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林先生吧?前段时间我还给你扎过针。”
林沉礼貌性地微笑点了点头,认出这是在化疗期间负责他那一片区域的护士。只是在这里被对方认出来,还是叫林沉感到些许惊讶,毕竟医院里每天往来病人那么多,他在住院期间和这位女护士的交流也并不多。
对方似乎也看出林沉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啊是这样的,我和严医生是同事,之前看到过几次他去您的病房探望,所以猜测你应该是严医生的朋友吧?”
林沉想了想,他和严宵现在说是朋友也不算错,便没有否认。
“哎,您也喜欢戴这种吗?”女护士注意到林沉左手腕上戴着的红绳,说:“严医生手上也有一条,起初我们还怀疑过是不是他女朋友送的咧。但前段时间,严医生亲口告诉我们,他没有交往对象。”
“真是想不到,严医生这样的帅哥居然还从没谈过恋爱。”女护士的话不自觉多起来,“对了,这红绳是你们那边的一种习俗吗?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
女护士后面还说了什么,林沉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似乎在说完“就是用来保平安”后,便寻了个借口匆忙离开。
一路上,林沉脑海里反复咀嚼着“他没有交往对象”几个字,仿佛命运对他施加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令他胸腔沉闷,喘不上气来。
他步入洗手间,将双手置于感应水龙头下,当冰冷的冷水触碰到掌心,他立刻掬起水扑向自己的脸颊。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严宵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交往过任何一位女朋友?
那之前的许希佳又算什么?
冷水的寒凉让林沉逐渐冷静下来,旋即他就自嘲地笑了。
即便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又有什么用?早已错失的十一年,那段过往无论是误会还是真实,都已成既定的往事。
或许当年他没有选择留下,反而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的病情在他本科毕业后不久便出现了,起初受限于经济状况和个人疏忽,他没有给予足够重视,直到病情恶化,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还能挺多久。
他这次下定决心回来,不就是为了和这个世界告别吗?
所以林沉……别再产生任何希望了,也别再让自己的不幸影响到更多人。
来路是一个人,去时也该孑然一身。
-
十五分钟后,林沉从洗手间出来,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有经过的医护人员关切询问,他礼貌地谢绝。
“谢谢,我没事。就是有点没睡好,去等候区休息一下就好。”
没坐多久,他起身完成血常规的抽血检查,但结果出来还需半小时,林沉决定到医院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谁知竟然遇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严宵。
“好、好巧啊。”林沉惊讶中带着尴尬,“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今天休息。”严宵简洁回应,身上并没有穿工作服,而是私人休闲装。
林沉虽不清楚医院内每名医生的工作时间安排,但见他确实身着便装,便没多想。
“来做检查?”严宵询问。
林沉回过神:“呃……对,刚抽完血,在等结果,就想出来透透气。”
严宵提议:“去医院后面走走?那边绿化还不错。”
林沉本欲拒绝,毕竟他刚下定决心,接下来尽量减少与严宵的接触。然而严宵接下来的一句“就当是陪我走走吧”,让他的话卡在喉咙。
他最后还是和严宵一起去了医院后面,那里确实如严宵所言绿化很好,修建得像一个小公园,围绕着湖水,中央有亭子,湖面还饲养着几只天鹅。
他们沿着湖边的小路漫步,哪怕起初十几分钟内没人开口说话,也未觉尴尬。
林沉注意到严宵今日穿的鞋,一双洁白无瑕的运动鞋,崭新得仿佛没有丝毫磨损,忍不住问:“新买的鞋吗?之前见你穿的好像不是这双。”
严宵听后,停下脚步看着他。
林沉见他眉头微皱,不解:“怎么了?”
眉头很快舒展,严宵转头重新朝前走去:“没什么。”
林沉事后才意识到,严宵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莫名其妙。
-
公园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来透气的病人和匆匆而过的医生。当他们走到一处小操场时,有人认出了严宵。
“严医生又来打球了?”那人询问。
严宵打招呼后,解释说:“和朋友散步。”
“哦这样啊。那严医生要和你朋友打会球吗?正好我爸这个时候该醒了,我去看看,球可以先借你们。”
这人是严宵其中一位患者的家属。老人目前在住院,儿子干脆在附近租了房方便过来照顾老人,有时为了释放压力也会来这边打球。
严宵起初并不知道对方与老人的关系,他们是一次打球时结识的,后来在查房时才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严宵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林沉,似乎在征询他的想法。
林沉对上他的视线,想起自己也好久没有打过球了,说不手痒是不可能的,便微微点头。
严宵这才向对方说:“好,谢谢。”
那人扔过球:“客气,那我就先走了。”
严宵稳稳将球接住:“好。”
这个小操场上就有篮球框,林沉看了一眼严宵手上的篮球,心想反正都要打球,不如两人比试一场。
“严宵,我们比比吧?”
严宵挑眉。林沉将外套脱下,随手扔在了一旁的长椅上,接着挽起衬衫衣袖,说:“高中那会你球就打的不错,只可惜我们还从没切磋过。”
严宵闻言将球抛给了他,说:“你先。”这就是应下了挑战的意思。
林沉也没跟他客气:“行。”
在任何一场竞赛中,尊重对手的最好方式便是全力以赴。林沉与严宵交锋几回合,林沉持球运至篮筐下,正欲出手,却被严宵敏捷地截获。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后,严宵险胜首球。
林沉随手用衣物擦去下巴的汗水,毫无愠色,反而笑道:“行啊,这么多年过去球技不减。”
严宵也被这场较量激起了热血。简单休整后,两人很快展开了新一轮对决,鞋底摩擦着塑料地面,发出咯吱声,恍若重回高二那场篮球赛,老师、同学、朋友都在场边。
乔昕一定会带着四班的同学为他们吶喊加油,陈天翔也在赛场上展现出了不同于平时的认真,许一帆哪怕身为替补,仍全心投入训练,还会分出精力确保他们的后勤工作……
那些恣意的青春时光似乎从未消逝,真正远去的是他们当年的影子,随岁月飘向远方。
一声清脆的“咚”,篮球精准入框,三分球。
林沉望着球落地,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他正要开口,却感到鼻尖一阵刺痛,随后一股热流不由自主地争相涌出。
林沉下意识地摸向鼻子,手指上沾满鲜红,更多的血液滴落在地,形成了一小片红斑。
他抬起头,看到严宵的面色骤变,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恐惧。
“林沉!”
篮球滚至严宵脚边,严宵的注意却早已不在上面,而是向他奔来。
林沉觉得时间似乎被人刻意凝结了,每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他的视线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沉重,最终落在了严宵脚下的那双球鞋上。
伴随着心脏一颤,他终于认了出来。
原来那双球鞋,是他当年赠送严宵的生日礼物。
那年他想了挺久的,不知道该送什么,直到想起之前严宵因为训练打球,球鞋表面有了磨损。
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时间觉得严宵全身上下应该是没有一丝瑕疵的,于是精心挑选了这双鞋。
没想到他居然还留着。
第31章 错过的
林沉看严宵一副似乎被吓到的模样,连忙用手背擦了擦鼻血,笑道:“流个鼻血而已,表情那么严肃干嘛。”
严宵的表情却并未因这句话变得多轻松。作为一名医生,他深知血液疾病的残酷,尤其是白血病。
这几年里他见过无数生死离别,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件事会发生在他珍视的人身上。
球赛在未分胜负之际戛然而止,严宵带林沉回了医院。
林沉在被他握住手时心跳漏了半拍,觉得两个大男人用这种姿势太奇怪,便挣扎了一下,谁知严宵反而握得更紧了。
“说真的严宵,你太小题大做了,我这又不是第一次流鼻血了。”林沉试图用玩笑化解现在紧张的气氛。
严宵没有停下,更没有放手,声音严肃:“你知不知道你上次来医院的检测结果已经是加速期了。”
林沉的心头一沉。他当然知道,自确诊的那一刻起,他便在与时间赛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严宵的提醒仍如一把锋利的刀,割开了他百般掩盖的伤痛。
“一旦进入急速期,患者平均生存期为两个月,最长不超过六个月。”
林沉的内心波澜起伏,良久才开口说:“其实一年前还在B市时,有家医院通知我,说找到了匹配的造血干细胞。那时候我很感激上天的眷顾,给了我一个可以继续活下去的机会,所以当年砸了不少钱进去做那个手术。”
“术前医生就告诉过我,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的成功率并不高,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患者手术会失败,还有三分之一的患者在手术半年内会复发。”
林沉突然停了下来,这次坚决地将手从严宵那里抽了出来。
“可惜我运气还是差了那么些,我就是那术后复发的其中之一。”
-
林沉的血常规检查结果出来了,果不其然许多指标都出现了明显异常。
他又一次复发了。
检查结果是严宵去领的,彼时的林沉已经因为难以止住的鼻血被其他医护人员紧急带走。
尽管对结果早有所料,但当站在医院走廊,亲眼看着报告单上的异常数值时,严宵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胸口沉闷,手上捏皱了纸张。
“严医生,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适吗?”一位路过的同事瞧见后关切地询问。
严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谢谢,我没事。”
将报告送往血液科分析后,严宵再次踏入病房,林沉已经输上了药液。
两人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站在病房门口,彼此对视,有一会没有说话。
最后是林沉先别过脸。
“严宵,我真的厌倦这里了。”林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我不想再继续这样躺着等死。”
作为医生,严宵的主要工作除了治病救人,还要负责关注病人的心理健康,鼓励患者积极配合治疗。
但这一次,他所有劝告的话都变得苍白无力。
“明早你来上班的时候叫醒我吧,我回来后还没有去附中看过。”
严宵第一次违背自己的职业素养,答应了他的请求。
“……好。”
严宵在医院的空闲病床上睡了一夜,次日,他和其他同事换了班,特意抽出这一天时间。
林沉并不知道严宵打算陪自己一起回去的决定,直到看见严宵开了车在医院门口等他。
“你要和我一起回去?”林沉难以置信道。
严宵从车上下来,为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嗯,我也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林沉心中泛起涟漪,感到奇怪,但还是坐进了副驾驶的座位,系好安全带后目光转向严宵:“你上次回附中是什么时候?”
严宵的回答很平静:“毕业后我就没再回去过。”
半个小时后,两人抵达附中。林沉先下车去到门卫室表明来意,严宵则前往附近的停车场的停车。等他返回,却发现林沉仍站在门卫室前,脸上写满了无奈。
“怎么了?”
林沉耸了耸肩,带着一丝苦笑:“没想到门卫室的规矩比以前严格多了,我们既没有学生证,也没有人引路,大伯说按规矩不能让我们进去。”
严宵闻言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随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久,一位身着华贵的中年女士缓步而来,她面带微笑,一眼认出了两人,接着向门卫室打招呼解释:“您好,这两位是我的学生,以前也是附中的,今天想回来看看母校。”
门卫大伯见有校内老师作证,也没有继续为难,很快打开了大门,让两人顺利入校。
林沉直到这时才开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老邓?”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竟用了同学们私下对邓妮老师的昵称。
邓妮并未介意,她仔细端详着两人,眼中满是欣慰:“林沉和严宵,我没记错吧?你们变化真大,都长成大孩子了。”
林沉略显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尽管毕业多年,但站在邓妮面前,那份学生时代的拘谨仿佛又回到心头。
三人一起往校内走,聊了一会后,林沉从容许多,甚至在交谈中与邓妮开起了玩笑。
严宵一如既往地寡言,更多时候他都选择倾听。
“看到你两是一起来,我还挺意外的。”邓妮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她回忆起往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当年小宵你刚转来四班时,因为不爱说话,又是转校生,我那会就特别担心你会产生心理疾病或者被同学们私下孤立。”
“幸好,林沉同学帮了老师一个大忙。”
提及此事,严宵和林沉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林沉如今清楚的明白,当年他之所以愿意主动接近严宵,不仅是因为邓妮的请求,更因为他感同身受。
或许在许多个看到严宵孤身只影的瞬间,他想起了自己过去在孤儿院的生活。
他是为了不沦为外人眼中的异类而努力扮演着,但他希望严宵能够走上一条更为轻松的道路,不必重蹈自己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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