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枝逐想听的不是这个,毫无预兆开始挂脸,轻嗤一声:“什么英杰狗杰,非得抓着一个人薅呗,我师姐一家老小都因为这个什么神石死光了,现在你们还不肯放过她,这可是柳家唯一一根独苗了....”
周文心看向柳泫之,柳泫之扫码,专心点菜,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她近来装聋作哑的功夫更上一层楼,面对尧枝逐是,面对阿姑也是,现在对周文心,更是手到擒来。
“这件事,我说了不算。”周文心尴尬笑笑,“我们有这么一句话.....”
“别扯扯你们那些狗屁话给我听。”
尧枝逐打断她的话,她听过的道理比周文心多多了。这些道士一张嘴,她就知道她们要说什么,无非是什么因果功德之类的虚无之谈,“一点钱不给,就让人打白工,还这么危险,你们道协真挺厚脸皮的。”
“这个可以申请。”
周文心看尧枝逐似乎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连忙转头去和柳泫之说正事,“柳道友,前几天我推算七界出世地点的时候,发现居然就在晚明这边,你说巧不巧?”
说到正事,尧枝逐也不能真不听。
柳泫之抬眼,应和:“这么巧。”
天璐挨在栏杆处,探头往外看。听到周文心的话,她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看着河面。
栏杆下的芦苇抽出新绿,底下的野生水草杂乱而又蓬勃地生长着。细细看去,还有几尾红鲤鱼在水中游弋,尾巴一甩,便消失在了绿黄相间的水草之间。
“我罗列了近年来zi杀新闻的地点和时间,再根据那些教众给的零散信息,发现七界都是从山区农村盛行,再扩散到城市。近几年才开始往线上发展教众,而且七界是以一个圈往外发散的,而这些圈的最中心点居然就在这里....”
柳泫之抬眼,“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
周文心打开手机相册,展示了一张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标注了年份,按照时间连成线,几乎是围着晚明一圈圈地往外发散。
“...不在晚明,也在这个红圈里面,跑不了。”周文心肯定地说道,“....于是我就开始查这个区域内曾经发生过的离奇事件,还真有两起,一起是湃溪村的陨石坠落.....”
她将手机翻转,滑动屏幕放出一张图片,手指点点屏幕,“还有就是这个,坯士街149号大院。”
几人看向手机。
与其说是大院,倒不如说是破败的洋楼。六个窗子破出一个大洞,露出残破的横梁和屋瓦。泥缝间屹立着一株小树,却不见新绿。青砖封死了二层的窗口,前楼面阔三间,后楼面阔五间,显得格外荒凉。
“这地方熟悉吧。”
周文心收了手机,严肃道,“清同治七年,法国天主教传教士金缄三在三义阁开办育婴堂。半年间,死亡婴孩24名。民众便谣传传教士私藏小孩,暗地烹而食之。”
“同年八月,内地会传教士戴德生带领一批英国内地会男女传教士在这里强行租屋,开设教堂,就是这间大院。”
“同治十年七月间,官绅会开始商驱逐洋人,民众亦向教堂投掷石块,击破门窗。其时正是府学考试期间,众考生立即投身其中,张贴揭帖,反对洋教。”
“后来反教群众冲入戴德生住所,捣毁家具并欲焚烧房屋,导致一教士和一家眷受伤。”
柳泫之放下筷子,想了又想,只得出一个结论:“你怀疑神石是外国来的?”
周文心无语片刻,继而才摇摇头,“我觉得这是一场实验。自古外强入侵都是为人不齿的侮辱,更无法说文化入侵。即便打着教会福音的旗号,也终归是外来文化。其文化信仰或许不会直接危害众人,但不免有包藏祸心之人,欲以神明名义控制普通民众。”
“那二十四个婴孩死亡是无中生有,还是确有其事,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但如果是真有其事,这样的行事风格,不像七界的特色吗?她们或许是觉得华夏的道家佛教根本无法撼动,才另辟蹊径,想利用外来已经成熟的教派进行传教……后来发现不行,才调转了方向……如果按照我的推测,当时式微的她们一定拿出了诚意来说服洋人……”
——神石。
“能查阅到的资料有限,我得亲自去看看,或许会有线索。”
原来周文心是借着离家出走的名义来查事情的真相。
柳泫之只凭直觉猜测,“你姐不知道?”
周文心收起手机,哼了一声,“她什么都不让我参与,我只能自己去查。到时候事实证据一摆,直接惊掉她的下巴。”
尧枝逐想眼不见为净都不行,“我这次必须要去。”
柳泫之下意识想拒绝,只听咔嚓一声,尧枝逐捏得筷子都断了,她闷头喝火锅汤,含糊地‘嗯’了一声。
正午一过,街上的人似乎慢慢多了起来。吵闹声从街上传来,金光盈盈的河流上漂浮过来几盏河灯。古街的铺子几乎都差不多,琳琅满目的工艺品让人分不清是小商品还是手作。即便是地方古街,也汇集了各种地方的特色小吃。
原本街市尽头贩卖黄纸香烛的店铺门口多出了一列列的花灯。几个小孩正在摊前争相选着款式。
“这就是花灯会啊,我来的时候出租车司机和我说了两句,还可以嘛,像模像样的。”
周文心站在火锅店门口环顾四周,“既然碰巧,我们逛逛去。”
这片街,她们四人都逛腻了,只有周文心兴致勃勃地这边看看,那边望望。
几人走到小桥前才停下来。小桥边有棵香樟老树,前面放着一尊香火台,上面插满了香烛,也不知道供奉着什么。
她们各自许了愿,除了周文心祈求世界和平,其余人都随便挑了招财纳福的红绸挂上,修道之人不信这种毫无诚意的打印品,单纯就是看守摊的老太年岁太大。
看着热闹,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
过了桥后,几人就当是散步了,天气还没太热,走得还算惬意。一直沿河而上,不过两百米就到了水库大坝,沿着大坝往东走就是老宅的方向,山中新草覆枯叶,柳枝抽芽,春风送凉寒,一片和煦。
等到傍晚时分,暮色苍苍,灯火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几人搭了车往坯士街的方向去。
大院残垣上的木枝生了新芽,青砖散着泥石味儿,在夜色里弥漫。拐角的路灯撑着暗淡的光,给旁边的导牌布了一层灰蒙蒙的光亮。她们推开厚重的木门,尘灰争先恐后地扑面而来。
“这里好歹也是个遗址,地上的砖也没有人清理一下。”尧枝逐跨过乱糟糟的石砖,“...地怎么黏糊糊的。”
一抬鞋底,手电一打,才看清鞋底下黏上的白花花的黏液。看起来像是成堆的、肥腻的肥肉碎末。
“瘿鬼。”柳泫之一眼就分辨出来,“瘿鬼咽喉生有瘿瘤,流出脓血,自啖自食。只不过他吃什么,瘿就和他抢什么,所以他很少能吃饱。”
“怎么有这种怪物...”尧枝逐嫌恶地搓搓鞋子,"好恶心。"
“可能是以前生病了被丢进来饿死的人。”周文心拎着手电已经走进屏门,“我们避开点走,到时候再回来超度。”
伴着黏黏糊糊的踩地声,几人转进屏门。入目是铺满大院的石砖,上面是一层白泥,像是白石灰或者腻子。上面还浮动着一层类似油脂的黄色物质。砖石的正中央便是井口。
这里安静得不可思议,只有一点沙沙的风声在耳边回荡。
柳泫之似有所觉,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楼中浮动着数十个淡白色的小小身影。或许是因为阴气太弱,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她们的存在。
那些白白的小团子浮动在破落的残垣上,蜷缩的模样似乎还在襁褓之中的模样,白盈盈的一团团点亮着暗夜中的破楼。
“.....什么东西晃过去了。”
尧枝逐汗毛根根竖立,整个人紧紧依偎在天璐的怀抱中。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她感觉天璐的身形似乎又高大了几分,自己的脸恰到好处地挨上了她的凶,莫名的安全感。
尧枝逐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太多,因为她看见井上的老树上倒挂着一只白毛大怪,灯笼一般的红眼中闪烁着蓝银色的光芒,长毛落地,爪子似利刃弯钩,闪动流动的银光。
“门头勾怪。”周文心迅速辨认出白毛鬼的种类,连忙提醒道,“它会将所见之物搓成条状,然后吞噬。”
然而,那只白毛怪并未展现出攻击她们的意图,只是像猴子一般挂在树上晃荡着,眼中似有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绕过井口,向小楼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柳泫之抬手推开木门。
顿时,厚重的尘埃与干燥木质的泥灰味扑面而来。在漫漫灰尘中,只见满地碎裂的砖石,屋顶的横梁歪歪斜斜地搭在残破的楼梯上,显得格外凄凉。
周文心喘了口气,道,“这里看起来很久没有人的行踪了,不过这些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是因为神石真的在这里过,她们才留在这里的。”
开天辟地的三生石所留下的气息,说不定真的能够吸引来各种精怪。
柳泫之的脚步突然一顿,谢钰似乎与她想到了同一点:“湃溪村那块陨石落地的地方,确实有精怪出没。李阿福的事情足以证明七界曾去过湃溪村。如果这里也有一块神石,那么七界应该早就拥有了两块。”
也就是说,七界只差柳泫之身上的这一块神石了。
第113章 六爻不变
窗户的破洞中钻出接连不断的夜风,吹得窗纸呼啦啦的响,谢钰拉扯着柳泫之的衣服立定在了原地,柳泫之垂下眼,神情凝重。
周文心已经开始翻找线索:“当务之急,要确定最后一块神石的下落。”
几人埋头在一片废墟中翻翻找找,连地缝都没放过,就差掘地三尺,只可惜没有一点线索让她们查探,就连谢钰和天璐都感觉不到任何一点特殊的气息。
“奇了怪了,难道我猜错了?”
周文心灰头土脸地蹲在门口和白毛怪对视,手上都是翻东西擦出来的小伤口,她拿着纸巾擦来擦去,“不会啊,肯定在哪里...我算了这么多次,不会出错的....”
“年代久远,找不到什么也很正常。”尧枝逐累得不行,蹲在一边,旁边是习惯性搜罗来的铁皮铜块,“…就那种记录册,估计早被人收走了,应该去找负责人才对…或者方面的老人……”
尧枝逐是累了,她抻抻腰,“快天亮了,到时候再说,先回吧。”
“你们先回吧。”周文心不甘心,“我明天问问旁边人,说不准有知道内情的老人....对了,小泫,这些鬼怪要超度一下,我来的时候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只能麻烦你...”
柳泫之点点头,老规矩,这边凑一点,那边拼一点,三根香,一沓黄纸,送亡灵上路,这里没有凶物,超度仪式非常顺利,亡灵似乎感知到了可以脱离这里,都陆陆续续聚过来,无声无息地等待着,排列起整整齐齐的队伍,任由柳泫之超度。
一串串星星点点的白光消散在天际。
白光....
柳泫之收祭品的手一顿,终于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她们没有怨气。”
周文心还在琢磨事,疑惑:“什么啊...”
柳泫之重复:“这里的鬼没有怨气,说明并不是遭人杀害,更没受人折磨……”
天璐这才借着帮柳泫之解释的名义,给出了点暗示:“她的意思是,这里可能和七界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有一些缚地灵而已。”
缚地灵,一种守候幽灵,生前的愿望未达成,或者放不下、得不到,可以因为人,也可以因为某件事,离世后被困于人间某处,久久不愿离去,这种亡灵不会伤害人,只会原地徘徊。而等到记忆消散,她们会渐渐没了本心,变成没有意识、被怨气控制行为的地缚灵,就是民间常说的,房子中会的出现的怨灵。
“怎么会...”
尧枝逐早就觉得奇怪了,“我觉得也是,当年条件艰苦,病死饿死的多了去了,大人都这么死去,弃婴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洋人虽然有吃人肉的癖好,但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来传教的,而且我从没听说过外国人的教派和我们一样可以得道飞升的,七界能拿什么说服他们背叛信仰?想想还是很怪的……”
周文心垂头,盯着自己满是灰尘的手掌出神,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往上一扔,噌——
似尖啸声贯穿耳朵,叮铃铃,铜钱敲击石板,连续六次抛掷硬币,周文心喃喃:“少阴、少阳、少阴、少阳、少阴、少阳....六爻不变,静卦...无事发生...”
怎么会无事,她来之前不是这个卦。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周文心猛地止住话头,一瞬间收紧手,铜钱嵌在手心,硌得她手发疼,她站起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回去了,你们等我消息...”
说罢,她连道别都来不及说,匆匆往外走去,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四人回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拂晓微风。
柳泫之洗完澡,对着镜子穿好衣服,突然低头看了眼,心口的位置有点血痕,她重新脱下,换了件深色的衣裙。
之前用气过猛,现在还没彻底缓过来,肚子里还是空空的,整个人都提不起什么劲。
前几天谢钰带回来的鬼是个哑巴鬼,没有嘴巴,什么都问不出来。柳泫之原本是期待满满的开吃,以为终于能吃顿饱饭了,后来却发现根本不够。
这么大一只鬼,还填不饱肚子。柳泫之这么一想,又不太好意思再去和谢钰讨吃,就这么忍下来了。
从浴室出来,柳泫之头顶卷着毛巾,她的头发很长,即便这么卷着,还是有湿哒哒的头发垂在背上。
谢钰随口一问:“怎么这么久?”
“搓灰。”
柳泫之一边拿来吹风机,一边打了个哈欠,泪眼蒙蒙中,还能看出里面的红血丝。
谢钰每天只需要用毛巾擦干净外面招来的灰尘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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