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怎么办?她不能怎么办,哪怕她将眼泪流尽,她也不能再留在京月身边了。
京月是真的不要她了。江云湄心如死灰,所有的坚持与哀求,都无计于补。
最后一次,她只能晃然起身,然后对着京月,重重跪下,磕头。这一跪,一磕头,是京月的意思,也是她的无力回天。
从此她不再是京月道尊门下的首徒江云湄。
……
江云湄下山时,走的是来时的石阶。没有其他人来送她,只有步姑,一张年画娃娃一般的脸,此刻有些愁云惨淡。
“我那时候,也许就应该拉着你的……你把我打死我也认了。”步姑这样说。
江云湄摇了摇头,她的一双眼睛哭红了,这会还没能恢复,肉眼可见的疲态与血丝,声音沙哑,道:“事到如今,就这样了。”
“那你,要往哪里去?要回去找你的爹娘吗?”步姑问。
有的玄门弟子在退出师门后会选择回乡找爹娘,她不知道江云湄是不是也这样,要回去找爹娘去了。
江云湄脸上出现第三次空白,她茫然,而后怆然笑笑,声音很轻地道:“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我爹娘,很早便不要我了。”
她的爹娘不要他她,将她扔在木盆,放到江河之中随波逐流;是京月将她捡了回去,养活了她,授她出世方。而现在,因为她的鲁莽,京月也不要她了。
没想到就这样戳到了江云湄的痛处,步姑神色一怔,随即磕巴着道歉。
江云湄摇了摇头,说:“没事,过去很久了。”
“那你要云游四海吗?”步姑问。
江云湄望向山脚,此刻她只能看见一路往下,没有尽头的石阶了,说:“无根浮萍,风飘到哪里,水流到哪里,也便在哪里了。”
步姑不再说话,看着她,目送着她慢慢地走下石阶,直到影子变小,渐渐地小成一粒芝麻点。
下雪了。
步姑抬起头,耸了耸鼻子。
……
石阶很长,江云湄一路数着,发现不多不少,三千五层石阶。
天地偌大,她孑然一身,开始了漫无目的地游历。她准备了一个草纸本,将沿途的景象,遇到的事,听到的歌悉数写下来,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找到些人间的实质。
福丰二十八年,两年的光阴悄然过去,江云湄用一块烧饼,勾引到了一只贪吃的狸子。
那狸子圆滚滚,憨态可掬,看着便知道是个嘴馋的主儿。它原本在远处观望着江云湄,不敢凑近,但江云湄的一块烧饼,将它的馋虫都勾引了出来,也就这样上钩了。
狸子远处瞧着像是一朵蓬松的蒲公英,近了才发现长得也好看,脸上还带有些花纹。江云湄发现狸子通人性,便问:“你要不要跟着我?”
狸子歪了歪脑袋,良久后伸出一个爪子,意思便是,可以,但是它一顿要吃五张烧饼。五张烧饼只是它爪子手指的极限,如果它一只爪子长了十根手指,那么它便要一顿吃十张烧饼。
“五张烧饼,也可以,你吃得下就好。”江云湄爽快地答应了。
路上孤独,有只毛茸茸还通人性的狸子相伴也是很好的。因着这狸子长得圆,皮毛雪白雪白 ,江云湄给它取名叫霜圆狸。对于这个没有什么威风霸气的名字,狸子讨价还价,要多了一张烧饼。
偶尔江云湄还要与它斗智斗勇——原因无他,狸子贪嘴,看见吃的总喜欢咬一口,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过路的小贩举着满满的糖葫芦吆喝,霜圆狸能趁着小贩不备,伸嘴过去就是咬一口,啃一嘴。
这时候江云湄发现了,就得为它买下被它咬过的吃食,还要为小贩摊主道歉。糖葫芦还好说,有的时候,它还会逮着价钱不菲的卤猪耳朵卤猪蹄咬一口,让江云湄的荷包好一阵肉疼。
“说好的一顿管五个烧饼,你这到底是咬了多少个烧饼?”江云湄气不打一处来,开始肆意揉搓霜圆狸地胖脸。
霜圆狸哼哼唧唧,任由她揉搓,嘴里有时还会嚼吧嚼吧,被江云湄捏住一看,发现是花生米,也不知道它这是哪里去偷吃到的。
茶馆人多口杂,狸子被她伪装成寻常的狸猫了,倒不用担心会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虽然不知道霜圆狸是什么灵兽,但这种通人性还聪慧的灵兽,定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灵兽。江云湄又恨恨地揉搓一把它的胖脸。
一眨眼,她行走江湖已经两年,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到如今能够很好适应,并开始享受起这种四海为家,无拘无束的日子来。
她刻意不去听关于江湖玄门的一切听闻,唯恐听见有关于京月与双极宇的消息。
尽管已经过去两年,但那种伤痛,不是短时间能够磨灭的。
但在这种鱼龙混杂的茶馆里,她还是听见了一些关于京月的事情——
“……要我说,这小子就是高攀上了,这可是道尊!京月道尊!”
“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你在这里酸也没有用。”
“话说,好像这喜事也将近了吧?”
“好像是,当初说是两年后成婚。”
“双极宇都开始装扮啦……”
他们说着说着便笑起来,又开始聊别的去。
江云湄垂下双眸,手下摸着霜圆狸的动作也渐渐停下。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她无论如何也躲不掉,躲不开,躲不过。
第111章 悄然回去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霜圆狸拱了一下她的手。
江云湄回神,那边已经聊到天南地北去了,她敛了敛眸, 也说不清是觉得失落还是觉得无趣, 只揉了一把霜圆狸的脑袋。
“要吃什么?今晚满足你。”江云湄笑了笑, 低声说。
霜圆狸也不客气,伸出爪子就是一拍, 意思便是老规矩,烧饼五张。虽然它经常嘴馋别的, 但它不忘初心,还是选择了最初说好的烧饼。
“也行,你别半夜挠我床催我给你找吃的就行。”江云湄挑了挑眉,似乎心情被霜圆狸拯救了不少。
霜圆狸吹了吹胡子, 表示不屑一顾。
但老天爷告诉她, 她越想躲过,便越是躲不过。不出三日,江云湄便听说了双极宇道尊不日便要大婚的消息。她原以为在茶馆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一时不习惯,才会出神;但当在别处再次听见后,心神的动荡与难以平复的心绪告诉她, 原来她那些天的平静都是伪装的, 她还是那样在意,依旧难以割舍。
那天晚上她一夜未眠, 脑海里一直在回想曾经与京月度过的日子。直到天光乍破,窗外有鸟鸣不断,她才拎起佩剑起身, 收拾了包袱,将还在床上睡得正香的霜圆狸一把捞起来。
霜圆狸不明所以, 睁着惺忪睡眼,看向江云湄。但江云湄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脸绷得有些紧,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定。
江云湄决定偷偷回双极宇去。
道尊成婚结道侣,这于双极宇而言是件大事,并盛邀江湖玄门各路侠士与同道中人参与,这会已经有不少人赶往双极宇贺喜送礼。
江云湄一路上都不说话,霜圆狸也察觉到她的心情说不上有多美妙,于是也老老实实地窝在她怀里,给什么便吃什么,没有和往常一样闹着要吃这个那个。
再后来的,霜圆狸也记不大清了,恍惚间就是睡一觉,便听见一阵喧嚣。这种喧嚣不是出了什么坏事的那种喧嚣,而是声声的贺喜,听上去相当喜气洋洋。
它跟早上一样睁开朦胧的睡眼,面前便是乌泱泱的人群,满天的红色花瓣。红色花瓣悠扬落下,落到很多人的肩上,头上,同时也落到了它与江云湄的身上。它有些好奇地嗅嗅,没有香味,不知道是什么花的花瓣,但能找到那么多花瓣也是了不起。
霜圆狸随即便抬头,与寻常一样,看见的是江云湄的侧脸;但又和寻常不一样,江云湄没有了以往的神情,她的神情与来时一样,好像又不一样。
它虽通人性,但还是只兽,不懂得人的悲欢离合,也不懂人的复杂思绪。但它能察觉到,江云湄在难过,在哭。
好奇怪,明明大家都在贺喜,都在笑,都在喜气洋洋,还有那么多的红色花瓣落下来,明明看上去是那样欢快的时候——但江云湄很难过,甚至是在哭。尽管江云湄没有掉下眼泪,但它能看见她红了的眼眶,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肩膀。
它只能笨拙地举起爪子,碰碰江云湄的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它学着平时江云湄安慰难过的自己时那样,去碰江云湄的脸。
江云湄察觉到它的动作,愣了愣,但只是笑笑,还是什么也没说。
如果有机会的话,霜圆狸真的很想告诉当时的江云湄,她那个时候笑起来难看死了,哪里会有人这样笑的,笑得它半夜都要做噩梦——也许真的知道了它小小的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后来的江云湄真的一次也没有进入过它的梦里,没有和它见面,似乎是真的怕吓到了它。于是霜圆狸偷偷地在雪地里画圈圈,腹诽江云湄,说她小气吧啦,说她胆小得要命,说她薄情寡义,说她怎么就这次这么听话。
当然,这是后话。
江云湄一言不发地带着霜圆狸离开了,她的到来不起眼,她的存在也只是无数片雪花中的其中一片,来得匆匆,去得匆匆,没有谁会留意。
再往后的日子,霜圆狸只记得江云湄好像是出手救下一个差点覆灭的门派,因此名声大噪。江湖人都说她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举世无双,还重情重义,一柄利剑杀尽无数宵小之辈。霜圆狸不懂,霜圆狸只知道它能吃上很多好吃的了,睡的地方也变好了,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就要陪着江云湄露宿街头或者荒山野岭。
它还是江云湄身边平平无奇的狸猫,尽管身形属实又肥又胖,看着也不像是正常狸猫,但很多人都知道,江云湄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它来,于是也会出现不少人朝着它来献殷勤。霜圆狸不懂,霜圆狸只知道突然多出很多人朝着它和江云湄示好,各种奇珍异宝,各种没见过的好吃的都送到眼前。
时间就这么流逝,霜圆狸看着江云湄身上的衣服换了几个样,也就这么下去过了好几年。江云湄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喜欢笑,经常一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模样。也许时间确实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在它的冲刷下,有的人能始终如初,也有的人能够逐渐面目全非。
霜圆狸感到江云湄完全变了是在一年深秋。深秋的季节,风吹起来并不冷,只是凉,它却看着江云湄杀掉了一个与他们完全没有过节的陌生人。它和以前一样抬起头来看江云湄,还是那张侧脸,但双目隐隐有些猩红。
不知道这样下去杀了多少个人,霜圆狸也不再贪嘴了,只是老实地窝在江云湄怀里,有时抬起脑袋,看向江云湄。江云湄会伸出手来揉揉它的脑袋,但仍就什么也不说,只有在杀人的时候,双眸泛着隐隐的猩红。
好像结束的时候到了,有人找上江云湄,是一男一女,看上去有些老了,霜圆狸在江云湄的怀里不明所以,只看见有个与江云湄长得十分相似的妇人,衣着鲜丽,甫一见着江云湄便是哭。
再过了段时间它才知道,这是江云湄失散多年的亲生爹娘。江云湄以为自己是被爹娘抛弃,事实上只是因为内乱,失散了而已。据说这些年来,她的爹娘一直都在找她,现在才找到。
霜圆狸还是不懂,看着就是陌生人,为什么江云湄能够投入对方的怀抱里,那么相信,乃至于后面那么依赖那个陌生的爹娘。
第112章 种种巧合
江云湄本以为没有了京月, 她从此以后便不会再遇见那样愿意无条件地对她好的人了。
对于家人,她只能想到京月;对于不离不弃,她只能想到京月;对于未来的道侣, 她也只能想到京月。所以当京月不要她, 要赶她下山的时候, 她确实感到了失去方向的迷茫。
游历江湖似乎更多是她试图愈合自己心上伤疤的一种方法,尽管有些逃避, 也有些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但不可否认, 她为此博得了喘息的机会,不至于真的被茫然压垮。选择偷偷回去,只是想看一眼,却不料就这么一次, 让她的心境会产生变化——尽管她没有感觉到, 但隐隐之中也察觉了自己最近的一些异常。
可江云湄无暇顾及太多,因为她的亲生爹娘出现了,带着她目前所渴望的,所缺乏的亲情与爱。与她长得肖像的妇人怀抱是温暖的,和京月每次抱她一样——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妇人的怀抱是单纯的暖和, 而京月的怀抱,最开始是有些凉意, 过一会后才会是温暖。
妇人抱着她,哭得真切,看着她时双眸又慈爱疼惜, 语无伦次地说起这些年与她失散的苦,说自己有多想念。
江云湄有些恍惚, 原来她也是有除了京月以外的人一直挂念着,一直爱着的。于是她犹豫着,还是伸出手回抱住妇人,却不料妇人哭得更猛烈。
“我们回家,啊,家里弟弟也在等着我们呢。”妇人拉着江云湄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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