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身,同裴致礼擦身而过:“我好了,您请吧。”
郁启明说这六个字的语调同他的嘴角一起微微上扬,拖曳出一股漫不经心的调侃意味。
然而郁启明的确误会了裴致礼等在门口的用意。
郁启明同裴致礼擦身而过,预备重新回去客厅,同裴老夫人和俞老师继续毫无营养的聊天。
然而裴致礼直接伸手拦了一下郁启明。
郁启明脚步停顿。
裴致礼开口:
“当年没能送出去的确很遗憾,但是东西我一直保存着,就放在这里,正好,你今天可以带回去。”
郁启明低着头沉默了一瞬,然后才又抬头对着裴致礼笑着讲:
“给十几岁时候郁启明的礼物,好像不太适合由我来收。”
“一样的。”
裴致礼说。
那可真不一样。
郁启明想。
可是这个东西实在很难解释,解释不通。
郁启明今天一天遭遇太多,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有点累,半点不想跟裴致礼浪费口舌,他当即绕开人就要走。
然而裴致礼没有理会他的拒绝,甚至还自顾自伸手直接就捏住了郁启明的手腕。
郁启明下意识想挣开。
裴致礼嘶了一声:“别动,手疼。”
郁启明顿时停止动作,他低下头,看到裴致礼包扎着纱布的手正用着力道捏住他的手腕。
你疼?
疼个什么东西?
你疼你不能松开么?
裴致礼不松开。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对峙了一分钟,最后郁启明卸下力道,顺着裴致礼意思,两个人一起朝着楼梯口走去。
谷山别墅一共三层,除了裴老夫人住在二楼,裴时雪、裴致礼兄弟二人的房间都在三楼。
楼梯上铺了地毯,很收音,郁启明一脚一脚踏上台阶,忍不住就在想,裴老夫人会不会觉得,这两个人怎么回事,说着说着话就不见了,一点不知礼数,简直毫无教养。
三楼的楼梯转角联接一个露台,空空的露台上面只摆了一棵矮矮的日本松。
郁启明一眼瞥过——这松树怎么回事儿?也时间停滞了?这么多年怎么感觉半分没长?
走廊的尽头一共三个套房,最右边是裴时雪先生的,那一间套房的大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迪迦奥特曼的画报,那么多年了也没给撕下来。
裴致礼住左边,门上挂了一个请勿打扰,保持安静的立牌,立牌上有人用圆珠笔画了几道痕迹。
裴致礼打开了门。
进门,开灯,窗口的那一盏记忆里十分熟悉的落地灯亮了起来。
裴致礼示意郁启明进门。
郁启明脚步顿了顿,然后面色自然地跟着裴致礼走了进去。
裴致礼走过去拉开落地窗帘,又推开了客厅到阳台的那一扇门,屋外的冷风呼啸着卷起窗帘,裴致礼又嘭地一下给关上。
风大,吹乱了裴致礼梳理整齐的头发。
郁启明盯着裴致礼的狼狈上下扫了两眼,然后微笑着移开了眼。
裴致礼说:“风好像大了一点。”顿了顿,他神色奇怪地补充:“也许有可能,今天晚上会下雪。”
郁启明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隐约记得这两天没有雪。
但是裴致礼这么说总有他的道理,于是郁启明看了两眼窗外的天气,应和道:
“是可能是会下雪吧。”
裴致礼淡淡道:“……或许,我期待它能下雪。”
郁启明不好奇他的期待,他只是用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一处谷山公寓里属于裴致礼的领地。
郁启明不好奇有关于裴致礼的此时此刻,却又好像略微有些怀念一些有关于裴致礼的过去。
这的确是一种复杂的心理,换做裴致礼现在住的那一间房子,郁启明甚至连踏都不愿意主动踏进去。
可是这里终究不太一样。
郁启明大概知道这一种奇怪的心理的来源,可是他本身的确不愿意正面承认。
所以他只能尽力收拢自己的目光,让他的好奇心点到为止。
裴致礼的这一间房屋其实很有“时代感”,落地窗旁的书架,摆放整齐的历年真题本,还有一部分他大学期间的专业书——其实他读本那会儿已经不太住谷山别墅,裴致礼那会儿长租了学校旁的一个公寓,只有偶尔周末的时候才会过来住两天。
然而这么多年下来,房间格局没变,里面的落地灯、书柜、书桌、包括沙发,都没有任何变化。
还真挺念旧。
裴致礼对郁启明说:“随便坐。”
郁启明手指搭在沙发上,微笑道:“不坐了,拿了就下楼吧,别让奶奶等着。”
裴致礼本来已经转身朝卧室走,听了郁启明的话,他生生停住脚步,重新又转过头来,问了他一句:“…你在不耐烦什么?”
郁启明又笑了一下:“您说什么?”
“我说,你在不耐烦什么?”
裴致礼站在光影的暗处,面色平静地重复问出了这一句话。
郁启明笑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沙发的靠背轻松道:
“您这误会可深了。”
“不耐烦我,是吗?”
裴致礼望着他。
郁启明的手指贴在沙发上,皮质的沙发,摸上去真是透心的凉。
累。
郁启明又想来根烟了。
第0017章
可裴致礼问出了口,却又没有想要答案了的意思,他原地站了一会儿重新又转身进了卧室,然后卧室里传来他的声音:“很快的,麻烦你等一下吧。”
说真的,本来还算对那过了期的礼物还余有一点时光荏苒残留下来的好奇。
现在仅剩的那一点好奇也被裴致礼的话给打消了。
郁启明的目光又转到了窗外,阴霾霾的天。
他想,大概不是要下雪,而是要下雨吧。
裴致礼说很快,的确很快。
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提了一个纯白的袋子。
裴致礼把那个袋子递给郁启明。
郁启明径直接了过来,没有说谢谢。
裴致礼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下了楼。
手上拿着东西也不方便,郁启明示意他把这个东西先放回车里,裴致礼点了点头。
等他放了东西回来,发现裴致礼还在门口等他,两个人就又一起回了客厅。
裴老夫人和俞老师正坐在一起聊天,看到他们回来了,俞老师笑着问:“晚上的菜单还没定,想吃什么?说起来,我的葱烤大排一级棒,有人要试一试吗?”
郁启明十分捧场:“这可太好了,俞老师,我得先预定两块。”
裴老夫人说:“小郁就爱吃红烧的,多备几个。”
她双手轻轻一个击掌:“对了,还有今天送来的梭子蟹,炒个年糕,要用粳米的年糕!”
裴老夫人说的起劲 ,郁启明缓缓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裴致礼没坐下,他还是站着,好像正低头看那一盆枝叶垂坠的兰花。
只是食指跟中指微微在摩擦着。
行,郁启明收回目光,都在犯烟瘾。
……忍着吧。
晚上这一顿饭由裴老夫人指点,阿姨和俞老师操刀,虽然是普通的家常口,但的确吃的很叫人熨帖。
临走告别时还被裴老夫人热情地在衣服口袋里塞了两张门票,说是俞老师的侄女办的脱口秀,你们两个下了班有空可以去坐着玩一玩。
郁启明坐上驾驶位,抽出那两张花里胡哨的票看了一眼,重新放了口袋。
饭菜的确可口,郁启明吃到隐隐有些发撑,平时食量不算大,今天难得放开多吃了两口却遭了报应一样让他胃里开始难受。
他没忍住,伸手抵了一下胃。
郁启明记起来之前放车里没吃完的胃药被乔丰年顺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说是日期快要到了,到时候给他备个新的。
话说的是挺好听,就是不怎么能做到。
旧的给他拿走了,新的又不记得给他买,现在好了,等想用的什么空空如也,什么都没了。
郁启明想着家里楼下附近哪儿开了药房,又在脑子里简单罗列了一份清单。
该备的还是得备着,家里一份,车子里也得放一点。
还得准备点解酒药,到了年终,一轮一轮的应酬,没几天能好好吃饭的。
裴致礼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郁启明抿了一下唇。
……得备两份。
开出谷山别墅已将近八点四十分,郁启明油门踩的有些快,几次擦着黄灯过路口,裴致礼在第三次的时候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但是没说什么。
郁启明察觉到了,缓缓降下车速,在下一个红灯路口,郁启明打开了广播电台。
声线温柔的电台女主播透过夜色,送来一天的问候,听众点播的歌曲开始播放。
【拦路雨偏似雪花——】
歌声响起的第一秒,车前玻璃上落下了雨水。
郁启明看到红灯倒数,他预备起步。
裴致礼忽然静静开口:“没有下雪。”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是下雨了。”
【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郁启明说:“是的,下雨了。”
雨水渐渐落大,模糊了前方车辆的红色尾灯。
【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周,我便化乌有——】
郁启明看着雨刮扫去雨水,无意识里一眼瞥到斜前方一辆眼熟的车。
车牌尾号还是1218。
说不清楚那一瞬间他的直觉到底是什么东西,郁启明下意识重踩了一下油门跟进了上去,他别过一辆车,直接卡进了另一个车道,他抿紧了唇死盯那一辆车。
【留在汽车里取暖,应该怎么规劝,怎么可以将手腕忍痛划损——】
雨水敲打车窗,绿灯跳红,对方缓缓降速。
车辆并行,郁启明转过头只是轻轻一瞥。
呵。
他笑了一下。
【人活到几岁算短——】
车辆一个紧刹,裴致礼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顺着郁启明的目光,看向隔壁。
【失恋只有更短,归家需要几里路谁能预算——】
郁启明收回目光。
冬日这一场瓢泼大雨来的真是稀奇,车子里这一首太长的歌被掩盖掉了大半的声音。
“时间还早,想要喝一杯吗?”
郁启明忽然开口。
裴致礼也缓缓收回目光。
他的手指微微摩擦。
“裴致礼?”
郁启明催促。
“好。”
裴致礼说。
红灯跳转,郁启明跟那一辆车叉开了道路,对方直行,他打转方向盘直接右转。
这一条平行线也就到底为止。
郁启明转入停车场,停稳了车,他在座位上用手抵住胃部。
裴致礼先下车,转过车子替郁启明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郁启明偏过头看了他一会儿,说:“烟瘾犯了,先抽一支?”
说抽一支,但是连着抽了三根。
郁启明摁灭烟蒂,问裴致礼:“来过这里吗?”
裴致礼说:“大概听说过。”
那就是没来过,不应该啊。
郁启明低声道:“就只是听说过?”
裴致礼偏过头问他:“你常来吗?”
郁启明低笑了一声,反问他:“你觉得呢?”
裴致礼显然知道答案。
郁启明拿了手机锁了车:“走吧。”
电梯里,郁启明摁了一个七楼,裴致礼挺直背脊看着电梯里金属门里映出的人影。
郁启明面色疲惫,脸色苍白。
裴致礼盯着看了一会儿,缓缓移开了眼。
到了地方,电梯开启,音乐声流泻,郁启明脱下外套挽在手里,裴致礼跟在他身旁一起往里走。
总归人好看便能获得瞩目,何况这种地方。
吧台里的酒保先看到的郁启明,抬手喊了一声:“难得啊郁哥。”看到他身旁的人,下意识开口想叫一声乔哥,然而舞池灯光掠过,照亮来人白皙冷淡一张脸,酒保那一声称呼卡在喉咙口,呛得他连连咳嗽。
郁启明支着腿半坐上高脚凳:“朋友,裴致礼。”
酒保咳完,顺了口水,笑着对裴致礼打了声招呼:“裴哥,您好您好,您脸生,是第一次来‘故事’吧?”
一个gay吧,店名叫“故事”。
裴致礼朝着酒保清秀的脸看了一眼,点点头淡淡说了句:“你好。”
酒保笑着说:“您第一次来,送您一杯酒,您喝什么?郁哥呢?还是跟之前一样?”
郁启明点点头示意一样。
他手肘撑在吧台上,露出毛衣底下骨节清瘦的手腕,他笑着凑近酒保问他:
“你老板呢?怎么没见人?”
向来端着姿态的人第一次朝着人露出这种笑,长得又是这个样,看再多次也还是觉得——酒保心底嘶了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呵呵,老板刚刚还在呢,现在可能在楼上?”
郁启明懒洋洋地哦了一声,他转过头靠近裴致礼说:“这店是周申彬的,人你认识吗?”
酒保掏出酒杯,抬起眼瞄了郁启明一眼,又飞速瞟了一旁的裴致礼一眼。
啧,这说话语气……这社交距离……
酒保垂下眼心碎。
妈的,圈子里又碎了一对真爱,什么玩意儿。
裴致礼想了一下,大概知道周申彬是哪一个,于是点点头:“认识他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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