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丰年到底还是真的急,不急不可能一接到电话就放下手上的事情赶过来,养了好几年又乖又听话的小姑娘突然招呼不打就离家出走,乔丰年都不用细想,就知道百分百是小孩儿又在她妈那边受了委屈。
只是委屈了不给舅舅打电话,却去搞什么离家出走。乔丰年伸手扯了一下宋学而的辫子,说:“真出息啊宋学而。”
宋学而用头撞乔丰年的肩,撒娇:“谢谢夸奖,乔舅,都是您教得好。”
乔丰年拎开小姑娘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还是他完完整整、漂漂亮亮的囡囡,从接到电话开始提着的那一颗心终于落定到胸腔。
乔丰年松开小姑娘的辫子,转过头对郁启明说:“行了,既然孩子没出什么大事,事儿该翻篇就翻篇吧。”
郁启明错开乔丰年的目光,只是落在宋学而的身上。
宋学而翘着尾巴,对着郁启明无声道:天塌了有乔舅顶着,嘿嘿。
乔丰年惯小孩儿,郁启明知道,但小孩儿真不能这么惯。
郁启明抿了一下嘴:“——不。”
裴致礼突然插嘴打断了郁启明的话:“先吃东西吧。”
他提着手里的薯条汉堡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招呼两个小孩儿过来:“凉了不好吃。”
宋学而眨巴眨巴眼睛,看了一眼乔丰年,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郁启明,最后看了眼“救”了她的裴致礼。
她乖觉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走到李博鸣身旁拿了一个鸡翅开始啃了起来。
乔丰年双手插兜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宋学而,又抬眼,像是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房间。
规整的套房,没有一点人住过的痕迹。
他搓了搓发麻的手指,偏过头对郁启明讲:“出去说?”
郁启明点了一下头。
乔丰年的目光于是又落到站在门口的裴致礼的身上,他笑了下:“不好意思裴总,聊点家事,您方便让一让吗?”
裴致礼也看着他,这次开了口,不冷不淡讲:“乔先生开车那么久想必也累了,楼下包间刚刚上了菜,不如我们一边吃一边慢慢聊。”
乔丰年偏过头又嗤笑了一声:“和谁慢慢聊?你吗?这个事情跟裴总你有什么干系?”
郁启明推开房门,喊了一句:“乔丰年。”
听到了郁启明叫他,乔丰年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连眼眶都瞬间变红了。
只是到底知道小孩儿在,无论再怎么不行,也该要在小孩儿面前粉饰太平。毕竟宋学而一向最怕他们两个吵架。
乔丰年很努力地控制住了情绪,过了一会儿,他又扯开嘴笑了一下:“……行,走呗。”
三个人一起进来,三个人又一起出去了。
宋学而咬着鸡翅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突然就觉得,她好像饱了,吃不下了。
鸡翅不香了,可乐也泛出一种奇奇怪怪的苦味,见到乔舅的喜悦也如潮水一样褪去。
——她的确是个太聪明,也太敏锐的小姑娘。
宋学而丢开手里吃了一半的鸡翅,盘腿坐回沙发、
李博鸣问她怎么了?
宋学而说:“……他们没有拉手。”
李博鸣打开薯条,递给宋学而。
宋学而抽了一根叼在嘴里,含糊不清讲:“……也没有抱抱。”
李博鸣不说话。
宋学而叼着薯条,靠倒在沙发,望着天花板:“这正常吗?”
这正常吗?
不,这不正常。
【作者有话说】
没啥说的,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祝读者太太们健康喜乐,阖家安康,发财发财发大财!~!!
第72章
酒店走廊挂着一副又一幅抽象的装饰画。
细长伸展的彩色枝条与混乱的斑点状的圆形互相纠葛,最后由金色的复古相框归拢收束,一整个嵌入在浓墨重彩的走廊墙纸上,荒腔走板到几乎带有几分吊诡。
乔丰年走在郁启明的右手边,他走了两步,突然开口:“你给郁满霞打电话了吗?”
郁启明嗯了一声。
“她有着急吗?”乔丰年侧过头,带着几分嘲讽问郁启明:“还是很遗憾宋学而竟然没出事?”
郁启明这次没有应声。
走到电梯旁,裴致礼伸手摁下电梯,看着电梯金属门上倒映的镜像,有人正迫不及待目不转睛看着另一个人。
挑衅有用,裴致礼看到镜像里的郁启明在听到对方的话之后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他大概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在皱眉。
裴致礼看了一会儿郁启明,收回目光,落到电梯顶端跳闪的红色数字上。
乔丰年也看到了郁启明的皱眉,他太了解郁启明了,所以他知道,这是宣告着他踩到了郁启明的底线,已经让他感觉到厌烦。
可是厌烦挺好的,总比郁启明一脸漠然好。
乔丰年目光瞥过电梯门,金属镜面倒映了三个人。
郁启明站得离裴致礼更近一点。
电梯到了,金属门缓缓打开,这一下切割得更明显了。
一半是郁启明和裴致礼,一半是乔丰年。
门开了,那一半的两个人走往里走,乔丰年不动。
“乔先生。”走进电梯了的裴致礼单手扶着电梯门,提醒乔丰年。
乔丰年大概是开车开得有点太久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脚很重,要费一些力气才能抬得起来脚跨进这座电梯里。
郁启明也走进了电梯,见乔丰年不动,他又开口,喊了一声:“乔丰年?”
其实郁启明不太喊他全名,生气的时候也不大喊,但今天,就这么短短的功夫,他喊了两次他的全名。
乔丰年以前也纳闷,他想不通郁启明家是怎么养出了他这样一个假惺惺的骗人东西,那么会用温和掩饰他的漠然和冷淡,那么会用温柔掩盖他本性里的强硬。表面功夫做得真是一等一的好。
可不得不说,人都是吃这一套表面功夫的。他知情识趣又懂进退,做人做事又讲规矩,谁不喜欢?都喜欢,乔丰年也喜欢。
只是今天怎么回事,这么个聪明又讲规矩的人,又是不客气地喊他全名,又是让他老板给他伸手去挡电梯门的。
乔丰年握紧了拳头,慢吞吞地走进电梯,走了两步,他脚步微顿,又往里走了两步,刻意靠近了一点郁启明。
电梯挺宽敞的,但乔丰年还是觉得挤。
尤其当他再一次在缓缓合拢的金属镜面里看到裴致礼那张脸——
乔丰年时常感受到人生的幽默,童年时候相似的长相明明在步入少年后就开始有了显著的差别,偏偏到了三十岁的年纪了,他们又开始变得相像。
上一次见面还没察觉,这一次看清楚了,别说,还真越看越像、越看越像了。
吃饭的包间在一楼。
电梯到了底,还需要绕过一座假山和一个巨型鱼缸。
巨型鱼缸里浮着两尾白金丹顶的鲤鱼,乔丰年走过鱼缸的时候只觉得被困在鱼缸里的这两条鱼都比他活得更有滋味。
到了包间,服务员替他们开了门。屋子里暖气打得很足,乔丰年下意识想转身问郁启明热不热,郁启明其实是有点娇气的,又怕冷又怕热,但是刚转过头,就看到另一边的裴致礼单手撑在一张椅背上,正指着一道菜对着郁启明说话。
郁启明双手环胸,很自然地半侧过身,凑近了对方专心地听对话讲话。
乔丰年的眼珠贪婪地巡视过郁启明的脸庞,他有点日子没见他了。他太想他了。太想了。
贪婪的目光一寸一寸游走过脖颈、胸膛、最后顿住在他的手腕。
男人骨节清隽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陌生的手表。
郁启明没有这样的手表。
凭他的工资,也买不起这块表。
是有人送他的。
……他要了。
他戴了。
乔丰年盯着那块手表,耳朵边却突兀地响起了一些刺耳尖利的鸣叫,像是一只被虐待致死的野兽发出的悲鸣,又像是一辆破火车头苟延残喘下的发出的呜呜声,它就那么缓慢鸣叫着前行,然后碾碎了乔丰年最后一块完整的心脏。
乔丰年战战兢兢六七年,不敢给郁启明送一份像样的礼物——他没送过手表吗?
定制款的,郁启明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他亲自跑了三趟瑞士。
郁启明戴过哪怕一次吗?
没有。
他不要那块手表。
他说太贵了。
价格太贵了,心意也太贵了,他说他还不起。
他不要。
他不戴。
他把它锁在保险柜里,走的时候也没拿。
乔丰年知道,郁启明估计早就忘记了——他肯定已经忘记了。他对自己不要了的东西就是这样的态度。
可现在他敢了。他要了。他戴了。
乔丰年离他们也不远,一米不到的距离,他却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在耳鸣声中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才伸手,用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指捏住自己冲锋衣的拉链。
郁启明眼尾余光还是有在关注乔丰年的,毕竟裴致礼在,他不能确定乔丰年是不是真的能够控制住他的情绪,可是裴致礼喊了他一声,指着一道菜问他:“宋学而喜欢吗?要不要再做一份让人送上去?”
郁启明收回眼神,对裴致礼说:“不用了,小孩儿吃不了那么多。”
裴致礼点点头,也不坚持。
他拉开了一旁的椅子,又抬头看向正在脱外套的乔丰年:“乔先生看下还要不要加菜。”
乔丰年随手把外套挂在椅背上,他像是有些累,扶着椅子站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哑着嗓子讲:“不用了吧。”
转过头就和裴致礼目光对上了,两个人的眼神都是冷的。
乔丰年又笑了笑:“是裴总点的菜?”点得挺好。
“我点的。”郁启明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他一边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人一边插嘴讲:“你们先吃吧,我出去接个电话。”
真要他点的,桌面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他自己爱吃的菜了。现在对着他说个谎都不走心。乔丰年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捋起袖子一边伸手拿筷子:“你忙你的,我和裴总吃,都是自己人。”
裴致礼也冲着郁启明点点头,示意他放心,郁启明软着眼神冲裴致礼笑了笑,就也不多说什么,重新又推开门走了出去。
郁启明走了,一整个包间瞬间陷入了阴郁凝结的寂静。
乔丰年吃了两口,半点吃不出咸淡,他以前并不能设身处地了解郁启明心情恶劣时为什么总是完全没有胃口,现在他懂了。
是真的吃不下,也是真的会由衷地想要呕吐。
吃不下他也勉强自己又吃了两口,吞下了最后两口菜,乔丰年放下筷子。
裴致礼没动筷,他提了一柄四方壶,正对着一盏素瓷杯倒茶。
倒满了,他就收起茶壶,把那一盏茶水推到了乔丰年手边。
这杯茶水满过了头,乔丰年瞥了眼茶杯,又抬眼看向裴致礼。
裴致礼好整以暇靠在椅背上,手指扶着素瓷杯,开口道:“乔太太术后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乔丰年缓缓推开茶盏:“承蒙林院关照,我母亲很好。”
“乔太太逢凶化吉,一定能长命百岁。”裴致礼拿起自己那盏茶,冲乔丰年举了举:“子孙满堂。”
乔丰年僵硬地勾了一下唇:“从小到大,裴致礼,你讲话还是这么好听。”
裴致礼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比不上乔先生万一。”
“啧,有娘生没娘养的都这样,是我脑子有病,跟你计较这些。”乔丰年拿起一根筷子敲了一下碗口,薄瓷的碗发出清晰的一声“叮”的声响,在那一声声响里,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讲:“做个交易吧,裴致礼。”
日光透过彩格的玻璃,落在大理石的餐桌桌面,泛出一层又薄又冷的凉意。
裴致礼坐在彩格窗下,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做。”
乔丰年看着桌面那一层带着凉意的日光,自顾自说:“钟遥山被你逼到不得不退位自保,裴召南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让你回的国。你总归是想把裴召南拉下马,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缺钱也缺人。正好,我不缺钱,乔简明也不缺钱,他不是一直觉得愧疚想帮你吗?我去替你说,让他把身家都给你,我一分不要他的。”
裴致礼看向自说自话的乔丰年。
乔丰年还是低着头,他甚至连脊背也是微微佝偻着的,他讲:“以后乔氏是你的,耀华也会是你的。只要你离郁启明远点,这些都是你的。”
可裴致礼说:“不行。”
乔丰年像是没有听清,他问:“你说什么?”
裴致礼:“我说不行。”
乔丰年像是听到了特别好笑的一个笑话一样,他哈地一声笑出了声:“……不行?”
裴致说不行。他一点犹豫也没有,就跟他讲不行。
怎么不行?凭什么不行?
何况,他也配说不行?
他配个屁!
“你还真不配讲不行。”乔丰年手肘撑在桌上,靠近了一点裴致礼:“郁启明从十七岁到他二十七岁,这十年,大大小小那么多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我和他一起扛过来的。你潇潇洒洒一个人在国外过了那么多年了,鬼影都见不到一个,现在回了头在我面前装对郁启明情深义重旧情难忘,你也配啊,裴致礼。”
乔丰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一声:“不如再告诉你一点你不知道的事情,免得你还真以为他欠了你的。你肯定不知道他后来还去找过你吧,他找了你好几次,有一次还是我开车送他去的,结果呢,他连你家大门都敲不开。”
“大夏天三十八度,他硬生生站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出来两个保安就打发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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