,白日江晚清的那两句话,刺得他无法入眠。
好痛啊……
薛成商靠着廊柱,他方才呕了血出来,身上的刺痛才缓解半分,现下又痛了起来。
他的身子在两年内糟得一塌糊涂,亏空厉害,补也难补得回来,更别说薛成商惩罚似的一点补药也不肯吃。
夜风拂过,薛成商捂着嘴咳了起来,血腥味一涌而上。
冬天要到了。
他好像活不久了。
第二十二章
福泉去书院找上江晚清的时候,他正给江秋喂吃食。
福泉站在门外,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现在该叫江晚清什么,叫娘娘还是叫公子。
江晚清眼都没抬,继续手里头的活,问道:“怎么了。”
福泉能来找他,无非就是薛成商的事。
这人才不缠着他几日,又要听见他的事。
纠结半晌,福泉决定叫他公子,“公子,您能帮老奴去劝劝皇上吗。”
江晚清,“我让他走,回盛京去当皇帝,他不听,你还要我怎么劝。”
福泉小心道:“不是这个……公子能否去劝劝皇上,把药吃了……”
“……”
江晚清站在家门前,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咳嗽声。
往日薛成商都会随他去书院,入冬后,他就不爱动弹了。
江晚清以为薛成商开始犯懒,没想到是有病在身上。
福泉紧张地看着江晚清,他面无表情,直接推门而入。
薛成商显然没想到他会那么早回来,他手中还拿着折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又恢复到笑晏宴地模样。
“回来啦,天寒地冻的,想吃什么,我去做,小秋呢,小秋去林仟那了吗。”
江晚清一言不发,冷冰冰地看着薛成商。
“晚清……”
“你什么病?”
“我说了薛成商,这个地方偏僻,药材难以采购,你在这,染给其他人怎么办?你尚且有药可治,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怎么办?”
薛成商征征地看着江晚清,手中墨笔悬着的墨珠掉在折子上,四散炸开。
江晚清神色厌恶,道:“你若是真的为大家好,要么吃药要么搬出去,不要待在这。”
话落,江晚清摔门离去。
福泉显然没想到江晚清会说这些话,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薛成商却好似知晓他会说什么,做好了准备。
他垂着头,轻声应着:“我知道了。”
外头有风吹过,冷得人心发凉。
薛成商开始给自己灌着药,他不是一个很能吃苦的人,强喝下那些东西,过没多久反而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
薛成商倚在廊柱下,吐得脑袋发昏,他本就吃不下东西,这一下有吐出来,胃里空空,一抽一抽地疼着。
福泉:“皇上,您这是何苦,即便是要补偿公子,那也得先将自己身子养好才有力气。”
薛成商勉强笑了笑,“这不是正好吗,下去找我那个孩子……”
他理解当初江晚清听到去给先皇陪葬为什么会那么开心了。
是他的错,无论什么,他都受着。
薛成商缓了缓,才撑着自己站起来。
脑袋在一瞬间放空,尖锐刺耳地声音在耳边突然炸响,薛成商脚步踉跄,直直栽倒下去。
……
耳边地声音沉浮飘渺,薛成商在一片黑暗中挣扎着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木质雕花,淡雅的香气混杂着药汤的味道充斥着薛成商的鼻腔。
好累……
手都抬不起来。
垂落的帷幔被人撩开,天光顷刻间钻进暗黑的榻间。
来人是秦争,宫里的太医,江晚清跟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薛成商:“出去……”
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江晚清坐在榻边,看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薛成商。
薛成商试探性地伸出手,牵住江晚清落在榻上的手掌。
意外的,江晚清让他牵着。
掌心细腻,与他的粗糙截然相反。
薛成商小声道歉,犹如犯错的小孩,“我吃了,吃不下去,我不是故意的。”
“薛成商,我累了,你还不累吗。”
江晚清不明白,如今就靠药吊着命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折腾自己。
这样是想让他自己好受点,还是装着可怜让人疼他?
薛成商急忙解释:“不是的,晚清,我真的有再吃,就是吃不下。”
江晚清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薛成商,你走罢,不要再留在这了。”
“晚清……”
“走罢,不要再回来了,我这给不了你什么东西日后若你想见江秋,写信给我,我带他入宫,还是说你想将他带走也可以。”
反正他是不想在跟薛成商扯上任何关系了。
外头的风发出哀嚎般的哭啸,里头炭火烧得足,寂静间时不时会听到几声噼啪炸响。
“不必了,江秋喜欢你,我走便是了……”
薛成商休息了几日,等缓了些力气才走。
他没什么东西,福泉只需要扶着便能走。
寒冬腊月,冰凝雪积,薛成商一步一步踩在上面,鞋挤着雪,发出簌簌地声响。
江秋趴在窗棂处看着薛成商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他侧头看着江晚清,问道:“晚清,我们还能见到他吗。”
“不知道。”
或许在这自讨无趣,治好病回了盛京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皇帝。
或许薛成商开春就死了。
便宜他了。
江晚清拨弄着盆中炭火,看了眼窗外。
皑皑白雪上只有凌乱地脚印,还有落在脚印边上朱红色的血滴。
第二十三章
冬宜密雪,碎玉有声。
在薛成商走了不知道多少日时,福泉又来了。
江秋乖巧地给他搬了椅子坐,江晚清手上地动作未停,他知道福泉来是干什么,无非就是薛成商那点事。
怎料,福泉只是贺他与江秋新岁吉乐。
江晚清嗯了声,明知故问:“过年还有段时日,公公怎么来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过年节,提前来看看。”
福泉叹了口气,淡声道:“宫中备了喜棺。”
江晚清神色未变,又听福泉继续道:“药灌下去又连着血一起吐出来,皇上咳疾自公子生产后到现在一直未痊愈,公子走后两年皇上一直在寻人,也不肯吃东西,伤了脾胃,新病旧疾交缠,怎么也好不了。”
江晚清:“为什么会有咳疾?”
福泉将他第一次生产后突起高热,烧降不下来,人也昏迷不醒,薛成商着单衣站在风中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江晚清。
他的声音极为平静,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
闻言,江晚清也只是淡淡嗯了声,那又如何?最后那个孩子不也是死在他手里,还是说他们觉得这件事可以让自己抛弃杀子一事,与这人不计前嫌重修旧好吗?
福泉:“叨扰公子是老奴的主意,皇上不愿任何奴才来劳烦公子,但皇上自小奴才便跟在身边,可否恳请公子,去见一眼皇上,一眼便好,若是熬不过,这也就是皇上的命了。”
“有病找太医,寻我也无用。”
江晚清转过身,这个年过半百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了地上,佝偻着身躯,无比憔悴,毫无生气。
“公子,皇上正值壮年,膝下唯有一子还不被众人所知,若皇上崩逝,无人继位,国本动摇,各方势力雄起,难保江山分裂民不聊生,公子看在百姓的份上,您去看一眼皇上吧……”
福泉磕头,江秋不知所措,拉着江晚清的衣角。
半晌,寂静地房中响起认命般的叹息。
-
薛成商的行宫离江晚清原本的住所不远,江晚清到的时候,便听见里头传来的咳嗽。
一推门,只见薛成商跪坐在地上,宫婢手中的帕子才从他唇上拿下,淡黄的帕子遮不住内里鲜红的血色,一旁的宫婢舀了勺汤药递在薛成商唇边又被他一把推开。
薛成商无力地循声望来,看清来人,无神地双目闪过一丝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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