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霖心口一刺一刺地疼,却不知弟弟为什么突然这般伤心。周霁峣小脸不肯抬起来,只粘在他的胸前抽噎着小声说:“哥哥……我要回家哥哥……哥哥不许和妹妹玩,哥哥只能和我玩……哥哥只能喜欢我……”
周世霖一愣,反应过来弟弟这样原来是缺乏安全感,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他有些无奈地抚摸着怀里的小脑瓜,神色满是宠溺:“峣峣别哭了,哥哥跟你道歉,对不起,让你伤心了。你知道哥哥从来不骗你,哥哥最最喜欢峣峣了,不要难过了,好吗?”
周霁峣哭累了,软软地应了一声,在他哥轻轻的拍背中趴在他哥肩膀上慢慢睡着了。
后来,周霁峣在爸妈和他哥面前一如既往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总能如他意,一切都像恢复到了从前的生活。可是他渐渐明白事理,也知道了无论如何哥哥都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哥哥了,这是自然法则一般无法改变的事实,从那个小小的生命初诞生于妈妈的腹内起,一且就已尘埃落定。
他们残忍地把他出生至现在一直划分到所有物内的哥哥一刀剜走了,周霁峣幼小脆弱的心流了一地的血。
他知道使尽浑身解数地耍赖哭闹黏人也都不能让时间倒流,但能够继续攫取哥哥的关注,怎么不算一种有效的方法呢?他很聪明,擅用他的眼泪,也清楚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表情最能让周世霖心软,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玩弄心眼,
跟自己的妹妹开启了长期的勾心斗角,听起来很幼稚可笑,并且无疑是一种畸形的心理,况且他的手段也并不高明。但他不在乎,他只是想死死地捍卫他对哥哥的那点虚无的“拥有权”,他可以不择手段。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心想。
嫉妒填塞在他小小的胸腔里,但他总是在中间留了方寸来装他哥。
周世霖对此一无所知,他觉得弟弟乖巧可爱,别人家的兄弟仇人一样天天打架,他的弟弟这么喜欢他,让他从心里感到幸运而幸福。
其实本来夫妻俩生了周世霖,二胎想要个女儿,“峣峣”这个名字也是两人早早选好的,寓意又好念起来又像小女孩,没想到又怀了一个男孩,但来了便是有缘,两人还是把孩子留了下来,
起全名的时候,两个人仔细想了想,取了和周世霖的“霖”字类似的与雨相关的“霁”字,但是有雨停的意味,霁峣就是刚刚下过雨的山峰,清新而蕴藏着生机,让人听了就感觉一股舒心的凉意拂过。而周霁峣也是人如其名的极为漂亮,夫妻俩看了欣慰自豪,又忍不住有些微的惋惜,心想要是个女孩该有多好。
他们家是三居室,所以他们兄弟俩都有自己的房间,周霁峣两岁多就不和爸妈睡一个房间了,但他每天要人哄睡,只喜欢让他哥哄睡,半夜惊醒看不到人就要哭,周世霖没办法,只好暂时每天睡周霁峣的房间。
等到周晓升出生后,家里的房间不够了,黄洁一拍掌,干脆让周世霖直接搬去和周霁峣睡一个房间好了,反正俩人之前也是一起睡的,房间也够大,周世霖原来那个小一点的卧室就腾出来给周晓升住。
周霁峣的房间换了双人床,书桌柜子也换成了供两个人使用的,周世霖听话地挪了地方,没想到从限时陪睡升级成永久陪睡了。周霁峣倒是表现得很高兴,这个小少爷居然难得屈尊纡贵地动手帮忙干了活,一趟一趟地把周世霖的东西搬过来,每多搬一点就高兴一分,觉得自己占有的哥哥又多了一部分——这可能是周晓升的诞生给他带来的唯一一件好事。
周霁峣把握住这天赐的机会,两个人开始了漫长的同床共枕生活。周霁峣对他哥的生活习惯简直了如指掌,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物,各个柜子里个人物品的摆放布局,在书案前做功课时会不由挺直的脊背,摩挲眉头的左手,还有熟睡时绵长的呼吸节奏。
他最喜欢双手一起抱着周世霖的手臂睡,会偷偷装睡等周世霖睡着后小手向下滑,去捏他的手掌玩他的手指。黑暗中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属于哥哥的体温,这是自己和哥哥独特的亲密无间,这也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周世霖上初中时周霁峣上幼儿园,两个人早晨的作息不太一样。周霁峣有起床气,被吵醒了要闹脾气,但醒了看不见人也要闹,所以他命令周世霖起床以后要把他叫醒跟他告了别再走——这就是这个不讲理的小祖宗能干出来的事。
也就是周世霖这个软柿子能没下限地迁就他,每天早上虽不忍心,但还是听他的话把他轻轻推醒,硬着头皮顶着他那张要哭不哭的小脸上的怒视跟他道别。
三兄妹的年龄差距微妙得平衡,到周世霖升高中的时候,周霁峣开始上小学,周晓升上幼儿园,三个孩子都进了学校,着实让黄洁和周逢松了口气。周世霖起得太早,为了不打扰周霁峣休息就坚持不再提供“告别服务”了,到晚上放学回家也早就过了周霁峣该入睡的时间。
但周霁峣怎么能接受一天都见不着他哥人。他一开始不愿意早睡,犟种一个,黄女士百般哄劝,被他砰得一声拒之门外,一定要熬到周世霖回家。叫一起下班回家的周逢见了都乐得调侃:“我天天都这么晚下班回来,也没见你小兔崽子这么眼巴巴等我,你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你哥了。”
周霁峣困得眼睛红红的,当真对得起小兔崽子的称谓。他板着脸,不想跟他爸说话,一头扎在他哥的腰上,藏着不肯起来。
周世霖无奈,赶忙把人哄上了床铺,耐心劝他要早早睡觉,将来才能长得高。周霁峣揪着他哥的衣服,耷拉着耳朵,在他哥胸口蹭蹭,说哥哥那你要抱着我睡,每天都要。
周世霖捏捏他的耳垂笑着说好,但是峣峣不嫌热吗?周霁峣摇摇头,哼哼两声说哥哥不许偷懒,我睡着了也知道你抱没抱。
周霁峣当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他想这么说,以后要是可以抓到哥哥没照做还可以提别的要求,反正哥哥怎样都会答应的。
过了一个多月,一次周霁峣起夜,迷迷糊糊还没睁眼,却先嗅到了距离自己很近的熟悉的味道。他睫毛轻颤,慢慢地眨眨眼睛,渐渐适应了漆黑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蜷在哥哥怀里,哥哥的手臂将自己圈在中间,哥哥的胸膛只距离自己的脸两三厘米——难怪可以闻到洗衣液的清香掺杂了若有若无的一丝汗水,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小脸红扑扑的,心里的小人在快乐地蹦跶,没想到哥哥真的说到做到。即使白天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时间,到了晚上回到这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小的卧房,他们也可以像两个抱团群暖的小动物一样,摒除外界的一切相拥而眠。
他自由而安全地蜗居在这里,被他熟悉的周世霖的气息围绕,仿佛哥哥连他的梦也一并呵护了,每天都是好梦。
周霁峣很满意,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亲了亲周世霖的胸口。
至于后来周世霖醒了发现自己胸前那个尴尬的地方多了一片水渍,在此不再多说。
周世霖高考稳定发挥,和平时模拟大差不差。看了几所分数线相差不多的学校后,周逢鼓励他说可以考虑去远一点的城市去看看,但黄洁听了马上不赞同地狠掐了他一把,拽着周世霖劝他还是离家近一些好,本市的这所学校就很不错啊,将来找工作也可以留在这里,本地人有很大优势的。
他们市虽不算一线城市,也是个二线了,生活节奏压力不如一线大,还能过得很滋润,就在这里扎根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但周世霖私心还是悄悄地偏向周逢的那句“去外面看看”,他想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可以无忧无虑地、不用为生计而发愁的日子就只剩下这短短四年了,他能不能自私一回,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去过一过自己的“青春的结尾”呢?
周世霖的心里犹犹豫豫地窜起了一个憧憬的小火苗,温暖又雀跃。但他看着周逢和黄洁拌嘴,没有开口。他总是习惯了听话,即使已经从小少年长到身形挺拔结实,掩饰不住青春勃发的力量感,也安安静静温温顺顺地收敛着自己的锋芒,整个人圆润得没有一丝棱角。
第一个进来打岔的是周晓升,她本来在自己的房间用平板看动画片,周霁峣被同小区的同学约去了家里一起写作业,剩下三口子在客厅支了笔记本商量正事。
周晓升已经是个六岁多的小姑娘了,和她二哥一样长得更像爸爸,五官十分精致漂亮,但眼睛更像妈妈,灵动又神采奕奕,看着活泼可爱着实惹人喜欢。周家三兄妹只有周世霖长得更像妈妈,而周霁峣和周晓升两人属于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亲兄妹的相似,这也是周霁峣更加厌烦周晓升的原因——周晓升一长开了,他在哥哥面前装可怜的这张脸也不是独一份了。
周晓升出来去厨房冰箱拿饮料,本不关心爸爸妈妈和大哥在做什么,反正又不会让她一个小孩子跟着掺和,不如不去讨嫌。结果听到黄洁和周逢在争论周世霖的去处,她惊讶地眨眨眼睛,急忙跑到周世霖旁边抱着他的胳膊挤着他坐,仰着头问他:“大哥,你要走吗?去很远的地方吗?”
周世霖摸了摸耳朵,有点局促地说:“也不是,还没决定呢。”
“为什么啊?非去不可吗?”
“去去去,听话,去看动画片,别在这跟你哥捣乱。”黄洁咋舌一声,匆忙地摆摆手轰她回房间,“拿几个水果吃,妈刚洗的草莓,少喝点饮料,拿了这一瓶今天可不许再拿了啊。”
周晓升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小手一伸直接把整盘草莓端走,噔噔噔跑回了屋。
“干嘛这么赶人家,人家也是关心她大哥。”周逢笑着,一只手揽着周世霖的肩膀拍了拍,半开玩笑半感慨道:“你看这俩小孩估计都不愿意你走,不好办了啊儿子。”
“我早就说了还是留本地好啊。”黄洁语带埋怨地说,“哎呀正好峣峣回来了,峣峣你来——”
九岁的周霁峣背着书包,穿着一身简单的短袖短裤和运动鞋,写完作业后跟几个同学在小区楼下玩了会球,小脸透着一层粉红,呼吸稍稍急促,出了一身汗。见黄洁冲他招手,他眉头微微一跳,一边蹲下换鞋一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干嘛?”
“妈问你,你觉得你哥要是到我们去年放暑假时候旅游去的那个地方,去那上大学怎么样啊?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我们坐了好长时间飞机,还住了两天少数民族特色建筑的那个……要是你哥去了,就可能得好几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你同意吗?”
“不过那边空气多好啊,美食也多景点也多,到时候哥哥去了先给我们打探路线,有时间我们可以一家子一起去看哥哥,让他带我们在那玩玩,不也挺好吗?”周逢也在旁边诱导。
周霁峣站在玄关,听着听着脸色就肉眼可见的渐渐难看起来。他黑着一张小脸,恶狠狠地斜了他哥一眼,还没等周世霖一脸尴尬地开口,就重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再不看客厅里的三人,气势汹汹大步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哐得甩上了门。
“你看看这孩子,脾气越长越大了。”黄洁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两兄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果然一胎省的心都会在二胎三胎找回来。”
周逢也看得哭笑不得,无奈笑道:“其实峣峣和升升平时也很乖了,只是事情别关系到他们大哥,不然就要像两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周世霖欲言又止,虽然周霁峣小旋风一样从他们眼前一卷而过,但他也看到了周霁峣开始变红的眼圈,他太了解周霁峣的表情了——这是又要哭了。周世霖心软又难受,微微垂下了眼。
周逢长叹一口气,温和地看向大儿子,问他:“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自己考虑考虑吧,做好决定就跟我们说。”
周世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定了定神,抬头平静地看向父母:“……没事,我已经考虑好了,就听我妈的吧,留本地也挺好的。学校离家也近,我周末有时间还可以倒公交地铁回来。”
“你看,我就说嘛。”黄洁高兴得整个眉头都舒展了开,她搡了一把周逢:“去,你做晚饭,多炒几个菜。哎算了,要不出去吃吧,庆祝一下我儿子人生第一个大坎顺利通过……”
周世霖也跟着笑起来,起身舒展了下身体,抱着电脑回了房间——这里还有一个小可怜在等他。
周霁峣趴在床上打游戏,半张脸埋在软软的抱枕里,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渍。周世霖进来他头也没抬,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霸占着大床。周世霖把电脑放下,轻轻坐在他旁边,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生气了?怎么不和哥哥说话。”
“……”周霁峣心里只想狠狠咬周世霖一口,但他假装矜持,努着嘴,翻个身背对着他哥,瓮声瓮气地说:“我哪有资格生气,你想走就走吧。”
周世霖让他逗笑了,揉揉他的脑袋瓜:“我没有要走啊,已经决定好了,不去了,在家里这边上。”
周霁峣其实在门内听的一清二楚,他装模作样地打游戏,实际上耳朵竖得老高,他只是想借机多让他哥哄哄自己。“但是你犹豫了啊,说明你就是想去!”周霁峣把游戏机一丢,跪坐起来,抓起抱枕摔到他哥怀里,呲牙的小猫一样:“你怎么能犹豫呢?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吗?你不想我吗?”
周霁峣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知道他不但自己很自私,还要更过分地要求哥哥妥协退让做一个献祭自己全部的圣人,他真是一个很坏的坏蛋。可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去试探周世霖在他面前到底能够忍耐到什么程度,好像他放肆地前进一步,再一步,他哥就会温吞地退后一步,再一步,周霁峣至今也没有摸到周世霖的底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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