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芳笑道:“我的陛下啊,奴婢打小就伺候着您,什么好的香的您没赏赐过?别人能拿什么来收买我?我永远是陛下的奴婢。萧家虽然家产丰厚,但殿下的私产早都贴补国库了,日子过得不太宽裕。我也不是向着殿下说话,只是觉得……”
皇帝抬眼:“觉得什么?”
黄芳浑浊的老眼里含着泪花:“殿下性情好,又有才干,不愧是陛下千挑万选出来的。老奴觉得,若是臻臻公主平安长大,会像栖梧殿下一般仁慈,根儿上随着陛下呢,是明君的坯子。”
皇帝闻言垂下了花白的头颅,良久之后才道:“最后一遭了,等他们料理好卫国那头,朕就再也不折腾了。朕去见妻女,你这老家伙也就轻松了,找个可靠的干儿子回老家养老去吧。”
“自小进宫,哪还有什么老家啊?说句僭越不恭敬的话,陛下身边就是奴婢的家。”黄芳抹了抹眼睛,“也就是托陛下的福,奴婢算是狗仗人势,在外头抖抖威风。要是陛下不让奴婢依靠了,那些小崽子们得把我踩在鞋底狠狠碾上几脚。干儿子,恨不得敲骨吸髓把我榨干的儿子。”
皇帝怆然一笑:“你这老家伙,还想赖着朕给你养老不成?朕也老啦。”
黄芳道:“陛下不老,陛下还得教养孙女呢。”
“孙女……”皇帝闻言一怔,随后叹息道,“你啊……谁知道那俩小子会不会记仇?卫国那边也不算什么棘手的难题吧?朕选中的继承人,不至于这点小麻烦也解决不了……你怎么不早说,绊子已经使了,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至多他们走不通的时候朕抬一手……朕是皇帝,给什么他们都得感恩戴德,还敢埋怨不成?要是不让朕看孩子,那可不行……”
第156章 急报
卫国太后病重,想见入赘皇室的儿子一面,作为儿媳的大陈公主不仅允准驸马回国,还要同去,哪怕作为国之储君且身怀六甲,还是要尽孝道。
此事公之于众,朝堂里大多是担心长途跋涉会有危险,储君有失则国本动荡。民间想不到那么多,只觉得公主是有德之人,反观卫国那边就有点不知进退了——
驸马是卫国太后的儿子没错,但既然已经入赘,就是别家人了,事事该以皇室为先。卫国太后作为长辈应该体恤儿媳有孕,作为臣下也受不得公主屈尊来见。
公主表示了孝道,卫国太后却没展现慈爱,民间对此多有议论。
过了中秋节后三天,萧约与薛照正式启程前往卫都绥平。
萧家在逃避皇室追踪的那些年里,辗转在陈国大多数州城安过家,全国各地都有房产,说是狡兔三窟都收敛了。后来陈国实在是不好待了,就举家搬往梁国。若不是萧约在宜县遇到薛照,后来又在奉安发生那么多的事,萧家应该会继续居无定所,看遍了梁国的风光,便去游历卫国,说不定还要去海外转一圈。
“梁国和大陈都挺偏南的,咱们都是第一次到卫国,不知道能否适应北方的气候。据说卫国冬天全境都会下雪呢。”萧约放下小窗,转头对薛照道。
储君远行北上卫国,排场极大,随行之人数百,送给卫国的礼物没准备多少,但公主和驸马所需日常用具是带全了的。萧约和薛照所乘的马车足有一间卧室大小,沉檀木质染发着幽幽的香气,行进之中平稳至极,让人丝毫不觉颠簸抖动。
已经是八月下旬了,天气渐凉,薛照给萧约斟上一杯热饮,然后拨弄熏香,应着他的话道:“算她会挑时候,若是年下,即便沸反盈天也请不动你我。带了一些京城水土,能治气候不服,若还是不适,立马离开就是。”
“又说气话,我们是带着使命来的,不大获全胜怎能回朝?来都来了,一定要把卫国摸得一清二楚,镇得安安定定。眼看着快到绥平了,按照章程,卫王会亲自出城相迎。”
萧约孕期鼻子格外灵敏,他嗅着熏香里有一味香料配比不太对,从车厢壁上抽屉里取原料又调了一些,熏上便觉得身心舒畅。
他枕在薛照腿上躺平:“卫王在位这些年,还算臣服温顺,我心底是希望他再支撑下去的。到时候看看他的状态,便能对卫国局势有个大概认知。”
薛照道:“未必会先见到卫王。”
萧约闭眼小憩,闻言睁眼看着薛照:“你的意思是正式接驾之前,还有人想和我们见面……”
未及薛照回答,马车外随从近前,称有京城加急奏报,将信递进马车里,接过来萧约一看,瞬间坐直身子:“怎会如此!”
薛照凑近看清信上内容,也是面色骤变:“发生在这个节点,绝对不是巧合。”
“我才不信是意外。我们刚走,京城就出事了。”萧约把信纸揉团,目光沉沉道,“查清豆蔻诗社幕后黑手,相应的我们也就解了越王府的监控。中秋邀请谢茳参与家宴,他没来,反而去酒肆里买醉,有他自己的家仆伺候着,没出什么岔子,我也就随他去了。一直好好的,一旦脱离视线,他就死了,说是醉酒之后跌进护城河里。因为他经常独来独往夜不归宿,三天之后才有人察觉他失踪,然后被打捞上来,面目都变形了——就算六百里加急,从京城送信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相当于是我们前脚动身,谢茳后脚就落水身亡了。这其中定有蹊跷。”
薛照沉吟片刻后道:“在我们离开与谢茳‘溺亡’之间的这段时间内,他见了那些人、做了什么事,都是重要线索。”
萧约懊恼道:“信上只说了结果,其余来龙去脉一点也没写。再下令派人去查,往返一趟耽搁多少时间,就算有线索也早就被凶手处理干净了。”
薛照道:“别着急,我的人或许很快就会送来线索。”
在缉事厂办差期间,薛照培植起一批忠诚于自己的心腹干将,他们或是家中受冤得薛照昭雪的,或是敬佩薛照智谋手段的,跟了他许多年,成为他遍及各处的灵敏耳目,召之即来来则得力。
果然,次日薛照就收到了一份关于谢茳之死的详细情报——
公主和驸马刚启程离京,越王就收拾行囊也要出走,但还没到城门口就被皇帝派人堵了回去。
越王随后便闹到了行宫,气势汹汹弄得很不体面,但皇帝并未见他,后者只能悻悻无功而返。虽然解了在府的圈禁,但也只是换成了京城这个更大的牢狱,越王心怀不忿,成日流连酒肆把自己喝得烂醉。
越王成日不着家,在酒肆里跟人打过两回架,其中一次对方是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那位刚开始不知道对方身份,事后被亲爹押去越王府赔礼道歉,谢茳倒是也没有计较什么,反而说这小子能打能喝,是个性情中人,要跟他约酒一醉解千愁,把人家吓得都不敢出门了,老实在家读书,反而做了一桩好事。
除此之外,到过越王府的,就只有一位女居士了。
“念纸居士江蓠。”萧约看罢垂眸缓声,“谢茳死的前一天,见的人是她。她在越王府待了半个时辰,第二天谢茳就掉护城河里了。”
情报的最后一行写,越王死后这位女居士也不知所踪。
薛照道:“或许还有未查到的细节。”
萧约摇头:“人物关系摆在这,八九不离十了。豆蔻诗社随着李氏的死也沉寂了下来,当时我想过召见江蓠,但齐先生是改换身份潜伏梁国为大陈尽忠的,我与他的师徒身份不可轻易被外人知晓,就算是他的师妹也不行。也算是投鼠忌器了,就耽搁下来。如今看来,豆蔻诗社的案子还没完。”
萧约皱着眉头喃喃低语:“江蓠是复杂往事中重要的一环,这一点可以确认了。我现在疑惑的是,她到底是哪一方的,齐先生?越王谢茳?甚至说,是已经伏法的许景?”
香炉里的熏香已经燃完了,薛照看不得萧约发愁,安慰道:“我的人做事向来周全,在这封情报送出的同时,他们一定在做更进一步的追查了。过两天或许就会水落石出,不必太过劳心去想。相信我。”
萧约脑瓜仁都想疼了,“嗯”了一声,又着手去配香料:“从前调香是为了告别童年阴影,如今倒是大多用来安神静气宁心助眠了。上位当权真不是件容易事,咱们的孩子得早点开蒙,能看懂字就开始看奏折,会写字就可以批阅了,等成人就可以接受禅让。到时候咱们也就算退休了,好好过我们的安逸日子。”
薛照笑道:“栖梧舍得?”
“怎么不舍得?我看起来像是溺爱孩子的人吗?”萧约嫌自己配出来的香薰还是不够安神,直接扑进薛照怀里嗅个够,“我相信,咱们的孩子一定孝顺,不会不体谅老父亲希望过上骄奢淫逸生活的愿望。而且,丢过去的差事也不算太糟糕,人各有志,或许咱们的孩子就适合做这行呢,巴不得早点接过权力去大展拳脚。”
薛照道:“儿女是父母的生命延续血脉传承,身上也会带着父母的脾气秉性,咱们是这样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他们真的会热衷权力吗?”
萧约嘴角一耷,掩面叹道:“别让孩子遗传恋爱脑了……二十岁,我至多干到他们二十岁就一定得撂挑子了。我就是二十岁被赶鸭子上架的,他们自小就接受宫廷教养,不会比我差吧?天呐,我还得再干二十年……”
“我和你分担,一人一半相当于是十年。再宵衣旰食也得留出时间来休息,又减少一半,那么就只有五年了。这五年间,也不全是糟心的麻烦事,国内多年海晏河清,真正需要操劳之时不及半数,那么也就是至多两年半。”
萧约听乐了:“照你这个样子再算下去,我们明天就退休。”
“公事劳苦,但私心时时想让我妻觉甜。”薛照在萧约弯弯的唇角上一吻,“无论多少年,无论多少事,都有我陪你一道经历。”
萧约回吻:“皇帝身子骨还硬朗,或许这二十年我都得做储君。等老爷子驾鹤西去了,咱们的孩子直接以太孙身份即位。若是这样,我倒是得了清闲,就是太委屈你了。”
薛照笑问:“委屈我什么?”
萧约郑重其事道:“若是咱们的孩子直接即位,那我就跳过皇帝升格成太上皇了,你没当过一天皇后就成太上皇后了。那时候,还不到四十岁的俊郎君,生生被叫老了。”
薛照失笑,实在忍不住,把萧约亲了又亲:“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可爱的人了。”
萧约让他蹭得怪痒痒的,咯咯笑着:“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正温存着,忽然马车停下,外头禀报,前头便是绥平郊外苦艾山,山上有人自称故人,求见公主与驸马。
第157章 交易
苦艾山上有座茱萸山庄。
山庄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山上除了艾蒿,还遍布吴茱萸,在这些低矮的草本之外,还有枫树成林。深秋层林尽染,茱萸山庄就在浓黄绯红掩映之中。
在此等候的“故人”称薛照为兄长,叫萧约嫂嫂。
薛昭摆好了茶水,盘坐在矮几前,仰面对着二人笑。
“我说过,我的兄弟在梁国。”薛照把配剑往薛昭面前一砸,来到陈国以后,薛照几乎没有亲自动手的机会,原先他随身携带的那柄单刃剑也就成了卧房里的摆设,但这次前来卫国,薛照又把剑带上了。
薛昭见状往后挪了几寸,三只茶盏也撇到一边,但脸上笑容不改:“驸马爷好大的火气,何必摆出这样吓人的阵势?用不着动剑,你我力量悬殊,驸马一根手指就能摁死我。吓吓我也就罢了,若是惊着殿下那可是得不偿失——年前小太孙就要降世了吧?皇室福泽深厚啊。”
孕肚与官方公布的怀孕月龄严重不符,明眼人都会就此往深了想,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算计都是小丑跳梁。
萧约不怕薛昭作妖,不遮肚子反而站到薛照身前,面露不屑地对薛昭道:“好不容易才从陈回卫,还以为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孝子,怎么丢下老娘来跟我们说这些没养分的话?”
薛昭瞬间变了脸色,唇边的笑像是干裂的墙皮,眨眼就掉了个干净,他坐直身子道:“我是来给殿下与驸马提醒预警的。”
萧约与薛照并立,俯视着对方。
“为了体现我的诚意,让二位相信我所言非虚,我先说点别的你们感兴趣的事。”薛昭有着和薛照酷似的眼眸,但眸色更淡,显得人更冷情,他道,“越王假死背后,的确是念纸居士在出谋划策。”
萧约和薛照闻言色变。
薛昭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放到矮几桌面上。
“你是没长嘴?还要写在纸上。”薛照冷冷注视着薛昭,让萧约退到自己身后,再用剑将信划到面前,剑锋破开信封,薛照全程没沾手,用剑尖挑着看完了信。
通过薛照的附耳转述,萧约也知道了纸上内容。
“又不是生死仇敌,驸马何必防我至此,信上没毒,茶里也没毒。”薛昭将三杯茶水都饮尽,“有如此细腻心思,我这番讨好或许是多此一举了,这么明显的案情,驸马自己就能想到的。”
薛昭言语分明透露着嘲讽,脸上又浮现出得意从容的笑。
萧约才不惯着他嬉皮笑脸,双臂环抱在胸前,对薛昭道:“只有积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些许小事,也值得我们用心?你和江蓠是什么关系?”
薛昭皮笑肉不笑:“殿下真是伶牙俐齿,请坐。”
桌案对面有两个坐垫,萧约看了看薛照,薛照面无表情地摇头,他便没有上前落座,反而转身往门口走:“你说话不中听,但有一点没错,的确是多此一举。天下都在我们手中,所有真相的揭开于我们而言也只是时间迟早问题。只要我们不心急,你就显得一无是处,你能拿出来做交换的也是一文不值。”
“殿下留步!”薛昭猛地站起身来,先前那种自恃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土崩瓦解,他言语急促,“殿下明鉴!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的确是来跟殿下做交易的,也很有诚意,不止越王,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所知道的,今日,我都和盘托出!”
萧约停步立在门边,回身逆着光审视薛昭良久,才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薛昭深深呼吸,胸膛明显地起伏,他闭了闭眼,缓声道:“我想做母后唯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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