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威名赫赫的星盗不是自愿起来的,主要是他醒来后,眼睛还没睁,手就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一摸,盲摸了两分钟才想起,自己现在不在流浪处了,枕头底下没有压着游戏机。
每三年只有一天当星盗,剩余365×3-1天都在当游戏宅的罗安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这个没有游戏可玩的夜晚,感觉到了饥饿的召唤。
已知:他上铺睡的是大名鼎鼎的帝国元帅,卡兹米尔。
且卡兹米尔幼年时,曾在父母经营的蛋糕店帮工(这是他在《艾隆帝国日报》阅读到的情报)。
问:他是否能叫醒卡兹米尔,给自己做点甜点喂饱肚子?
罗安盯着头顶的床板思忖半晌,猎豹似的抻了个懒腰,翻身下床。攀着上铺床边的铁栏杆一看,对上卡兹米尔睡不瞑目的眼睛:
“……啧。吓我一跳。”
他松开抓着栏杆的手,搭在腰间:
“你要是睡不着,要不要下来跟我切磋切磋?我不用纳米机器人,你不用精神力。”
打打架肚子就饿了吧?饿了的话,卡兹米尔就会自己主动去做吃的了吧?那他作为陪练,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蹭吃蹭喝?
罗安算盘打得很响,然而卡兹米尔只是忧郁地看着他,几秒后翻过身,继续面壁自闭。
罗安:“?”
他再次攀上栏杆:“别装睡。你在郁闷些什么?”
“当皇帝,娶老婆,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哪怕后一样是假的,但皇帝的位置你肯定能坐上——”
“我并不想坐。”卡兹米尔疲惫地揉了下太阳穴,索性翻坐起身,“假结婚,被抢婚,让同事们看戏……这些都无所谓。但登基仪式……我对那个位置并不感兴趣。”
比起被一顶皇冠套住,一年花至少四分之三的时间呆在帝都,他更想在战场上自由无拘束的驰骋。
他爱战斗胜过权利。
“……”罗安哑然片刻,哼笑了一声坐回下铺,“但你没法拒绝。因为你想要的太多。”
想要消弭精神力带来的不公和差距,想要生他养他的帝国能够安泰强盛,无法对看见的不幸和阴谋置若罔闻……
道德感越强的人,越容易被负担和枷锁困住。
罗安安静了片刻,自己溜进厨房揣了两瓶啤酒回来,一瓶塞进上铺:“谢礼。”
不等卡兹米尔发问,他先举起酒瓶补充:“感谢有你这种道德水平高的人顶着,我们这群道德水平低的人才能活得轻松。”
“?”卡兹米尔眯起眼睛,“不像是好话。”
“是好话。”罗安灌了口啤酒,半真半假地说,“你猜当你叛国前,涌入流浪处的流民有多少?当你叛国后,涌入流浪处的流民翻了多少倍?我敢打赌,很多人拿你的采访照片当门神,晚上才能睡一个没有虫族、好像能看到希望的觉。”
“那你呢?”卡兹米尔问,“你显然不需要拿照片当门神,你又为什么谢我?”
“是安慰?还是行动时从不留活口的星盗头领真有这么感性,会替与你全然无关的人代为感谢杀死你的人?”
罗安没回答。
发酵的啤酒花与醇厚的麦香浸润着这个安静的夜晚。
他们没开灯,就这么摸黑坐在病房里,各怀着心思,沉默地一口口饮完手中的啤酒,而后回归梦的怀抱。
·
隔日一早,疗养院和皇宫几乎同时炸锅,陷入兵荒马乱。
疗养院是因为没人做早饭,以及前一天刚好是N定的每月大清洁日,所有衣服都洗了,但没晾,众人只能在“继续穿昨天的衣服”和“尝试从两百多人的衣服堆里翻出自己的衣服”间痛苦二选一。
皇宫则是因为——
“什么??突发重病?凌晨时分休克了五小时??”
来找理查德的联盟领袖震惊凝噎,大脑先思考了几秒“休克五小时人还救不救得回来”,然后赶紧问:“那现在呢?理查德人还好吗?”
就像罗安说的,矮个子能安心全靠前面有个高的顶着。
现在寰没了,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又变成了帝国,如果给“全宇宙最不希望理查德出问题的人”排个序,联盟领袖绝对能进前三。
代为迎客的军机大臣脸色难看,大概也能挤进前三之列:
“人是救回来了,但心跳、血压这些基础体征,仍然没恢复到安全线。”
“理查德陛下苏醒后,关上门和医生单独聊了半个小时,再开门见人时,忽然就说什么‘把卡兹米尔找回来’‘我要跟他谈谈’之类的话,怕是……”
不大好了。
军机大臣没把这话说出口,但心里已经确认了这一猜测。
毕竟理查德陛下从卧室走出来时,脸上的神色绝不像是“精神抖擞,我还能继续跟仇敌死磕”,更像是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所以过往的恩怨都不想再提,只想给帝国谋一条后路。
两人面面相觑,没人提出“留血脉”或者“克隆”这种蠢建议。
毕竟虫潮每分每秒都在扩张,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前线,他们没那个时间等待一个小皇子长大成人,甚至连直接复刻成年体,再花半年的时间灌输所有的知识都等不及。
在当下这种“急需一个足够强大的顶梁柱接替理查德”的局面中,卡兹米尔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联盟领袖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只要不耽误战事,联盟会全力支持理查德陛下的决定。”
倒不如说求求你们快把卡兹米尔元帅请回来,他感觉人类距离反扑虫族就差一个卡兹米尔。
军机大臣却露出便秘似的表情:
“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恼火又无可奈何地说:
“理查德陛下想要让权给卡兹米尔的消息传出后,枢院大臣们连夜赶过来求见,说当年的大皇子罗纳德·艾隆其实没死,完全可以接替理查德陛下的职责。”
“……@#¥”联盟领袖攒了一百句脏话,憋气憋得脸通红,“……他们疯了?!”
让一个名不见经传,估计从没上过战场、从没接触过帝国事务的皇子继位,就算是想扶持傀儡,也他妈别在这种时候扶啊!
虫族都快打进老家了,他妈的还想着争权?!真他妈的……
他无声啐骂了一声。
他知道,帝国的绝大多数军人都很清醒,不会像这些枢院大臣一样利欲熏心。
但怎么办啊,战争就是那么残酷。
强大的人、高尚的人、愿意为守护而战的人,都冲在了战场的第一线,然后被一波又一波的、无尽的虫潮累垮、淹没、撕碎。
留下弱小的人,懦弱的人,满腹蝇营狗苟的人苟活下来,因为这些糟糕的品质,反而成为了掌权者。
他眼睛发红,克制住不让自己失态,加重语气道:“我不同意,联盟不同意!他们想死,休想拽着所有人垫背!”
卧室里,N的反应更直接些:
“你们是不是很想死?”
妈的。他加班加到两点,又演了五个小时的戏,可不是为了听一群老掉牙的白胡子老头“忠言逆耳”的。
为首的白胡子老头完全不知道面前的“理查德”早已换了个里子,还在威严地指责:“卡兹米尔是叛国贼,这是陛下您当初亲自宣判的,怎么能朝令夕改?”
“罗纳德殿下就不一样了。他有充足的实战经验,并且也曾执掌过自己的辖地近十年,如果您要选继任者,罗纳德殿下难道不是最佳选择?”
“?”N倒想知道一个明面上几岁就死的小萝卜头能有什么实战经验,“把他的战绩拿给我看看。”
枢院大臣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不需要看资料,您一定听说过他——罗安,流浪处的领袖,曾在劫掠时单枪匹马和卡兹米尔对上,并且丝毫不落下风。帝国和联盟曾联合发兵征讨流浪处,但没有一次成功,他……”
“……”N在枢院大臣滔滔不绝的夸赞中陷入沉默。
他的内心反应belike:……什么?罗安就是那个早夭的倒霉蛋?
……好家伙,他给自己的同事开后门,惨遭大臣严词阻止,然后大臣推举了他的另一位同事?
大臣们知道自己选来选去,都是在疗养院这一个篮子里挑鸡蛋吗?
以及,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你们不提这个议,其实也能在登基大典上看见你们的罗纳德殿下——作为卡兹米尔的婚约对象。
N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半晌拍了拍自信老头的肩膀:“我再考虑考虑。”
这些老头,他忽然不想杀了。
真想看看他们见到卡兹米尔牵着罗安的手步入登基大典·兼·婚礼殿堂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啊!
N绷着张看似不好惹的脸,挥退老头们,叮叮咚咚发消息:
【卡尔。你对你的‘未婚夫’有什么了解?】
——不行。N斟酌半天,又哒哒哒把后半句删了,重新输入:
【卡尔。你知道你将要和帝国的大皇子政治联姻吗?】
疗养院里,正在费力地从衣山衣海中找衣服的卡兹米尔:“?”
同事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疯话。
第84章
卡兹米尔丢开通讯器,继续埋头找衣服。
五秒后:“……!”
一瞬间,昨夜的“饮酒交心”如同走马灯,一段段在眼前回放:
从对方忽然主动送酒,到后面那句没头没尾的“谢谢”,再到月光下对方捉摸不定,显然藏着鬼胎的神情。
他昨晚,还以为罗安那表情是有什么大计划!暗地里的布置!符合流浪处掌控者身份的那种!
结果——其实那家伙是在谢他替自己当社畜吗?!?那心思深重的神情,其实是在心虚吗??
新一轮的员工互殴活动拉开帷幕,很罕见的与搞事猫毫无关系。
康柯打着哈欠试图解开自己与寰纠缠成结的长发时,还能隔着门听见两头猛兽的互相对骂,叫嚣一些“这皇位本该你坐”、“喝了我的酒,就算答应替我坐皇位”、“你拿我酿的酒买我替你干活?!”
红与黑在凌乱的床单上交缠如蛇。
康柯努力到一半,感受到一双手臂缠上他的腰,微微用力,将他又带回被中:“再睡会,今天又没有工作。”
“那就给我去找活干。”康柯箍着寰的咽喉,将人抵开。
“……”
寰因这份威胁着要害的力道而睁开眼,看见某个总表现得矜持正经的半身,正维持着用左膝抵压住他的小腹的姿势,垂首看着他。
红而蓬松的卷发垂落下来,像芬芳热情的玫瑰瀑布,在他们的周围落下一道瑰丽的结界。
对方居高临下看来的目光如此专注,带着欣赏,似乎从全方位的掌控和钳制他中获取了极大的愉悦,因而唇角微扬。
系统从床脚缓缓冒头:
【那个……没有故意打扰的意思,但是新员工好像在供述自己的情报,爹你要不要去听一听?】
康柯松开手,坐起身,等他们洗漱完毕到达现场时,病房里的嗑瓜子声连成一片,一堆到点不上工……不自愿活动的员工们围在病房周围,聚众吃瓜。
被审问的罗安倒是适应性良好,耸了下肩道: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无非就是我从研究所逃出来,遇上一伙星盗,跟随他们来到流浪处,然后长大成人。”
他说得很枯燥,因为他的确认为自己的过去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本质上来说,他和N属于同一种人,认为“活在当下”比“回忆过去”更重要。
被手术刀切割得体无完肤也好,在流浪处无数次濒死也好,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是已经跨越过的沟壑。
站在山巅的人只会放眼前方的云海与朝阳,没几个会回头数自己一共爬了多少层台阶。
硬要说的话……他的童年只有一小段经历,是日后的他偶尔会记起的。
“研究所给我准备的‘房间’有一扇窗。”罗安单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白天我总在手术台上,只有晚上才会被送回房间。”
大多数时候,他被送回房间时都没有行动的力气,因此只能保持面朝上仰躺的状态,转动眼珠打量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或者越过巴掌大的窗口,凝视窗外的月色,以此遗忘身上的阵痛。
他出逃的那晚,月光尤其明亮。
他在料峭的山脊上跋涉,和着玻璃渣子灌下最后一管兴奋药剂时,恰好仰头望见无边月色。
山风峭寒,他像稚童为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取名一样,给这片月色取名为“自由”。
众人听得恻然触动。
雷文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沉默地伸手拍拍罗安的肩膀——
然后就听罗安斩钉截铁地说:“所以,我是绝对不可能坐那个位置的,你们休想。”
“乒!”
卡兹米尔果断挥过去的一拳,开启了当日的第二轮员工互殴活动。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员工们顿时大声起哄:
“打得好!再用力些!你们没吃饭吗?”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不然还是猜丁壳吧?”
鸡飞狗跳中,康柯一锤定音:“不。维持原计划。”
他们的目标是利用登基和结婚典礼,吸引详细分类不明的约瑟夫。
让罗安继位,万一约瑟夫是个事业粉,对卡兹米尔的婚礼不感兴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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