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之怎么会猜不到池慕的小心思,他故意说得那么详细,就是为了不让池慕胡思乱想。
人的爱意是有上限的,一生只能爱一个人。裴嘉之放下咖啡,摸了摸指间的戒痕。
舞台上,两个流浪汉苦等的戈多迟迟没有来,他们做着无聊的动作,说着滑稽可笑的故事,一会说要走,一会说走不了,一会站着不动,一会试图上吊。
第二幕渐入尾声,一个孩子报告说,戈多今晚不来了,明天晚上准来。于是两个流浪汉相约明天继续等待,等待着随时会来的、见了面也认不得的戈多。
没完没了的等待是戏剧的主题,戈多是什么则成了一个永恒的未解之谜。有人说戈多是上帝,有人说戈多是希望,也有人说戈多是明天,众说纷纭,不一而论。
幕布徐徐降下,池慕回味着两幕的剧情,转过头去和裴嘉之讨论。
“你觉得戈多是什么?”
“是值得日复一日等待的事物。”
裴嘉之没给出具象化的描述,而个人的感想也确实没法用言语表述,但池慕很快接上了。
“所以说,戈多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如果它不存在,等待就失去了意义。”
等待本身是漫长而矛盾的,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在流逝,情感在消耗,人会越来越疲惫,提不起半点精神。
池慕对此深有体会,他在等裴嘉之的过程中反反复复地经历着希望和失望,但只要裴嘉之没来,他就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从某种含义上说,裴嘉之可以算作他的“戈多”。
闭幕后,全体演员出来谢幕。掌声响起,一束聚光灯打了下来,为舞台中央的演员镀上了一层金边。
台下不少观众起立欢呼,为这精彩的一出表演捧场叫好。池慕好久没直面过观众的热情,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不由得跟着拍手。
裴嘉之象征性地鼓了鼓掌,他明明望着舞台上的演员,目光却仿佛落在了别处,像在看另一场同样震撼人心的演出。
“你应该在台上。”他对池慕说:“你比他们更耀眼。”
池慕停下鼓掌,一时愣住了。
第61章 送一枝玫瑰花给喜欢的人……
他当然知道裴嘉之说的是什么。
话剧是演员的最高境界,灯光暗下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舞台中央。
演员的表演是话剧的精髓,凡是科班出身的演员,都会对话剧怀有一种别样的向往。
池慕也不例外。
他对表演的兴趣来源于话剧,市里的剧团来幼儿园选儿童演员时,一眼看中了众多小朋友里的他。
或许是天性使然,池慕在舞台上从不怯场,小小年纪经验十足,初中就开始地自发排练起话剧,在校文化艺术节上演出,年年获奖。
他是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进的市一中,越是一流的高中,开放包容的氛围越是浓厚,池慕在学校的支持下,大张旗鼓地办起了话剧社,同时拥有了一间专属的活动室。
活动室里堆放着各类演出道具,其中不乏一些危险性较高的魔术道具。如何在尊重学生喜好的基础下有效防范火灾,成了教务处最头疼的问题。
一番商议后,教务处决定派一个学生干部去管理活动室的钥匙,负责开门锁门、定期检查隐患。这项工作不难,却马虎不得。几位老师商量片刻,一致推选出了裴嘉之。
于是那三年里,池慕和裴嘉之次数最多的对话分为以下两种。
——“班长,麻烦开下门,排练。”
——“嗯,我拿钥匙。”
这是第一种。
——“班长,排练完了,明天再帮个忙。”
——“嗯,我去锁门。”
这是第二种。
多数情况下,第一种对话较为常见,因为池慕经常带头排练到很晚,下晚自习了还不走。裴嘉之在校园里喂完猫后,会顺路来到活动室,等池慕排练完再锁门。
久而久之,他养成了来活动室看池慕排练的习惯。
时间长了,池慕过意不去,私下找过裴嘉之,和他说不用等,锁门的事交给自己就好,但裴嘉之不知为什么,拒绝了池慕的提议。
他照旧亲自锁门,话剧团的人看到他来,会邀请他客串一两个角色。裴嘉之摆摆手,找了把椅子坐下,不打扰他们排练。
池慕身兼数职,既是导演,又是演员,忙起来连口水都喝不上。他站在几块破木板搭建成的台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给成员讲戏,讲到声音沙哑,满头大汗。
台下的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都被他带入了剧本描写的场景。裴嘉之坐在一旁,眼神落在了池慕额头的汗珠上,手中的书本迟迟没有翻过一页。
他们排练了两个月,临上台时出了点小状况。一位男生在练习魔术时,不小心把燃烧的玫瑰掉到了窗帘上,瞬间亮起了火光。
他吓得后退几步,耽误了灭火的最佳时机,火势转眼就蔓延开来。离得近的学生尖叫着散开,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裴嘉之迅速合上书本,起身去灭火,但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池慕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脱下校服外套拍打着火焰。
“没烧着你吧?”
裴嘉之慢了一步,火已经被扑灭了。池慕摇摇头,随手扔开了烧出破洞的校服,招手示意惹祸的男生过来。
男生自知闯了祸,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的手法出错了,所以玫瑰花才会脱手。”池慕打断了他,“我来演示一遍,看好了。”
他站在一地的灰烬边,神情冷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裴嘉之站在他身侧,看着一朵明艳的玫瑰在他手里绽放,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演出最终大获成功,话剧社成了学校的焦点,池慕也成了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
表彰会上,裴嘉之为池慕颁奖。奖品是一枚金色的徽章,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他拿起徽章,注意到池慕换了件崭新的校服,衣襟上别出心裁地佩了一枝盛开的玫瑰,很是夺目。
“这个要取下吗?”
池慕指着胸前的玫瑰问他,裴嘉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好可惜,我刚戴上的。”池慕发出了一声略带遗憾的叹息,“我空不出手拿,要不送你吧。”
裴嘉之还没反应过来,玫瑰花就神奇地落入了他的口袋。池慕对他眨眨眼,露出一个顽皮的笑。
他变了个小小的魔术,把玫瑰花变进了裴嘉之的口袋。
池慕很擅长玩这一套,他在舞台上表演时,也会用类似的方法调动观众的情绪;但在舞台下,他只对裴嘉之用过这一招。
送一枝玫瑰花给喜欢的人,怎么不算特例呢?
池慕脸上浮现出一抹柔软的笑意,那些在舞台上发光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是昨日之事了。他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演过话剧,裴嘉之看过的毕业演出,是他的最后一场。
比起怀念,池慕更多是释然。他不在乎和谁比,就像裴嘉之不在乎被摄像机拍到。他只想要裴嘉之的目光为他停驻,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
而这愿望,显然已经实现了。
————
当日录制结束后,他们回到民宿。赵明远和谭柏正在球场上打羽毛球,打得有来有回,热火朝天。白色的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掉在了裴嘉之脚边。
裴嘉之捡起羽毛球,还给了跑过来捡球的赵明远。
“谢了,要不要一起?”赵明远擦了把汗,递来一支球拍。“小池拄着拐杖就算了,小裴来打一场?冬天有这么好的阳光,实在难得。”
“不了,我有阵子没打了,技术生疏得厉害。”
裴嘉之口头推辞,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球拍,掂了掂。
“挺好的拍子,打起来不费力气。”
“可不是,一分钱一分货,贵有贵的道理。”赵明远像是找到了知音,“小裴,还是你有品味,是个识货的讲究人。我拿这拍子给小谭,和他说放开打,他真就一点不收着,打起来特别使劲,心疼死我了。”
池慕扑哧一声笑了。几期节目下来,他对几位同行嘉宾的性情都有了些基本的了解。谭柏此人,脑筋最是转不过弯,耿直得无懈可击,谭云川心眼子多得像漏勺,也不分他几个。
“远哥,又说我坏话,被我逮到了。”谭柏笑着走了过来,拿毛巾擦了擦汗。“得,正好我打累了歇一歇,你和裴总打一场,比比水平高低。”
“我哪里比得了赵老师。”裴嘉之拉下外套拉链,“赵老师是专业的,我充其量是个业余选手。”
他把外套交给池慕,握着球拍进了场。
“那可不好说。”赵明远跟在后面,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池老师,别站着了,坐会儿。”谭柏拍了拍凳子,“咱两在场外当裁判,看他们打,你猜谁会赢?”
“我猜不到。”
池慕望着裴嘉之的背影,有点不太确定地说。
他知道裴嘉之高中担任过羽毛球社的社长,获得的奖杯至今还摆在书房的柜子里,但具体水平如何,他一个外行人评判不了。他唯一确定的是,和裴嘉之打羽毛球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因为裴嘉之发的球,他都能接住。
“我看裴总赢面大一点。”谭柏语出惊人,“网上流传的那张裴总大学时期的照片,他手里不就拿了支羽毛球拍?我查过了,那支球拍规格很高,是参赛专用的,一般人用不上。”
“这你都注意到了,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啊。”池慕吃了一惊,不禁对谭柏大为改观。
“凑巧而已,刚好派得上用场。”谭柏耸了耸肩,“不过以裴总的性子,他大概率会让着远哥,把战局打成一比一平,又不让远哥看出来。远哥只会以为他和裴总实力相当,不会感到丢面子。”
“有人说,不全力以赴是对敌人的不尊重。可是,在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强者的退让是对弱者的善意。从这个角度看,裴总人还蛮温和的。”
池慕无言以对。
谭柏的每一条分析都是正确的,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和球场上进行的比赛如出一辙。
裴嘉之正如谭柏所说,从不给人难堪,在对手实力远不如他的情况下势必会隐藏实力,给对手留面子。
这些池慕非常清楚。问题是,谭柏和裴嘉之认识了多久,他又和裴嘉之认识了多久。
一想到这,池慕就禁不住毛骨悚然,这段交流颠覆了他对谭柏的印象。原来浓眉大眼的谭柏,切开来竟然是黑的。
谈云川知道谭柏是这样的人吗?
池慕浅浅怀疑了一下,没敢往深处想。
球场上,裴嘉之得心应手、进退自如;反观赵明远,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接发球频频失误,比分落后了一截。
“远哥,加油啊。”
谭柏招了招手,为赵明远加油鼓劲,池慕不甘落后,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对着场上大喊一声。
“裴嘉之,加油,还有一分,拿下这一局。”
裴嘉之发球的手一抖,球擦着网发过去,被赵明远轻轻松松地打了回来。
“好球。”谭柏鼓了鼓掌,“再接再厉,远哥。”
“不是我打得好,是小池给力。”赵明远乐不可支,“小池一喊加油,小裴都不会动了。怎么,没被人喊过加油啊。”
“是啊,所以乍一听到,不太适应。”
裴嘉之用球拍捡了球,回头看了场外的池慕一眼。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池慕陡然一惊,忽然意识到他还真没给裴嘉之喊过加油。
他高中不是羽毛球社的成员,没资格去看比赛,更没法在场边为裴嘉之加油。结婚后,裴嘉之就不再参加羽毛球比赛了,只当成业余爱好,偶尔陪他打一打。
“我不信,小裴打羽毛球这么帅,肯定有人慕名而来,送水递毛巾,把场馆围得水泄不通。”
赵明远挥了挥拍子,笑着打趣道。他也年轻过,受过不少追捧,自然看得出来像裴嘉之这样的选手,在球场上有多引人注目。
“专心点,赵老师,我要发球了。”
裴嘉之不愿谈球场以外的事。他直视着前方的球网,头一回发球抢攻。
这一球落点极其刁钻,瞄准了赵明远的身体,令他措手不及,差点没接住。
裴嘉之的球风以防守为主,主动进攻很少,但不代表他不会。球在空中飞来飞去,一连串的进攻看得池慕眼花缭乱,几次跟不上节奏。
“远哥危险了。”谭柏替赵明远捏了把汗,“球速好快,裴总和换了一个人似的。”
池慕提心吊胆地看着,不敢出声。裴嘉之的杀球可谓是气势汹汹,打得赵明远疲于应付。他不求一击制胜,而是在不断地调整最佳击球点,把对手逼至绝路后,抓住时机腾空一跃。
一记漂亮的跳杀。
“好球!”
池慕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裴嘉之从半空落了地,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
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赛场上,面对着海啸般的欢呼。他从来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却在听到池慕为他加油后奋力一搏,只为了让池慕看见。
十几岁的裴嘉之,在初次拿起球拍走入赛场时,曾有一刻希望过池慕来看他打比赛。
如今,这个心愿总算达成了。
一局毕了,赵明远输得心服口服,拉着裴嘉之再打一局。池慕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心跳,坐回了椅子上。
“池老师,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谭柏出其不意地开了口,池慕警觉地盯着他。
“什么事?”
“我观察很久了,你平时称呼裴总时只叫他全名,这是为什么?”
谭柏的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一下子问住了池慕。
第62章 一个薄荷味的吻
我是怎么称呼裴嘉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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