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引力拉扯着身体急速下坠,不过几秒钟,他将直落地面,或许变成一滩肉泥——无所谓,反正他该死。
然而他的衣摆被从后面揪住了。
先是衣摆,紧接着一只手搂过他的腰,他在空中转了个身,看见了教授。
教授的前襟晕染了大片鲜血,餐刀仍插在胸口,扎眼得Eleven崩溃地掐住自己的脖子,然后他被教授用力揽进怀里。
“小狗狗,吓坏了吗?”
熟悉的一句话在疾风中飘入Eleven的耳朵里,这次不是幻觉。还是那么温和的嗓音,就像对教授来说,他刚刚犯的很大的错,跟之前犯的很小的错一样,都不是他的错,他的一切混乱和痛苦,都会被教授好好地接住。
第27章 27 坠落
以为是抓狗狗,结果是躲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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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石火之间,子弹击中皮肉的闷响和焦味传来,越过祁的肩部,Eleven看到露台上俯视着他们的战斗机器人将小臂重组成枪支,铳口正冒着射击后的一缕硝烟,而子弹尽数没入祁的后背。
在距离落地还有两层楼高的时候,祁伸出手试图抓住高墙上一根突出的钢筋,Eleven眼睁睁看着那根钢筋将教授的衣袖撕出裂缝,然后无情地穿透教授的小臂。那么一小会儿的缓冲至关重要,他们继续下坠,相拥着跌落在市政大厦花园里园丁扫起的小山丘似的落叶堆。枯叶霎时漫天飞舞,又回落到两人身上,如同一座天然的坟墓。
无论是骨骼在强受力下折断乃至粉碎的声音,还是肺部在垂死边缘发出的拉风箱似的呼吸,这些对Eleven来说都并不稀奇,可现在他吓傻了,不是因为坠楼,不是因为还活着,而是因为教授跟着他跳下来,将他完全护了起来,独自用身躯承受了与草坪撞击的冲力,而Eleven奇迹般地毫发无损。
祁努力地对Eleven动了动嘴唇,这可能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地方,鲜血立刻大口大口地冒了出来。
Eleven已经完全懵了,木木地将耳朵贴近祁。
祁费尽最后一丝气力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呛咳得再也发不出声音,正常人这会儿早该晕过去了,然而祁青筋暴起,死死攥住Eleven不肯松劲,固执地等待他的回应,直到他重重点头。
祁因为失去意识而松开的手轻轻滑过Eleven的眼睛下方,像为他擦去了并不存在的眼泪,却将一抹血痕摁到他面上。
他的珍珠不再蒙尘,珍珠蒙了血。
位于六楼的宴会厅内,许多人发现了这桩惨案,他们倍受爱戴、刚接受了总统候选人敬酒的联邦功臣被刺杀,杀手意图跳楼自尽,而被害人居然跟着跳了下去。场面瞬间混乱,惊叫声此起彼伏,军人们立即将配枪上了膛,领着战斗机器人一列冲向露台,一列下楼围剿。
堪堪躲过一劫的安娜捂着心口瘫坐一旁,与她相识的好心人从她的口袋里掏出硝酸甘油助她服下。心绞痛刚缓过来一点点,她就颤巍巍地要下楼,见劝不动,几个胆子大没有躲起来的朋友过来搀扶她。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宴会转瞬人去楼空,姚窕慢慢走过来,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沾有自家儿子鲜血和行凶者指纹的餐刀捡起来包好。她抬起眼皮,祁镇龙已经将卡拉玛·扬护送回贵宾室,来到她身边:“出错了?”
“嗯。”姚窕简短地应了声,将餐刀交给丈夫。
两人并肩走到露台,一位中士指挥机器人们分出一条道,让他们得以走到栏杆旁,往下望见他们的儿子因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与脏器破裂,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而那个原本此刻应该死去的罪魁祸首,被护在怀里好好的,在地面部队举枪逼近时,忽然从祁的身上弹起来,几乎看不清是如何移动的,在枪林弹雨中翻越花园的围墙,像一道鬼影般逃走了。
“好身手。”姚窕就差要击节叹赏了,“在咱们儿子那当狗一样养着,可真是浪费了。”
祁镇龙吩咐一旁的中士:“把会场的监控录像交给我,不要遗漏;扣留所有相机,派一台自己人的跟上去,媒体发布内容需要经过我审核和同意。”
中士领命去了,夫妻俩对视一眼便完成了交流,因政治理想的高度一致而结合的伴侣,有时候比爱侣更默契。
祁被紧急送往国立中央医院,路上靠各种医学设备吊着微弱的半口气,那种不可名状的痛苦恐怖被冷血的摄影机全方位捕捉,成为接下来一周联邦乃至其他国家的头条。
收到消息的王若砚带着团队等在医院门口,救护车一到便冲了上去,见到了面如死灰满身血污的老友。手术室里他带着两名同样是专家级的医生共同作业,在无影灯下聚精会神几乎透支体力,最终三人面面相觑,摇着头感到回天乏术。这时,安娜带着捷西赶到,永久性细胞再生与修复项目组刚刚突破了技术瓶颈,还未来得及临床实验的药剂就这样赌博一般注射进祁的静脉里,几近归零的各项生命指标检测仪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没有规律的紊乱。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是仅限于祁体内造血系统与免疫系统的战役,对垒双方都是他本人。在最后的几个小时,一个无星的夜里,仪器的鸣叫吸引值班室所有医生护士赶到,其时祁跌落病床,因为强烈的痛楚而扯落身上的所有设备,伤口破裂导致血溅得到处都是,生不如死的感觉令人简直想再次从窗口跳下去,但这痛楚反而让他知道自己得救了,他就像古老传说中被吸血鬼咬了一口,地狱边缘转了一圈回来了。
他在医护人员上来摁住他的时候疼到晕厥过去,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又过了十几个小时,他的母亲坐在床边脉脉看着他。这次她没有戴那副夸张的墨镜,露出一双长满皱纹的眼睛,她的其他地方那么年轻,唯有一双眼睛苍老得明显。她或许并没有世人赞叹及自我伪装的那样无所不能,想实现自己的野心,得牺牲一些东西来交换,例如自己的儿子。
姚窕心疼地抚摸了下祁憔悴瘦削的脸,说:“你那么喜欢那只小狗的话,等抓到他,我会把他的尸体做成机械狗还给你的。”
祁的脸罩在氧气面罩下,听完了,肆无忌惮得笑起来,牵动伤口又气息紊乱把自己呛得一口血腻在嗓子眼里吐不出咽不下,但他笑得更欢了。
姚窕一开始不理解,以为他疯了,后来她意识到他不仅没有疯,眼神还相当冷静,登时变得有些愤怒,绝情地离开了。又过了几天,她想起市政大厦的最后一幕,濒死的祁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两句话,然后那只狗,那个上了各国通缉榜的恐怖分子、职业杀手,当时分明破绽百出,如今却在天罗地网的抓捕中像透明的空气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点回过味来,明白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仿佛在说,你们不可能抓到他,我连手指都不用动,就把他完美地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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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去公园看花花草草,为了眼睛,多看大自然。
(更新可能晚上,我也不想停在这里(#゚Д゚)
第28章 28 回家(二)
他做了个噩梦,梦醒后发现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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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陷入了很多个沉得像再也醒不过来的睡眠,和很多个让活着变得更痛苦的噩梦。科技违背人类生理的意志,强行将他唤醒了,他口干舌燥,精神被生理状况影响得有些低落,但身体在切实地变得健康,张开又收拢五指就能感觉到逐渐恢复的力量。安娜和捷西注入他体内的高分子试剂正高速、精确地发挥着再生与修复能力,他已恢复到受伤前至少百分之八十的身体状态,除了心脏处的致命伤仍贴着纱布,其他的绷带和支架都被拆除了。
病房内空无一人,电视上猛然出现Eleven的脸时,祁有一种强烈的不现实感。新闻主播正在呼吁民众提供行凶者的线索,大概因为Eleven在联邦的任何一个系统里都不存在一张证件照,通缉令上的大头照是宴会上被拍到的他,祁不由得笑了笑,好歹也是大庭广众,幸好让捷西给狗狗好好打扮了一番,不然成了黑历史,以后被狗狗怨怼怎么办。
祁的视线移到墙上规律闪动的电子钟,距离宴会已经过了十天,Eleven没有被抓到。
然而,能否抓捕犯人已然不是重点,安娜在宴会上的发言和质疑、他与Eleven的反常举止全数被抹去,祁可以猜到,这是他父亲的杰作。趁着掀起轩然大波的反恐热潮,主战派的支持率一路上涨,陆续有多个选区倒戈,即便明天才会宣布最终结果,但卡拉玛·扬目前赢得超过百分之六十五的选票,大局已定。
转播镜头切到意气风发的卡拉玛·扬站在礼宾车上朝民众挥手,在他身边,祁镇龙已经被提拔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手,但这位献祭了儿子的上将不得不在公众面前继续扮演一名悲伤的父亲,看起来尤为矛盾和滑稽。
这时,祁的四肢终于产生足够的力气,他一只手支撑着坐起身,另一只手再次扯掉身上贴着的各种线,这次他的健康指数达到标准,意识清醒,操作正确,没有对设备和自己的身体造成任何破坏,因此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祁走到长廊,遇到王若砚正在遣散医护人员和轻症病患。
“走吧,走吧,”王若砚用念诗一般的语气说道,“除了必要人手,其他人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回去跟家人相处,或者到附近的公园看看风景都好,”他看一眼手表,微笑着,“谁知道十二个小时后是不是世界末日呢?”
十二个小时后是不是世界末日不知道,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世界末日。至于那些认为卡拉玛·扬将让联邦的未来一片光明的人?早就拄着拐杖推着轮椅都要上街去庆祝了。
王若砚耐心地等待惶惶不安的人群散去,转过身,看见了祁。王若砚叹了口气,走过去跟祁握掌碰了下肩,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对祁的身体状况全程掌握,完全清醒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因此倒不显得惊讶。“你呢,你想去哪里?”
“回家。”祁说。
王若砚没问他缘由,只是说:“我开车送你。”
王若砚脱掉白大褂,顺便借了套衣服给祁,两人下到停车场上了车。王若砚一坐上驾驶席就开启了之前花重金购买的无痕行车系统,可以自动屏蔽道路监控并抹除这一段行车记录。直到把车开出两里路后头也没人追上来才稍微松了口气,看来胜券在握的卡拉玛·扬并不在意祁了。
“毕竟这么容易就被整得半死不活,量我扑腾不起什么水花吧。”祁自嘲道。
“我瞧瞧。”趁红灯停车,王若砚伸手撩开一点祁的衬衫,“伤口表层愈合得很顺利,只要避免剧烈运动让它慢慢长好就行了。”
车上的中控屏在播放新闻,下一条又是老熟人——第二研究所发布新的国家级重点项目,姚窕身边站着一位瘦小孱弱的青年,叫德尔塔,没有说这是姓氏还是名字,将主持架设“矛”系统。这项发布显然是特意给最近的主战风潮添柴加火,德尔塔甚至差点把要继承祁的遗志都说出来。(不好意思啊没死成。)
“德尔塔是谁啊,从来没在任何学会或期刊上见过这个名字。”绿灯亮起,王若砚踩下加速踏板,“你认识吗?”
“不,但我大概知道他从哪里来的。”祁拿起王若砚随手丢在副驾台的文件,是一份特别情况调查局的问询报告,王若砚在最底下签了字确认。“特情局?”
“我们都被传唤了,我、安娜,还有捷西,因为跟Eleven有过会面和直接交流。”王若砚决定先和盘托出,“本来我就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Eleven受过非常严苛的被剥离杀人本能的训练,也并没有攻击你的理由。结果第三天问询我的是个……你懂吧,收了我们雪茄的人。他给我看了现场监控,据说祁上将管控严格,一般人拿不到。我反复看了五遍,Eleven的技巧丝毫没有退步,只是状态好像还不够稳定,要不是你挡了那一下,安娜必死无疑。虽然不管是你还是安娜,不管死了还是活着,似乎都不影响现在的结局。”
祁表示同意:“就算没有那天的宴会,他们也会通过其他办法制造恶性事件的,我们预估错误了他们的下限,从一开始就输了。”一切都必然发生,只是过程不同,祁甚至庆幸最后是他而不是安娜,也不是别的损伤更严重的方式。
王若砚想不明白:“Eleven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祁不答反问:“你知道我这位神经兮兮的妈妈在第二研究所做什么研究吗?”
王若砚茫然地摇了摇头。第二研究所可以说是专为姚窕所设,但鲜少有具体内容流出,又碍于祁镇龙这个强大的靠山,这么多年也没人敢提出异议。“不都说是巫术玄学什么的?”王若砚说完,自己也觉得不靠谱。
“差不多。”结果祁附和了这个说法,在王若砚的惊讶中补充道,“其中最重要的研究就是梦境对大脑记忆与意识的影响与作用。那么,第二个问题,请抢答:你知道第二研究所的第一个作品是什么吗?”他笑了笑,耸耸肩说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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