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一个小朋友,喊着森鸥外:“林太郎,我们走吧。”
“嗯,走吧。终于可以结束这次慈善晚会了。”
……
晚风中,太宰治沿着小道走向河边,他找了个顺眼的地方蹲下去,抱着膝盖,有点茫然地看了一眼天上不停歇的流云。
太可怕了。
森鸥外都能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世界,那个太宰……果然……
要比他成功一点啊。
正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太宰治二号机都把人生玩到了极致,大概除了复活,没有任何一个东西超出了他的预料。
太宰治发觉他是有点嫉妒的。嫉妒一位死者——啊,当然,他不是第一次嫉妒死者了,永恒的安宁对他的诱惑力总是分外的大,而且是持续性的。但这回有点不一样,明明那位也没有得到他最想要的死亡,可他却一种生出嫉妒心。
好吧,如果换做另外的人,他同样不会嫉妒。
他在意只是因为对方同样是太宰治。
因为他们有着可悲的相同根源,而对方做到了他没有做到的事。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隐没在云彩背后,风与空气迅速冷下去,空气潮湿,也许是要降一场阵雨。太宰治身前的河水反射着碎片的光华,而他倚坐在偏僻的桥边,柔软的草地近乎变成黑色。
太宰治打心底明白,此时自己若是选择死亡,没有人会来拯救他。
但他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一道女声。在斜上方,声音有点俏皮,又很甜美,能想象到她趴在上方的围栏处俯下身,睁着眼睛疑惑的模样,“这可不是个好地方。”
“我可不这么觉得哦。”太宰治懒洋洋地回复,他托腮,没有回头,“这个地方很美。”
“嗯?”声音有短暂的停顿,也许是四望了一圈,看着杂乱的草地、不干净的河水、规矩的城市剪影和污染眼睛的霓虹灯,“美?你认为这里美?哈。”
她急促地笑了一下,嘲讽意味十足。
“是呀,这位小姐。”太宰治这时候才笑盈盈地回头,看向那位坐在桥沿的女人,“它们比你美很多。”
她的外表果真如声音一般甜美,娃娃脸,眼睛大而圆,黑色的短发,刘海压住了光洁的额头。偏向忍者的服饰下,两条白净的腿在栏杆外晃来晃去,让人怀疑她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毫无疑问,以人类的审美来说,她是美丽的。
如果,她真的是人类的话。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太宰治注意到栏杆的一头无端坠了下来,断面整整齐齐。落在风中的树叶更是直接被看不见的东西划分成了两半,斜斜地飘飞到河水中。
第六感几乎要报警了,被危机环绕。
放往常,太宰治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个女人是一名精通暗杀的异能力者,但最近看多了这种事情,他直觉对方是非人。
“早知道不废话了。”她撇了撇嘴,手指收拢,“奉劝你别动,否则被切碎了可是很难看的。”
“噢。”太宰治毫无感情地应了一声,“你要把我交给谁?”
“你怎么能确定我要把你交给别人?”她上下扫视了一会儿太宰治,那张甜美的脸上露出了颇为轻佻的表情,“说不定我只是想吃一个完整的人。”
当然是因为你眼里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啊。太宰治心里吐槽了一下。
他仍然笑盈盈的,胜券在握的笑容挂在唇角,丝毫不见刚刚无人时对着河水散发负能量的样子。
自己选择死亡与将命运交给其他人,可完全不一样。
“让我想想,你背后的那位,唔,或者说你的上司,你需要听从命令的人。”太宰治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你其实并不尊敬他,对么。”
“有趣,继续说?”
“你有自己选取猎物的方法,而我显然不在你的选取范围内。而你的上司,一定和你说过不要同我说那么多话。”太宰治想了想,“他是不是交代你,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呀,”妖怪小姐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猜得很对哦,但我可不承认那是我上司。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美丽的小姐,我可以问问你的姓名吗?”
“看在我心情好的份上,逆发结罗。”
“那么结罗小姐,你们真的是合作关系?就我看来,他只是把你当做下属在用吧。而你背地里小小的反抗,就是自己出来寻找猎物,以及出现在我面前?”
他几乎是用确定的语气。
“那几位女性,是你的猎物吧。”
“嗯哼。”逆发结罗大方地承认了,完全不觉得杀人是一种错误。
第一滴雨水落在草叶上,坠落。
下雨了。
逆发结罗仰头,又低头看向太宰治。
“闲聊时间该结束了。”她伸出手,“不想死的话……”
“诶——”太宰治骤然拔高音调,失落的语气,“结罗小姐真的不打算杀我吗?明明这样更能证明你不是他的下属吧。”
逆发结罗眸光微暗。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抬手,试图操控自己的武器让太宰治乖乖就范。她是操控能发丝的妖怪,最喜欢收集美丽的发丝成为自己的武器,在她妖力的加持下,纤细的头发丝能够切段钢铁,只有巫女的纯净灵力能够克制。
现在这个时代没有巫女,她几乎是无敌的。
然而。
向来如臂使指的发丝并没有发挥她想象中的作用,它们接触到太宰治,就如同真正的普通发丝一样垂软下去,变成无害的一根垃圾。
“你做了什么?!”
逆发结罗警惕起来。
“啊。”太宰治自己也挺意外。
他的异能力并没有消除妖力的作用,如果他能消除逆发结罗的能力,只说明……
他伸手,空气中隐形的发丝全都失去了力量,软软地下垂,雨水顺着它们滑落。
逆发结罗现在的力量并不是纯粹的妖力。
“可恶。”
她引以为豪的能力在太宰治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场。逆发结罗如同猫一样蹲在栏杆上,维持着危险的平衡。她微微前倾身体,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就算能力暂时没用,她的体术也足够应付了。
“砰——”枪声。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凝滞了。
子弹穿透逆发结罗的胸腔,血水如曼陀罗花一样绽放出来。她再也不能保持平衡,整个人往前倒下去。
但她还没有死。
作为有些特殊的妖怪,她并不会因为心脏被贯穿就死亡。甚至就算头被砍下来,她也不会有任何事。
逆发结罗吐出一口血水,想直接伸手将自己胸腔内的子弹碎片取出,好加快愈合。
太宰治也终于动了,他走上前,衣服被无形的发丝割破,绷带也残破不堪,一切危险在碰到他皮肤的刹那无影无踪。
地上弯弯绕绕堆满了黑蛇似的头发丝。
有点恶心。太宰治嫌弃地踏过那些东西,他蹲下来,堪称温柔地按上逆发结罗的脑袋。
“自愈能力没有消失嘛。”
逆发结罗彻底被触怒了。
她甜美的面容崩裂,妖怪的本质在此刻显露无疑,几颗子弹却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手臂,打断了她想要掐断太宰治脖子的动作。
“让开!”身后有人高声提醒太宰治,“离远一点!”
听见那声音,太宰治有片刻恍惚,但很快反应过来,往后退开。
于是子弹嵌入逆发结罗的颈椎。
……
织田作之助急促喘息着,为自己近乎杀人的动作而情绪不稳。
好在他的手臂依然很稳,没有任何失误,擦着青年的身体穿透那只怪物。
乱步先生告诉他,对待这次案件的凶手必须出全力去应对,如果不下下手,死的就会是别人。
“在找到它的弱点前,你再怎样也不会杀死它的。织田君,放手去做吧。”
织田作之助起初还有些犹豫,他眼里见到的凶手毕竟是个外表和人类没有任何差别的女人。他不懂乱步为什么直接称她为怪物,也不懂那种操控头发丝的能力是否为异能力。
有太多的疑问。
他选择信任自己的同伴。
果不其然,现在被子弹贯穿了多处要害的家伙仍旧没有失去活动能力,她颈椎断裂,歪垂着那颗甜美却恐怖的脑袋,胸口的血洞汩汩地涌出血,肢体动作诡异而不协调。
这回两人都看清了,与其说是她在操控发丝,不如说是那些发丝在吊着她。
太宰治没有接触她,她便能继续使用那些发丝。漆黑的、数不清的头发,多到一种恶心的程度,从他们二人的面前席卷而过,再次看清情况时,逆发结罗已经不见了。
织田作之助深深地吸了口气,确认周围的情况已经安全。
他小跑到那个近距离面对了死亡的青年面前,问:“你还好吗?有受到伤害吗?”看清他的脸之后,织田作之助有短暂的愣住,他中午的时候才见过这个人,对方在餐厅吃咖喱饭被辣哭的模样他记忆深刻。
“没事。”太宰治勉力笑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别的地方,“刚刚那是怪物吗?”
“不清楚。”织田作之助老实回答了,“我们正在调查它。”
想了想,他看着狼狈的青年,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如果你感到害怕,侦探社可以暂时庇佑你。”
已经下起不小的雨,啪嗒啪嗒地砸在一切能砸的地方,太宰治捋了一把发丝,露出乱糟糟也掩盖不住的白净面庞,他抬了下颌:“喏,我住桥洞。”
织田作之助:……
他开始思考要不要把他带走。
“骗你的,我怎么可能住这里。”太宰治弯弯笑眼,看着织田作真的相信的模样,久违的恶作剧成功让他心情非常愉悦,“你看,我衣服都被割破了,不觉得很像是狼狈的乞丐吗?”
是有些像。但织田作没说出口。
“谢谢。”太宰治已然转身,踏在潮湿的草地上往上走,“不用担心我,我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
一件大衣被盖在他的肩膀上,带着点温度。
“你衣服都破了。”织田作言简意赅。
“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侦探社。”
最后他递了名片。
……
雨一直下。
织田作之助的一件大衣当然防不了水,太宰治现在的模样大概比雨里淌过的流浪猫还可怜。乱糟糟的发丝,完全碎成布条的衬衫和长裤,还有一件旧大衣。脸上也不干净,做的简易伪装被水重刷,脏兮兮地糊在一块,倒是露出了原来的眉眼。
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往前漫无目的地走。
直到,尽头出现一把黑伞。足够宽,足够两个人。
肤色分外苍白的人站在伞下,雨帘隔绝了面容。
“你来了。”
“嗯。”
如果是之前,太宰治看见二号机居然肯回来这个世界,也许会有点嘲弄地说些刺激他的话。因为他深深地了解,他嫉妒身为亡者的他,而他大概也嫉妒过仍旧是生者的他。他们都挺喜欢逃避的,反正人类卑劣的欲望永远不可能满足。
但他身上披着织田作的衣服,怀里揣着一张已经潮湿的名片。
而且雨水很大,弄得人很冷。
所以他只是心情平和地走到伞下,把冰冷的温度传递给另外一个冰冷的人。
几乎是有点软弱地靠在别人——自己怀里。
“我累了。”
第52章 幸好幸好
“……”
是不是有点过于狼狈了?太宰治浅浅反思了一下自己。但是放下大脑的感受真的是太好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看见首领宰的瞬间,心底某处就被一种名为“放松”的情绪占领,并且一路堕落。
就算讨厌,这人也是实打实的自己,他可以放松地把难题交给对方处理,甚至连难言的痛苦也可以一起承担,没有什么是对方无法理解的。
首领宰握着伞柄,在不大不小的风雨里稳定地站着,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内里是整洁干净的衬衫,衣摆被收拾进裤腰,似乎只有裤脚沾了点雨水,整个人体面极了。
和他一比,太宰治称得上是一片狼藉,蓬松的头发彻底耷拉下来,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一伸手袖子都是碎布,身上的旧大衣潮湿着,压根提供不了多少温度。
首领宰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另一只手抱了一下,没太多温度的手心贴着太宰治的后腰,很轻地压着,对方随时能挣脱的力度。能感受到太宰治稍微有点灼烫的呼吸扑在他颈侧,不那么安稳,甚至有点颤抖。
“你还好吗?”
“显而易见的不好,冷死了。”太宰治闭着眼睛,把大部分重量压在首领宰身上,他们的身高几乎一样,所以这动作做起来多少有点艰难,而且可能是骤然放松,又或者感冒,他开口时声音有种抑制不住的黏糊,听着像抱怨,也像撒娇,“你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首领宰斟酌了一下,“我的衣服是干的。”
“怎么能这样啊。”太宰治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拥抱,他轻推了一下,和首领宰分开,继续懒洋洋地吐槽,“这可是织田作给我的。”
这一瞬间,他身上的那点脆弱又全都收回去了,再也看不见。
虽然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但他还是收拾了一下自己,也思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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