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霖浑身一抖,惊惧地看着弟弟。没想到周霁峣真的能混账到毫无顾忌,丝毫不担心这惊世骇俗的事捅到爸妈面前。
如果……如果真的让黄洁和周逢知道了……
是他这个哥哥没有教好弟弟……
他感觉通体发凉。
“你、你……不要……”周世霖磕磕巴巴,慌张地抬手去捂他的嘴。
“……最重要的是,你没拒绝。”周霁峣眼疾手快抓着他的手亲了一口,补充完整未尽的话,得逞地笑了。他用指尖轻轻擦过肩头那个痕迹,甜蜜地说:“哥哥,都没出血,你好心疼我。”
那天过后,周世霖开始躲周霁峣了。
他连公寓都不回了,找了一家便宜的酒店暂时住了下来。怕周霁峣去他单位堵他,便每天尽量待到很晚才走,下了班坐电梯直达外人禁入的内部停车场,点了火就快速离开,不给他分毫可乘之机。
这样简单的两点一线倒是终于给了他一点喘息的空间。
半个多月没见,但周霁峣的信息却一天没停,轰炸一般,有撒娇卖乖的,有耍狠发疯的,能看出来周霁峣被他气得不轻。周世霖其实每条都读了,但不管内容是什么他读完就默默退出去,从不回复,他又像个鸵鸟一样选择了逃避,在心里暗暗盼着周霁峣能够快点厌倦这段不正常的关系。
直到有一天,周霁峣一天没有动静。周世霖难得获得了清净,但有些不安,他也不明白这不安从何而来,但他总觉得周霁峣不是因为放弃了才安静下来。
那天天气压抑,从早晨开始窗外就雾蒙蒙的,阴云蔽日,绵绵的细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空气中都凝滞着一丝沉重的意味。周世霖坐立难安,心里扑通扑通的,工作也时常走神,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反常,可他就是悬着一口气……
手机一声提示,周霁峣发来了一条视频。
周世霖心脏突地一跳,点开了聊天框。
视频里周霁峣站在小公寓卧室的窗前,那身处二十一层的窗户大开着,阵阵凉风撩动他的发丝。少年被雨打湿了半边身子,面色苍白,像一张纸片一样弱不禁风地立在那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卷进雨幕里撕碎。
他直直地看着屏幕对面的周世霖说:“哥哥,你再不回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周世霖刷得变了脸色,手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剧烈地颤抖着,捡了几下才把手机捡起来。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工位,怎么开车回的公寓,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地坐上了上楼的电梯。
他大脑一片空白,反反复复回荡在里的只有一句话:我的宝贝弟弟不能有事。
他匆匆开了门冲进了卧室,浑身被雨水和汗水浸湿了,通红的双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惊慌,让人看个透彻。
周霁峣依靠在窗前发呆,听到他进门的动静才转过身。看着一身狼狈的哥哥,他笑了,不紧不慢地张开双臂:“哥哥,过来亲一下吧。”
周世霖呆呆地打了个冷颤,但脚步未经思考先向前迈入。
周世霖觉得他完蛋了。
周世霖又回到了小公寓住,把周霁峣的手机号放出了黑名单,也不再不回周霁峣的消息,两人莫名开始像交往中的真情侣一般。周霁峣经过此事尾巴翘得老高,更得寸进尺了,不仅在手机中性骚扰他哥,还开始买一些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玩具,让他哥又苦又怕,有时候上班胸口都要贴创口贴。
周世霖是公务员,每年都会体检身上不能纹。周霁峣多想给他哥穿个乳钉,或在腿根纹上他的名字,但只能咬牙切齿地放弃,并以此为借口变本加厉折腾他哥。
周世霖悲哀地发现自己在慢慢习惯这种生活,习惯那个粘人的弟弟每天炮轰他八百条消息,习惯他时不时带着或正经或不正经的礼物出现在小公寓里,习惯他的吻、他的爱抚、他的玩弄,习惯他的脾气秉性和他的亲昵依赖,也习惯了他诉说过无数遍的喜欢和爱。
这样的兄弟关系好似与从前并没什么两样,又好似变了许多。
周世霖迷茫地想:这样好吗?
周世霖二十九岁生日那天,正好和一众领导去了外省开会,他在饭局的间隙收到了家里打来的视频通话。黄洁没有值班,周逢也没有晚自习,难得两个人都在家。“儿子,看看我们煮了面条,今天吃炸酱面,是你爸炸的酱,闻着就可香了。”黄洁笑成了一朵花,兴高采烈地端着碗向他展示,“今天妈高兴,跟你爸喝一杯。来,祝我们家老大生日快乐啊——”
周逢也在一边举起酒杯,温和地冲着镜头笑了笑:“世霖生日快乐啊。真快啊,我和你妈都做了二十九年的爸爸妈妈了。”
周世霖神色柔和,在父母面前才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他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嘴唇,腼腆地笑着:“谢谢妈,谢谢爸。”
“对了,升升给你织了围巾作礼物,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丫头片子居然会学做手工了,你看多稀罕。一会我们留碗面条,等你爸接她下了晚自习回来吃。她前两天跟我抱怨说自己天天坐着不运动又长胖了,最近要少吃减肥,我说你哪胖了,人家高中生都这样的,每天学习多废脑子啊,就是得多吃……”
“还有你弟弟,他最不爱吃面条了。他就是挑食,要不以前长得那么瘦,骨头都能看见,现在在外面天高皇帝远的,肯定天天吃不干净的东西,说了他也不听。不过自己大哥过生日怎么能不吃面条呢,我一会就给他打视频看看他晚饭在吃什么……”
黄洁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周逢时不时补充两句,周世霖在走廊角落静静地听着,直到一个同事过来叫他,黄洁的话才被打断了。她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你去忙吧,记得在饭店也点碗长寿面吃啊……”
通话结束,周世霖收起手机回了包厢。
周世霖的酒量尚可,一顿饭结束也不至于醉到不能自理。他打起精神,给领导和外省同事叫了车一个个送走,自己说想在外面走走,晚点再回酒店。
他站在餐厅的大门口,站在陌生城市的霓虹灯火之间,看着往来的人潮车流,莫名感到了一丝空虚,久久没有挪开脚步。
晚风清清凉凉,吹得他晕眩的脑袋都好受了几分。
“哥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反应了几秒,才有些错愕地转了过来。
周霁峣散漫地靠在门口的石柱上,背着一个单肩包,一手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
他挑了挑眉,撇着嘴走了过来,抱怨似的撒娇:“哥哥,我等了你好久,腿好累哦。”
“你、你怎么在这?”周世霖睁大了眼睛,或许是酒精让他的脑袋出了点问题,又或许是他应酬了一天已经累得失去了理智,总之至少在这一刻,他承认他的喜大于惊。
“你太乱来了……妈不是说要给你打电话吗?”
“打了,我没接,直接挂了。”周霁峣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在父母面前总有耍不完的混蛋叛不完的逆。“不要说别的了,我是来给你过生日的,哥哥。”
夜色中,那双漂亮迷人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星星倒映在其中,又把周世霖装了进去,让他猝不及防跌进那梦一般的银河做的温床,尽数捕获他的心软和脆弱。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来得恰到好处呢?
“生日快乐,哥哥,我爱你。”那眼睛的主人小声说。
周世霖看着他久久没有反应。
周霁峣顾及在外面没有亲他哥,其实十分心痒。他递给了周世霖那个纸袋,又牵起了他的另一只手,拉着他往前走,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给你带了蛋糕还有礼物,一会回酒店再拆吧,蛋糕买了我喜欢的口味,你不会介意吧哥哥?不过礼物保证你会很喜欢的……”
周世霖向前走着,顺从地让他牵了。
第三章
周霁峣是早产儿,从婴儿时期起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幸亏黄洁是医护工作者,他们连跑医院都比别人方便,不然寻常人家可真无福消受这个“小活祖宗”。
周世霖很是心疼这个弟弟,那样小的一个宝宝每天折腾来折腾去,不能口述自己的痛苦,只能拼命地放声大哭,好像在用自己唯一会的方式控诉上天施加在他这个小小的身躯上的不公。周世霖看到这张小脸就觉得可怜可爱,恨不得把自己的健康全部换给他。
那时候他还在念小学,每天上学前要看一看熟睡中的弟弟,轻手轻脚摸摸他的小脸小手;放学后第一件事也是洗干净了手,跑去卧室扒着婴儿床的床沿瞧一瞧弟弟,轻轻地拨弄悬在床顶的旋转风铃,在轻盈的叮叮当当声中把手伸过去任他抓握住。
久而久之,周世霖在周霁峣心里的地位日渐拔高,连黄洁和周逢都比不上。他成了周霁峣的“止哭神器”,夫妻俩哄孩子哄得焦头烂额黔驴技穷的时候,只要周世霖现身,把他接过来搂在怀里,周霁峣立刻平静下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睫毛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下一瞬就高兴起来,咿咿呀呀地把小脸埋在哥哥胸口,让周世霖看得整颗心都融化了。
周霁峣生下来体质不好,黄洁一直觉得是自己怀孕的时候太操劳才导致的,因此对这个小儿子宠爱有加,她心里还是有一点担心大儿子会怪她偏心,但没想到周世霖比她还要娇惯弟弟。
本来性子就软,在弟弟面前更是处处退让,让周霁峣不到两岁就长成个小魔王。有时候周霁峣闹脾气,黄洁自己都看不下去,要教训教训他,结果周世霖抢先一步迈出来,要什么东西就用攒的零用钱给他买,要哭就哄要玩就随着他玩,偏偏黄洁跟这个过分懂事的大儿子实在生不起来气,最后往往自己憋一肚子火。
在周晓升出生之前,周霁峣就是过着这样的神仙生活,那时的他尚且幼小,虽还不怎么记事,对周世霖的亲近依赖和恃宠而骄却已养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等到他三岁的时候,周晓升出生了,周逢带着兄弟俩去医院看望妈妈和新来的家庭成员。周霁峣太矮了,周世霖就把他抱起来,让他一起近距离瞧一瞧婴儿床上那个皱巴巴的小女孩。
周霁峣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这个小东西当真丑陋,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看了一会,便无趣地转头想跟他哥撒娇。可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他哥没有看他,眼神温柔又专注地看着那个丑东西。
周霁峣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他还太小,并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像在有小蚂蚁啃咬似的,浑身不舒服。
他急切地用小手揪住他哥的耳朵,强迫他把脑袋转过来对着自己,声音委屈巴巴又难掩失望:“哥哥,这个就是‘妹妹’吗?”
周世霖哭笑不得,托着他往上颠了颠,温和地说:“是呀,她就是我们的妹妹呀。妹妹是小宝宝,以后哥哥就是你们两个的哥哥了,峣峣是妹妹的哥哥,我们一起照顾妹妹,好不好?”
关于什么是“妹妹”,周霁峣已经听了无数遍解释,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但他对这个空洞的人物没有概念,他又没有见过什么所谓“妹妹”,不明白“妹妹”对他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他有最最喜欢的哥哥,有爸爸妈妈,就够了,“妹妹”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直到这一刻,这个连很多话都还说不清楚的小孩,突然开窍了一般,乍一瞬得出了自己的理解:妹妹是来抢哥哥的,自己的哥哥以后再也不是“自己的”哥哥了。
小孩子对占有这件事有着先天的灵敏,在此以前,在周霁峣三年的短暂时间刚刚塑起的心灵世界里,哥哥就是自己的,这就是他的规则,可是妹妹的到来轻而易举地让他对这个世界初步的认知轰然倒塌了。
周霁峣表情呆了一瞬,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天崩地裂一般汹汹袭来,愤怒的、绝望的、抗拒的、撕心裂肺的难过刹那间将他的一口吞没。他发出了尖锐的喊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如躲避洪水猛兽一般,使出浑身的力气推了一把婴儿床。
周霁峣放声大哭。幸好他力气尚小,那带着轱辘的小床只是不轻不重地磕在了墙上,包在厚厚的棉褥里的婴儿只是小幅度地晃了一下,并未受伤。但她还是被这突然的打扰惊醒了,跟着周霁峣一同细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在一旁闲聊的周黄夫妻俩和月嫂听到动静,赶忙过来查看。周世霖无措地赶忙退后拉开距离,抱紧周霁峣,周霁峣在他怀里奋力地挣扎,哭声凄厉:“我不要!我不要妹妹!我要回家!哥哥——哥哥带我回家——”
三岁的孩子眼睛里迸射着让人心惊的恨意。
周世霖示意爸妈先去看看妹妹不用过来,自己则连忙抱着周霁峣出了病房,怕他吵到别人,便将他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一边找走廊没人的角落一边轻声地安抚他:“不怕不怕……哥哥在,哥哥在……”
周霁峣感觉到远离了病房,他紧紧闭着眼,蜷缩在熟悉的怀抱里,耳边也是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声音,让他渐渐平息了下来,从嚎啕大哭转为了压抑的啜泣。他嗓子都哭哑了,全身因为过于激动而被汗水浸透了,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崽,可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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