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母拍他手背:“走开走开,胡闹什么?”
萧栎正在花园角落和泥抟土,她本就喜欢捏塑泥人,世代制壶的张小芽来萧家之后,萧栎算是上了道,开始跟她学习制作紫砂壶。
萧栎闻言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满满的疑惑:“爹,你也变成六岁了?怎么说得出来这么不靠谱的话?”
接连被妻子女儿否决,萧父老脸一红,嘴硬道:“也差不多嘛……皇帝想要公主,月儿你可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父捋捋胡须,自从月儿大受刺激,神智越来越好转,如今伶牙俐齿聪慧过人,受全家管的变成他老萧了,但他也乐在其中,攥着裙角朝女儿招手:“你拿去回房换了试试,这花色倒是衬你。你和你哥哥是龙凤胎,模样也像,差不多的。”
萧栎摇头道:“差太多了。皇帝想要的是能治理天下的公主,爹,你看我像吗?”
“怎么不像?我女儿学什么都快,未必就当不下皇帝……区区一个皇帝之位,我女儿当天仙都够格。”话虽这么说,但老萧也晓得并不可行,结婚能换一次,当储君再换就太过荒唐了,“唉,当皇帝好是好,但得一辈子男扮女装,太委屈你哥了。”
萧栎道:“穿什么称呼什么不要紧,哥哥不是计较细枝末节的人。天色暗了,娘别再改衣裳了,爹你也别怄气,晚上我想吃鱼,你让厨房去做嘛。”
萧栎三言两语哄走了老爹和娘亲,举着自己刚做好的壶坯对萧约道:“哥哥,我听说你和嫂子是因壶结缘的,你瞧我这只,小芽说新手能做成这样很不错了,我烧出来给你做新婚贺礼好不好?先前没送,现在补上。”
“好,谢谢月月,替你嫂子也道一声谢。”萧约小心接过茶壶湿坯,端详一番,“我妹妹果然是心灵手巧,极有天分。父亲说得不错,真是天仙一般。”
萧栎笑得很甜:“哥哥喜欢就好。其实相比于制壶,我还是更喜欢捏泥人。原先一直待在家里,我只能照着家人的模样来捏,家里就我们几个,做的多了,闭着眼睛都能捏出来……哥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见妹妹在衣裳上擦擦双手,扯着自己袖口摇晃央求,萧约道:“一定是爹娘不会轻易答应的事对不对?”
萧栎眉眼弯弯:“不愧是龙凤胎,哥哥和我果然心有灵犀。哥哥最疼我,一定会答应!”
“让我拿人手短,又捡着好听的说,你都学会这一套了。”萧约在石桌旁坐下,将壶坯放好,“说吧,什么事?”
萧栎蹲在萧约面前,郑重道:“我想出去游历,一个人去。”
见兄长微微皱眉,萧栎道:“哥哥,别急,你先听我说。我想出去游历,当然不是现在。皇帝让你监国,但又没正式册立你为储君,应该是还要考验。在皇帝彻底放心之前,我和爹娘大概只能一直待在这间宅子里。”
萧约面露愧意:“月月,我知道你在家中憋闷了十多年,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本来你已经痊愈,可以和爹娘四处游山玩水,却因为我又被软禁。”
“哥哥,你说什么呢。”萧栎摇摇头,“我从前虽然像个小孩,但我分得清楚,什么是保护,什么是爱。我记得哥哥给我带回来各种好吃的,我记得每次惊恐发作都是哥哥陪着我,我记得哥哥四处为我寻医问药,我能好起来也是因为哥哥……这间宅子是我们住过的地方,还是在我没生病的时候住的,我很喜欢这里,不觉得太闷。更何况,等哥哥真正做了皇帝,我就成了全世界最娇贵的小公主,我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不急于一时。”
萧约揉揉妹妹脑袋:“哥哥一定让你做最娇贵的小公主。”
“也别太娇贵,我还想四处走走看看,多见识一些,捏出各形各样的泥人来。”萧栎偏头靠着兄长胳膊,“哥哥,我舍不得你们,但我也觉得要是不把这些年失去的自由补回来太可惜了。等你做了皇帝之后,不,等你得到实权,能够给我自由的时候,就让我独自游历吧!我会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回来的。哥哥,求你了!”
萧约看着仰望自己的妹妹,心头的不舍让他忽然意识到,虽然妹妹从前需要全家寸步不离细心照顾,但其实家人之间的牵绊是相互的,真要细论起来,是他更离不开妹妹。
萧约垂眸道:“我相信你能保护好自己。可是,我有些舍不得……”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逢年过节,我还要让哥哥给我发压岁钱买好吃的呢!就算平时我不能陪着哥哥,还有嫂子啊。”萧栎眼睛亮亮的,“我记得,嫂子长得好看极了,又满心满眼都是哥哥。等你们团聚,哪还记得起妹妹啊!”
萧约失笑:“你这丫头,不仅学会了贿赂,还打趣起你哥了……”
萧栎捧起那只壶坯,笑吟吟道:“本来就是嘛……哥哥,我这就去烧制茶壶了,一定赶在你走出这所宅子之前给你!刚才的事,咱们就说定咯!”
萧约点头,见妹妹欢欢喜喜地走出花园,萧约原地又坐了一会,回到卧室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公主”。
一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但也算转瞬之间。皇帝已经三日不朝,去行宫休养的消息也散播了出去,很快萧约就要以燕臻的名义监国理政,吏户礼兵刑工各部都将直接与他对接,天下大事都将经他之手。
紧张么,怕么?
当然,萧约虽然看完了皇帝送来的那些奏折,也对朝中官员、皇室宗族有了一定了解,但也只是纸上谈兵。
臣子奏报皇帝批复,一来一往之间国家大事就被处理妥帖,看着轻易,但轮到自己来做决策,朱笔就有千钧之重。
只要成为公主,千家万户生死祸福,陈国朝野为政得失,都要系在萧约一人身上了。
镜中人影鬓发短缺了一缕,盛妆浓抹如新婚嫁娶,萧约深吸一口气,不,不是萧约孤军奋战,还有薛照。
为了保护薛照,为了和薛照在一起,有薛照在,没有什么值得退缩畏惧。
皇帝那日离开萧府,特意交代了两件事,其一是卫国质子奉命护送光华郡主到卫国联姻,即将返程。另一件是梁国新王会派遣使团来陈接回妻儿。
册封冯煊为梁王的旨意前些日子已经颁布,送回王后与公子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冯煊幼年就来到陈国为质,在陈生活到快三十岁,自然是已经在此娶妻生子,且是皇帝赐婚。除了正妻之外,冯煊还有二妾,都是陈国人。妻妾三人总共给他生下二子三女。这些人,不会都去梁国。
藩王之子留在宗主为质是自梁卫立国以来百年传习的惯例。
冯煊有二子,留下哪个萧约还不知道。
从宗主的角度考虑,自然是该留下藩王最心爱的孩子,才能起到辖制作用,否则就成了废棋。但实际也不尽然,譬如冯煊本人,虽然是长子,但并不受梁王疼爱——梁王这样凶残无道之人,大概对谁也不会真心。
对于梁国来使,萧约不仅要掌握好代表宗主身份的礼仪和态度,还要敲定质子人选,需得深思熟虑,但这并不是萧约眼下最在意的事。
相比于梁王的另一个外甥卫国质子,萧约更期待梁国来访,因为他有预感,使团之中会有他想见的人。
三月十三,萧约被皇帝用龙辇迎回皇宫,入住潜用殿,“公主”多病甚至早已不在人世的传言不攻自破。
次日,萧约垂帘早朝听政,听闻梁国叛贼冯燎业已成擒将被押解至京,又与百官议定留下冯煊长子为质,还听取礼部官员汇报明日卫国质子回京和梁国使团抵达的参拜流程——虽然公主尚未入主东宫,既行监国之权便如同储君之位,藩属来朝理应叩拜。
三月十五,萧约立于五凤楼上眼见卫国质子与梁国使团同时抵达,众人跪于皇城门口。
萧约居高临下俯视,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张面容,却不在梁国的队伍里。
第105章 重逢
萧约凝视楼下良久,身旁伺候的老太监黄芳低声唤了几遍他才回神:“啊……何事?”
黄芳是伴着皇帝长大的,也是看着公主从出生到离世的,有资历也有阅历,更重要的是忠于皇室,皇帝离宫之前特意将他拨给了萧约,既照顾日常起居,待人接物上也能提点一二。
老黄芳道:“使团和质子已到城外参拜,在等殿下训话示下。”
“好,我知道。”萧约点头,目光指向底下身着朝服的俊美青年,“那位,就是卫国质子?”
黄芳答“是”:“正是昭公子。”
昭公子,卫国皇室也姓薛,所以质子的名字,他又是这样的面貌……萧约掐了掐手心,让自己暂时不要往深了想,又问老太监:“梁国那边,红布遮着的是什么?”
黄芳伸脖看了一眼,对萧约道:“殿下还记得吗,梁王奏表中写,梁国有祥瑞现世,梁王不敢私藏,于是遣使团献上,却未说明名目,极其神秘。”
萧约当然记得,因为记挂着薛照,他将梁国奏表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心想薛照已经演过假死的戏码,不能再用真实身份进入使团。使团的正使、副使都是朝中要员,也不好顶替,所以他只能扮作侍从,但方才萧约扫遍梁国使团众人,都不是。
不久之前,梁国“石碑显灵”被称为祥瑞,却要了前任梁王性命,如今又来祥瑞……
萧约思索片刻道:“我下去看看就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珍宝了。”
“殿下,您所到之处如陛下亲临,梁卫臣子怎堪殿下降阶之礼?”黄芳急忙阻拦,但到底是拦不住,只好垂头跟上去。
萧约走下城楼,亲自相迎,本就跪地不敢仰视的两国臣子更加叩头在尘埃里,口称“殿下千岁”。
“众位免礼。昭公子请起。”萧约在卫国质子面前站定,看着对方谢恩起身,近距离和那张明艳至于妖冶的面容相对,萧约有片刻的晃神。
不能说是相像,除了没有异香,目光过分柔顺谦和,简直是一模一样。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人?
绝不会是巧合。
昭公子起身之后又是深深一礼,笑意温柔,气质如芝兰雅茗:“昭久沐天.朝恩德,今日终于有幸得见殿下金容玉貌,不胜欢欣。”
对着这样一张脸,听着这样的语气,萧约抿了抿唇,言语有些不自在:“昭公子往返劳苦,于梁卫二国联姻有功,我正令人布设宫宴为公子接风洗尘,晚间公子可尽兴宴饮。”
昭公子道:“谢殿下关怀,昭蒙天恩,不敢以尺寸之劳称功。”
对方态度谦卑,萧约又客套几句,移步与梁国正使说话。
梁国此次自上而下总共来了三十余人,被五花大绑的冯燎也在其中。
卫国质子那张脸本就让冯燎生狂,见到萧约,冯燎更是瞬间睁圆了双眼,嘴里呜呜叫嚷,激动地要冲上前来,却被左右侍从紧紧按住,丝毫近不得萧约身。
萧约凝视冯燎,从他眼中看出万分不甘和怨毒。
梁国正使急忙告罪道:“惊扰冲撞殿下,实是罪过,请殿下饶恕!此乃梁国罪臣冯燎,悖逆上恩兴兵作乱,成擒之后又对我王多加诅咒,于是断其筋脉拔其口舌,如今交由殿下再做处置。”
原来是没了舌头,难怪只能不成语调地怪吼。
萧约看着不成人形的冯燎虽然有些害怕,但心里并不觉得刑罚过重。冯燎是只笑面虎,最会背后捅刀子,他曾拿着薛照的身世大做文章,如今再也笑不出来了,拔他舌头的人不难猜到。
萧约来到红布罩住的“祥瑞”前,虽然四面被遮得严严实实,都从轮廓形状大致可以辨别,红布之下是一丈见方的笼子。
祥瑞就在笼中。
果然是难得的祥瑞,无需揭开,萧约已经嗅到一股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奇香。
陈国礼部尚书许攸德见萧约久久驻足,上前道:“殿下,梁国有心献瑞自是好事,不过此物要运进宫中,恐怕还是要查验过才算稳妥。否则不明其中究竟何物,恐怕……”
梁国正使道:“祥瑞专为殿下出世,该为殿下独享,若是当众揭开,恐怕会泄了瑞气,失了效用。”
许攸德肃然道:“殿下乃陛下独嫡,又奉旨监国,为大陈之根本,不可不谨慎周全。祥瑞因殿下而出,虽是应当,但这祥瑞也着实是出来得巧,恰逢梁国内乱初平,新任梁王就有祥瑞献上,忠心可鉴啊!”
此言一出,梁国正使面色不好。
前任梁王以国本不定为由兴兵清君侧,结果当场应谶,宏图霸业没成,反而弄得举国都担上了乱臣贼子的罪名。如今公主出面监国,更显得梁国之乱师出无名。好在皇帝开恩并未清算株连,但朝中大臣还要趁机嘲讽打压一番,叫人无从辩驳只能受辱。
眼看两方闹得僵硬,萧约道:“梁王的忠诚我心中有数,陛下也对梁王多有器重。祥瑞难得,送到我宫里再验看不迟。”
许攸德:“可是殿下——”
萧约:“许大人不必再说。祥瑞收入宫中,乱臣交由大理寺审讯。宫中正筹备夜宴,各位稍作歇息,晚间我为各位接风庆功。”
众人谢恩。
参拜已毕,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三四个时辰,外臣不得在宫中多做逗留,要歇息质子该回自家府第,使团则入住四方会馆,昭公子却对萧约道:“臣奉命护送光华郡主赴卫,已将郡主交由卫国太后抚育,想将详情汇报殿下,便当交旨。”
萧约略作考虑,点头:“也好,公子就先随我入宫——”
余光一扫,不知是否错觉,分明无风,遮掩笼子的红布却像被撩起一角,萧约忙道:“祥瑞!祥瑞也快送进宫,免得泄了瑞气……直接送到我寝殿就是。”
黄芳往身后示意,便有宫人上前,接了祥瑞抬进宫里。
祥瑞被抬进内宫,萧约也转身上了辇轿,昭公子并不乱瞟,温和应下。
萧约所住的潜用殿在内宫深处,在萧约的催促下,抬着祥瑞的宫人脚步稳健而快捷,极速往公主寝殿送去。
因为萧约如今是“公主”,年近二十五岁却还没有招婿大婚,与同样尚未成家的卫国质子说话议事不好在寝殿里,为其单开议政殿也不合适,萧约便说在御书房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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